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你認真的嗎?我連中國城都沒去過幾次。”羅傑放下筷子，倏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媽媽，難道你願意去嗎?你沒去過中國也不會說中文吧?”

　　“當然願意啊，爸爸去哪我們就去哪。我已經接下了好幾份在那邊的拍攝工作，語言問題反正有經紀人幫忙。你也不用這麽緊張，誰去新環境之前都會感到焦慮的，慢慢習慣就好。”貝拉展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當然不是對自己的兒子，而是對羅成。說完，她還自然地握住了羅成的手。

　　“所以，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羅傑攤著手，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已經多少猜到了答案。

　　羅成和貝拉默契地同時點著頭，打消了兒子最後的一點希望。

　　“好吧，希望中國警方能好好合作，雷斯特洛這樣的人可不是到處都有的。”

　　“呃，關於這一點，你可能還不用操心。我和你媽媽考慮過了，也了解了一下中國那邊的情況，他們不太可能聘你做顧問，所以我們打算讓你先去讀高中。”

　　“意思是我只能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沒門！絕對不行！我不可能去中國的，絕不可能。”羅傑的態度簡單無比

　　“行了，別板著個臉了，這半個月來你都沒怎麽笑過。”貝拉挽著羅傑的手說道，“我們都已經到機場了，接受這個事實吧。”

　　“我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板著臉是因為時間！現在才早上六點！媽媽，你就不能說服爸爸多睡一會嗎?”

　　羅傑一家正坐在倫敦希靈登區的希斯羅機場裡，哪怕才早上六點，這座全英國乃至整座歐洲最忙碌的機場依舊人頭攢動。

　　“趕早不趕晚。”羅成教授一手一杯咖啡，褐色的斜紋西裝與厚重的黑框眼鏡散發著濃濃的學者氣息。這位高大的迷人紳士在貝拉身邊緩緩坐下，奉上了剛從咖啡機裡接的難喝咖啡，在機場裡能製造的小浪漫也就不過如此了。

　　羅傑一臉錯愕地望著父親手上的剩下的那杯咖啡，他像隻躺在巢裡嗷嗷待哺的小鳥，伸長脖子等待父親投喂最後一杯咖啡。

　　“未成年人少喝咖啡，長不高的。”羅成一眼看穿了兒子內心的想法，拒絕他的同時還不忘挖苦一番。一米七的羅傑相較於他父母的挺拔個子著實有些不合常理，好在他還有一顆性感的大腦，和一頭濃密的卷發，“那邊有飲水機，你渴的話可以去接。”

　　“那可太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在這看你們秀恩愛。”羅傑徑直穿過值機區，他迅速接了杯水，只不過他此行並不真的為了解渴，十六歲的少年基本都不樂意呆在父母身邊。

　　淺飲一口之後，羅傑開始了自己的推理小遊戲。

　　通常來說，一個人的衣著體現了他的性格，身份。而衣服上的痕跡則包含著無窮多的信息，去過哪，乾過什麽，物質交換的過程從不騙人。

　　羅傑找到的第一個課題叫作“外鄉人”，從他的西裝質感就可以輕易推斷出此人一定不是講究的英國人，那更不會是法國人了。如果坐在他身邊，近距離觀察他白到發光的皮膚和淺色頭髮，肯定能聽出他的北歐口音。

　　仔細看就不難發現外鄉人袖口上留下的蛋黃醬，這麽早開門的三明治店找遍全倫敦都找不到一家，這一點點汙漬十有八九來自某個廉價酒吧。再加上他起身時露出的內褲邊，這位先生昨晚應該有一段瘋狂的體驗。

　　下一個課題是“4041”，這是他的中文家教教會他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兩個男人，一人留著像是韋斯萊家族的紅發，一人則是金發碧眼，很高，很瘦，很帥，只有最簡單的詞才最適合描述他們。羅傑好奇這兩人是什麽關系，朋友，還是情侶。　　“70%朋友，30%情侶。”羅傑在心裡默默念叨著，“親密，但沒有越界。”紅發男和金發男各自玩著手機，只是時不時交流些覺得有趣的內容。羅傑很難認定二人到底是情侶還是朋友。只不過從二人的坐姿、表情來看，二人哪怕不是情侶也是相當親密的朋友。

