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破曉,雄鹿城內堡的書房中,亨利·安特洛坐在桃心木製成的高背椅上,安靜地望著遠方天際那連成一片的瑰麗霞暈,在野獸皮毛製成的巨大地毯上,象征王權的紅紋黑羊披風被隨意的丟在了上面。
自從他回來繼承了王位以後,亨利已經很少賴床了,細碎的胡子渣如同繁雜的事務一樣爬滿了他的臉頰,而那鋒芒銳利的眼神也已經增添了些許平靜淡然。
輕輕敲門聲響起,老管家塞蒙一身整潔筆挺的衣服走了進來,他順勢撿起了地上的披風,把它捋好掛到了一旁梨木架子上。
對於亨利如此輕待這件在雄鹿堡甚至是整個雄鹿城來說也是最為重要的象征的行為,一向嚴謹著稱的管家塞蒙卻十分寬容,但或許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把照顧族長早上起居的工作交給下人。
不過塞蒙今天的早上卻不是來打掃書房的,他在亨利的身邊垂下了身體,恭敬地說道:“族長,花林堡的威廉大人傳來了消息,他的斥候發現了大股強盜團和野外流浪者的蹤跡,但之後派出去的兵都沒有回來,現在已經無法抽調更多的人手了,希望雄鹿之王安特洛能從血鹿團裡調一些人過去支援。”
“流浪者竟然會和人類混在了一起?這可真是稀奇事。”亨利對於這個消息稍顯意外。
“還有灰谷城的雙子樹學會用傳訊術給城裡的分會傳來一份通告,說他們有一名大煉金術師的孫女通過從黑鴉走道偷偷跑到森林這邊來了,讓我們留意一下。”
亨利摸了摸自己下顎的胡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塞蒙在一旁垂首肅立,完全沒有絲毫不耐的樣子。他是看著亨利出生的。老管家沒有自己的子嗣,但他了解亨利的一切,就像一個父親了解自己孩子的一切。
他現在仍然記得三十年前,當聽到亨利出生那一刻的哭聲時,那充滿活力的稚嫩聲音讓當時早已三十六歲的他感受到了一股由心蔓延而出的欣喜。
那是一種怎樣的欣喜啊,塞蒙感歎著。它如同一把大火,在他的血液中熊熊燃燒,讓鬢角早已有些微白的塞蒙又重新燃起對了生活的向往。從那一刻起,他就發誓要為眼前的嬰兒奉獻自己的所有。
“花林堡那邊就讓離那最近的那個小隊過去,如果還不夠就讓他去找些傭兵幫手,再調查一下人類和流浪者混在一起的原因,這可不像那些野蠻種族的作風,我需要這件事的完整匯報。”
亨利的手指頭快速地擊打在椅子扶手上,似乎這個消息讓他有些煩躁。
“還有告訴威廉,如果不能解決掉這個問題,就讓他親自來見我吧,讓我看看他這幾年到底長了多少肥肉,對付一些強盜竟然還要找我借人。”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那什麽大煉金術師的孫女,稍微留意一下就行了,若是城裡的學會問起,就告訴他們從黑鴉走道過來的人,並不一定往我們這邊走,也可以是去東邊的瓦納,建議他們去問問。”
塞蒙稍微欠了欠身子,在亨利有些疑惑地目光中把手中的一個東西遞給了他,然後離開書房時順手合上了門。
遠際的天色漸漸明亮了起來,大片大片的晨光從環蛇山脈的方向拋灑而來,晨曉的霞暈亮得令人眯起了眼睛,雖然下城的大片區域還籠罩在稀薄的晨霧之中,但是雄鹿城的上城卻已被照耀得一片金黃,瑟紅岩所堆砌的上城瞭望塔被籠罩在一片黃金色的光芒之下,如同披上了遠古的聖甲,
守望著眼前的雄鹿城和鹿首高地。 深陷在軟椅中的亨利把眼光從窗外移回,老管家離開前送來的小紙條被他捏在手中,他已看過裡面內容,裡面是血鹿團團長馬庫斯將軍給他的匯報。
亨利把手中的紙條放到了燭台上的火光上,火焰向上蔓延,瞬間就把紙張燒成了灰燼。余燼在空中不停的打著圈兒四處飛散,就像是風中搖擺起伏的落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此時亨利的心情複雜得就像那眼前那些火灰的軌跡,讓他不知道用什麽方式去讓它平靜下來。
“我也要老了嗎?”他想著,感覺到自己最近實在是有些多愁善感了。
亨利突然站了起來,從一旁的臥室枕頭下的一個暗格裡取出一張亞麻布料製成的包裹,在包裹的布上,有幾處深紅色的痕跡,似乎是浸透了很久的血漬。
緩緩地撩開,從裡面取出一把骨製小刀,刀口上呈現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缺口,這種缺口在雄鹿城的集市裡隨便一座鐵匠鋪都可以修複,但他的主人並沒有那麽做。
