打開門簾子，很意外，廳裡竟然沒有點很亮的燈，只有父親坐的正位和對稱散落在角落裡的燈點著，父親在燈的光暈邊緣低頭專注看著茶杯裡的茶，仿佛並不知道他們進來了。

　　二弟拉了拉蘇彥的袖子，蘇彥點了點頭，母親身邊的素桐拿來圓墊當中放好，蘇彥規規矩矩跪下，叫了一聲父親，卻半天不見答應，抬頭一看，心裡一驚，父親那雙深潭似的的眼晴正仔細打量著他，好像用眼睛就能把他拆骨剝筋看個明明白白。

　　一旁站著的人也感到壓力，蘇彥母親正要說話，誰料到蘇老爺突然開口:“你隨我來，其余回去休息吧！”說罷，放下手中杯子站起來，繞過屏扇往後面去了。

　　蘇彥站起來，拍拍褲子上並沒有的灰，寬慰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早咱們再聚，他不能拿我怎麽樣。”

　　母親擔心的拍拍他的背，“好好和你父親說話。”。

　　“嗯，母親放心。”

　　說完也往後面去了。

　　蘇家的老宅很有意思，是沿著山建的，前面的部分和普通院落差不多，到了後面有延山而上的，還有穿山而入的，和前面的庭院完全不和諧，可以說後面建得高低錯落，雜亂無章，但小的時候，父親總帶他在宅院裡到處走，進過很多小屋子，甚至還有時候讓他穿山去看看大山裡面的石洞，有人工的，有天然的，每次帶他到處轉的時候，總讓他記住這些，記住那些，不停的重複，就好像要把這些刻在他的腦袋中，然後讓他再帶小兄弟們沿著這些路到處跑，但是也立了規矩，決不能讓人知道最大山洞裡深處還有一道門，這個最大的山洞是蘇家祠堂。平素也沒有人會進來。

　　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蘇彥腦子深處，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樣，所以他在追著父親的步子一直走時，發現原來是直奔著大山洞去的，想到父親“速歸”兩字，心底不由一沉。

　　當蘇彥父親打開厚重的木門，從祠堂裡傾瀉出一片光亮，晃得蘇彥反射性的眯上了眼，腳下卻沒停緊跟父親走了進去，祠堂裡竟然還有幾位族裡的長輩等著，還有三丁叔。倒也不意外，估計他一進鎮子，甚至一下車，老宅這邊就都已經知道了，一定是有大事，要不然長輩們不可能這麽晚都還在這裡。

　　蘇彥向長輩們行了禮，給先祖們上香磕頭，起身來就見父親已將進入山腹地的暗門打開了。

　　進入後面山洞的暗門說很隱蔽，其實也很容易找到，無非就是一些視覺的欺騙，滿牆壁畫中的一塊，但門後到山腹地中間的這一段路，卻是異常艱難，並不是有傳說中的暗器什麽的，而是這條甬道不知道塗上去了什麽，任何的光線都會被它吸走，手裡拿著的光源根本就照不到腳下的路，它的存在只是一個小亮點，起不了任何作用，而腳下的路只有蘇家幾個人知道，必須嚴格按著步子走，一步走錯，就會掉下去，瞬間你就聽不見他的聲音，就好像他並沒有掉下去，而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聽起來很反常識，但因為也沒有人掉下去過，所以也沒有人能驗證，只是傳下來這個說法而已。

　　這段烏黑的路只有不到十米長，可每次走總感覺永遠走不到頭。從小籠罩在心理上的恐懼引起的肌肉緊張，讓每次穿過山洞的蘇彥都筋疲力盡，這簡直是一種酷刑。

　　走過這段路，光源終於有了作用。三丁叔將洞內的油燈全都點上。

　　“蘇彥，你過來”

　　蘇彥走到父親身旁，那裡停著一台平車，

上面還蓋著一塊白布，蘇彥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看見所有人都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只有父親冷若冰霜的眼神示意讓他上前，還有三丁叔擔心的目光，白布還是被掀開了，裡面一個燒成了炭一樣的人，蘇彥緊張到冷汗直冒，手死死握住拳頭，指甲嵌入肉中。那個恐怖的夢再度回到他的記憶中。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 不知道”

　　“他就是這些年來為我們和巴蘭錫族之間傳信的使者，可是現在他死了，信無法傳回去。”父親沒有任何情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信使死了?這是誰乾的?在哪裡被燒成這樣的?怎麽確認他是是信使?”蘇彥不可置信的一串疑問。

　　“怎麽死的?就這樣在我們面前，突然就自己燒起來了，都來不及救，就已經成了這樣。怎麽，你懷疑我給你安排了一個假人?”蘇彥的爸爸沉靜的砸出每一個字。

　　“這麽些年，我派出好幾撥人去找尋巴蘭錫的下落，可是他們藏的太深，你明白我的意思，今年是最後一年，如果那位姑娘不過來，我們的族人該怎麽辦?一代的血能救一代的人，我生了你，救了我這一輩全族孩子的命。你呢?你為了你所謂的自由，五年來置全族生死與不顧，我本來打算今年不論你願不願意，也將信物交出去。可是現在一切都落空。”

　　蘇彥父親的話就像重錘，一句句猛捶在他的身上，還沒來得及反應，山一樣的責任瞬間就壓在他的背上，壓走了原本的恐懼，卻撲來了新的恐懼。

　　他駝了一下背，馬上又無意識的站直。蘇彥沒有看見的是由於他這個動作周圍，尤其是他父親眼底欣慰的深意。那些刻在骨血裡的意識是不會改變的。

　　因為任性而導致的時機錯過，修補，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那個躺在那裡焦炭一樣的使者，把所有他知道的關於巴蘭錫的線索，和他一同燒成了一塊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