　　只不過沒多久，羅傑就將概率改為了100%情侶。不是因為二人有多親密的舉動，反而是因為兩人因為一些莫名的小事鬧了別扭。正是因為沒有距離，才更容易分離對立。

　　結束這一課題的羅傑還沒等找到自己的下一個目標，他就在機場入口發現了自己的老熟人。

　　“雷斯特洛！”羅傑興奮地打著招呼。

　　見到羅傑，雷斯特洛先是驚訝，而後同樣感到興奮，只不過他全程緊繃著臉，心裡似乎揣著事。

　　“羅傑，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上次聽說你要走了，結果忘了是哪一天，不然我勢必要來送行的。對了，你父親肯定也在這吧?”

　　“是啊。”

　　雷斯特洛聽到這個答案終於松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說道:“我運氣真是太好了，快帶我去找羅教授，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脫帽致意之後，雷斯特洛立馬對羅成教授說道，“羅教授，好久不見。寒暄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這邊有一個很緊急的事情。差不多四十分鍾前，蘇格蘭場接到了一則匿名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說他在希斯羅機場的某一架飛機上安裝了毒氣裝置，裡面有足夠一飛機人致死的梭曼。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惡作劇，不過對方給出了這樣一個提示。”

　　說著，雷斯特洛拿出一張紙，紙上寫著兩行字:

　　無法被征服的唯一之神，請以全盛之力降下刑罰;

　　自以為是的負罪之人，終不得踏足您的福澤之地。

　　“這是那家夥在電話裡的提示，只要解開這則謎語，應該就能找到目標飛機。我原本還挺頭疼，幸虧您二位在這。”

　　羅成教授接過雷斯特洛手裡的那張紙，他的視線透過眼鏡來回掃蕩，約莫過了半分鍾，他便將紙遞給了羅傑，說道:“不是很難的謎語，能帶我們去找地勤人員嗎?我需要了解今天的航班信息。”

　　“您這就解開了?”雷斯特洛眯成縫的眼睛裡滿是疑惑。

　　“只能說大半吧。兒子，你覺得這個謎題如何?”

　　拿過謎題的羅傑沒有出聲，而是掏出了一顆口香糖放進嘴裡。隨著口香糖被咀嚼碾壓，羅傑腦子裡的思路也漸漸清晰。

　　趁著雷斯特洛去找人時，羅傑向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推理:“要鎖定一架具體的航班，要麽是航班名，要麽是確定的航線。這個迷題很明顯，交代的就是時間和目的地。”

　　“唯一之神，我起初以為這裡指的是耶穌之類的，但這裡的用詞不像是那個教派呢IDE用詞。所以這裡指代的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唯一’的神，也就是阿波羅(Apollo)。在希臘語裡，他的名字就是唯一的意思。阿波羅雖然不是太陽神，卻在神話中接管了太陽神的職責。所以此處的全盛之力，指的就是中午十二點。終不得踏足的領地，也就是航班的目的地——羅馬。也就是說，我們要找的是一架飛往羅馬，並且12點鍾還在天上並且未到達羅馬領空的飛機，對嗎?”

　　羅傑停下了咀嚼，得意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羅教授取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了回去，正好雷斯特洛拿了航班信息表來，他便沒有立刻給兒子做出答覆。

　　拿到時刻表，羅成迅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地，並向羅傑問道:“希臘神話與羅馬神話當中都有阿波羅的存在，你為什麽認定是羅馬而不是希臘雅典呢?”

　　羅傑微笑著指著謎語的開頭說道:“無法被征服的唯一之神，誰不知道希臘被羅馬征服過，所以只能是羅馬。”

　　“不，我不這麽認為。希臘的確是被羅馬征服過，可後來羅馬分裂，東西帝國都被覆滅，也不能說是無法被征服。羅馬詩人賀拉斯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被征服的希臘人，把他們的藝術帶到了土氣的拉丁姆，用這樣的方式征服了他們野蠻的征服者。’，與其說羅馬沒有被征服，倒是希臘的神從沒有被征服過。所以！”羅教授用食指點了點航班信息表，“毒氣襲擊的目標，就是這架飛機，7點50從希斯羅機場出發，13點半到達雅典的BA640。”