亨利只是把它取出來安靜地看著,看著每一個部分,每一道缺口,眼裡滿是柔情,仿佛看的是深愛著的女人,而不是一把破舊的小刀。
……
與城堡上層的安靜不同,城堡的下層大廳中,下人們在整理裝束、打掃房間、準備早餐,原本空曠的大廳充斥著來來回回走動的身影和嘈雜的聲響。
老管家從書房出來後嘴角就一直露著一絲笑意,馬庫斯團長傳來消息令他感到很高興,與平時的笑容不同,這是發自內心的笑,每一個向塞蒙問好的仆人們都能感受到了老管家的這種心情。
“塞蒙大人,這是今天的用餐的菜單,請您過目一下。”
接過了仆人遞過來的菜單,塞蒙簡單看了看,通常早餐如果沒有特別的吩咐都是不變的,但今天他準備加上一些甜品。
“嗯?”他的手在胸口的口袋裡摸了個空,塞蒙這才意識到今天去書房找亨利的時候有點著急,把自己的鵝毛筆忘在房間裡了,他皺了皺眉。
旁邊的仆人適時地把一支筆遞到眼前,塞蒙看了看他,把筆接了過來,很普通的一支筆,出墨的潤度比他的那只差很多,應該是市集裡那些低級煉金術士的作品,對於用慣了隻用煉金學會製作的高檔鵝毛筆的人來說,使用這種劣質筆只會讓他們抓狂,但塞蒙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他以前從不會忘了任何一件事,身上應有的東西從不會少,但是今天卻少了一樣。於是他看向身旁的這位年輕的仆人,仆人在老管家的目光下有些躲閃。
聰明,有些害羞,而且缺乏歷練,這就是他對那仆人的判斷。
“也許我該培養一個接班人了。”塞蒙想著。
“你叫什麽?”
“我叫菲利克斯,塞蒙大人。”
“以後你跟著我吧。”
“是的,大人。”菲利克斯原本沒有多想,但下一刻他就從周圍其他人驚訝的眼光中意識到了什麽,於是他再度向塞蒙行了個禮。
“這是我的榮幸,塞蒙大人。”
塞蒙點了點頭,帶著小跟班出了城堡,他準備到市場上買一些東西,親自為亨利做一些好吃的。
財政司長威爾科·伯恩斯在門外攔住了他,塞蒙自然認識這個人,貪婪自私的威爾科在雄鹿城總是享有盛名,但是他對財政管理很有心得,為雄鹿城邦的金庫出了不少力,所以他依然在這個位置上。
威爾科挺著個大肚子,從一架黑色的小篷車上跳了下來,篷車前面的那條小馬如釋重負地打了個響鼻。
他看了看清冷迷蒙的四周,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自己肥胖的雙手,低聲低抱怨道:“大清早的真是冷啊。”
接著威爾科系上了身上衣服的扣子,對塞蒙恭謹地迎了上來,露出了自認和藹的笑容。
“我親愛的塞蒙管家, 威爾科向您問好,您怎麽親自出城堡來了,不知道有什麽能為您效勞嗎?”
塞蒙向威爾科施了一個貴族禮,回道:“早上好,威爾科大人,我正準備自己出去買點東西,令威爾科大人費心了。”
威爾科誇張地擺出了有些責怪地表情:“說什麽話,您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大家都是偉大的安特洛家族的臣子,都是一家人啊。”
塞蒙體面地微笑點頭,卻沒有說話。
威爾科看懂了塞蒙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就直接進入主題。
他把老管家拉到了一邊,並把一小袋東西塞到了塞蒙的手上,“塞蒙管家您看,我在蘭夏郡那有一個漂亮的妹妹,他們都叫她美麗的伊特莎,她十分仰慕我們的亨利陛下,希望能夠在某個下午前來拜訪,而且我十分的相信這次拜訪的過程會非常非常地愉快的。”
塞蒙掂量了一下袋子的重量,面帶笑容地說:“既然是威爾科大人的妹妹,我自然會做好安排的,但是見不見還是要看亨利陛下的意願。”
接著他不等威爾科說話,作出了有些為難的樣子。
“大人您看,現在我有點趕時間。”
“那是應該的,那是應該的,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威爾科聽到想要的答覆,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了,他討好地握住老管家的雙手告別,親切地就像在問候自己的父親。
塞蒙看著載著威爾科的馬車遠走後,把那袋錢幣扔給了一旁的菲利克斯,說道:“這就是你要學的第一件事,先把這些東西記到家族的帳本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