　　“哇，羅教授，您真不愧是罪犯克星，我馬上就帶人檢查這架飛機！”雷斯特洛匆匆道謝後便快步跑離了父子倆。

　　與真相擦肩而過的羅傑與其說是灰心，不如說是有些迷惑在心中尚未解開，而他身邊的父親，亦是如此。

　　“爸爸，你不覺得這個謎語並不是很嚴謹嗎?雖然你的答案是最合理的答案，但我還是沒有那種鑰匙恰好插入鎖孔的感覺。”

　　“不僅如此，這則謎語的難度並不高。足夠自信的預告犯卻隻拿出這種水準的謎題來挑戰蘇格蘭場，費盡心思安裝的毒氣裝置很容易就會被找出來，這實在不合理。如果要我說，估計沒多久，蘇格蘭場就會收到犯人新的留言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雷斯特洛就氣喘籲籲地跑回父子倆身邊，說道:“好家夥，飛機上搜過了，啥都沒有。喏，這是他剛剛打到蘇格蘭場說的話。”

　　羅傑這次都不用拿過紙來看了，隔老遠都能看到兩個單詞——“JUST KIDDING”。

　　一切都如兩父子所料，事件被輕松解決，但還是有一種不安的情感盤踞在羅傑的心底，飛機上的毒氣襲擊是假，指不定在某處，還會有一場真正的毒氣襲擊。

　　“哎呀，你們都要走了，還把你們卷到這種事來，實在不好意思。”雷斯特洛摸著腦袋，臉上的苦笑總讓羅傑覺得有些不真誠。

　　羅教授也馬上客氣地回復道:“哪裡，能在離開之前幫到你才是我的幸運。”

　　臨別之際，雷斯特洛忽然神神秘秘地將羅成教授拉到了一邊，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羅傑從二人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們交談的必定不是輕松之事，上次父親臉上有這麽冷峻的表情，還是倫敦爆炸案的時候。

　　“走吧。”父親歸來時羅傑並沒有多問。如果他不想說，那自己便不能問。

　　作別雷斯特洛，兩父子便回到了之前的座位，奇怪的是貝拉卻不見了蹤影。

　　不過人還未見到，羅成就在不遠處聽見了貝拉爽朗的笑聲。

　　“我的中文沒你說的那麽好啦，吼吼吼。”此時的貝拉正坐在一眾中國學生中間，接受著他們對於自己中文、身材以及外貌的讚揚。看到丈夫和兒子回來，她連忙招呼著二人到自己身邊坐下。

　　“快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認識的新朋友。這幾位是來自上海的中國學生，是什麽大學來著?反正就很厲害。他們跟我們坐一班飛機，到時候我還可以在飛機上和他們學學中文。”對於母親的社交能力，羅傑從不質疑。估計他再晚回來一點，自己都能多幾個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你好，我叫陳美琪。”一位梳著高馬尾的女生向羅教授和羅傑用流利的英文介紹著自己，“是來倫敦交流學習的學生。”

　　陳美琪身邊的男孩也介紹起自己來:“我叫謝林森，比她高一屆，是她的學長。這位叫唐朝，跟我一級，不過他人很害羞，在學中文的時候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問我們兩個就行。”

　　在羅傑的眼中，謝林森和唐朝就像是陰陽兩極，不管是外貌上還是表露出的性格上。一個張揚自信，喜歡主導一切。一個性格內向，活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但是謝林森的語氣裡似乎還帶著某種敵意和貶低，羅傑一聽就能察覺。

　　聽完幾人的介紹，羅教授也坐下和他們攀談起來:“你們都是學什麽專業的啊?”

　　“生物製藥。”這時，一位穿著灰色西裝，頭髮花白的男人走了過來，從他的格子內搭以及幾乎平齊肚臍眼的褲腰來看，羅傑認為這人怎麽著也有六十了。

　　“嗷，這是我們的導師。”謝林森急忙站起身說道，“葉長青葉教授。”

　　接著，羅傑從幾人的聊天中得知，幾人都是來倫敦進行學術交流的。這三位學生是葉教授最得意的門生，所以才會把他們一直帶在身邊。

　　聊著天，葉教授忽然想起了什麽，便對著羅成問道:“我剛在那邊聽說有飛機遭受毒氣襲擊，你們有了解到什麽情況嗎?”

　　羅成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麽快，但警方的內部消息輕易不能透露，他也只能用略有耳聞來搪塞過去。

　　“據說還是梭曼。”葉教授繼續說起了自己聽到的信息，“真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製造梭曼。”

　　“聽您的意思，您好像對這梭曼很了解?”葉教授的話馬上引起了羅傑的警覺，不管他有沒有對蘇格蘭場進行恐嚇的嫌疑，至少這個教授具備了製造梭曼的條件。

　　“梭曼這種東西，我的幾個學生都能給你說出一二來。”於是在葉教授的授意下，謝林森開始向眾人賣弄起自己掌握的關於梭曼的知識。

　　“梭曼是一種神經毒劑，僅通過皮膚接觸就可致人死亡，若是吸入高濃度的梭曼蒸汽一分鍾不到就能要命。不過比起毒性，最重要的是梭曼無藥可醫。”

　　謝林森話音剛落，陳美琪就接著補充道:“梭曼有微弱的果香，易溶於水和有機溶劑。”

　　“沒錯，雖然我知道這都不在你們的研究范圍內，但是很高興你們都有些了解。”葉教授對自己兩位學生的答案很是滿意。

　　聽到導師的讚揚，陳美琪和謝林森相視一笑。在這短暫的眼神交匯中，羅傑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比起這兩位侃侃而談的學生，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唐朝更吸引羅傑的注意。他並不如自己一開始以為的那樣活在自己的世界。相反，當陳美琪和謝林森說話時他非常專心地在聽。

　　只不過學習中文總是讓羅傑提不起勁，為了喘口氣，他不得不找借口去廁所獲得短暫的寧靜。

　　沒成想，羅傑剛從廁所出來，就聽見陳美琪和謝林森在廁所門口爭執些什麽。

　　兩人的中文對話語速很快，似乎還有些口音，羅傑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不過有兩個字他很確定自己聽出來了——“喜歡”。羅傑並非有意偷聽，只是自己無論何時出去都已經避免不了尷尬了。

　　接下來的對話愈發難懂，羅傑猜測自己聽到的多半都是一些語氣詞，或者是髒話。陳美琪看上去是理虧的一方，謝林森則步步相逼，甚至最後都在陳美琪纖細的手臂上留下了指痕。

　　“嘿！在英國還不知道做一個紳士嗎?”羅傑最終還是看不過眼，攥住了謝林森的手腕。腎上腺素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與謝林森的年齡差距，以及比他矮了接近一個頭的事實。

　　所幸謝林森沒有動手的意思，甩開羅傑的手便臭著臉揚長而去，羅傑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這時，羅傑才注意到陳美琪已經眼泛淚光，他趕緊拿出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陳美琪不是那種多美麗的姑娘， 但哭得梨花帶雨總還是讓人心疼。再加上她身上那種大姐姐的氣質，羅傑身上的某個開關似乎在不經意間被扳動到了另外一側。

　　等陳美琪收拾好心情，還沒等羅傑開口問她就主動說出了事情的起因:“謝林森很自信，在很多人看來都是那種......有魅力的人。當過學生會主席，做過很多項目。可能就是這樣讓他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吧，好像只要表白別人就會願意和他交往似的。當然，通常他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陳美琪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苦笑道。

　　“所以你不喜歡謝林森，而是喜歡唐朝?”

　　“哦！不不不，你想錯了。這又不是小說或者偶像劇裡的世界，沒有三角戀那樣的故事啦。不過唐朝確實是個很厲害的男生，你別看他不愛說話，可實際上他是個天才。在葉教授的學生裡，他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前途無量。要是他能不那麽死板，懂點人情世故，那他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好。”談論起唐朝時，陳美琪眼中的崇拜滿到要傾溢而出。

　　陳美琪的話讓羅傑明白了謝林森的敵意從何而來，一個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的男生竟然在喜歡的女生心中比自己耀眼許多，那個自大狂必定無法接受。

　　由於值機時間臨近，羅傑沒再和陳美琪繼續聊下去，如果有機會，他倒是很願意在飛機上聽這些研究生講講大學裡的故事。

　　而此時在候機室裡，已經有一場陰謀在悄悄醞釀，殺意彌漫了整個希斯曼機場。一萬英尺的高空，即將搖身一變，成為驚駭的殺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