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從夢中驚醒，又一次滿身大汗。

　　每一個夜裡，每一場夢裡，名為“善意”的夢魘都不肯放過自己。還有那張嘴含鮮血、死不瞑目的臉，睜開眼，他便在，閉上眼，揮之不去。

　　同寢室的室友們睡得正香，龍哥特地囑咐過，千萬不要在任何同學面前表現出異樣，馬文隻好把被子蒙過頭，一邊在心裡默念“阿彌陀佛”，一邊等待陽光能透過窗簾，照進自己黑暗的角落。

　　“哎喲，你這個黑眼圈，昨天晚上沒睡好啊?”劉一德剛刷完牙，嘴角的泡沫還沒擦乾淨，就跑來找馬文約著去食堂吃早飯。

　　盡管馬文沒和這個討喜又討厭的小胖子同床共枕，單說這個對吃早餐的興奮勁就看得出，劉一德絕對一覺睡到了天亮。

　　馬文雖然不理解，但他毫無疑問地羨慕劉一德。

　　只要能讓他可以不再去想起眼前發生過的那些事，自己願意付出一切。

　　或許在別人的眼裡，自己是一個惡霸，跟在龍哥身後作威作福，絲毫不顧慮受到傷害的人，當然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可霸凌是一回事，這又是完全另一回事。

　　“兄弟啊，日子還得照樣過。”劉一德說著說著就趴到了馬文的耳邊，“而且警察完全相信了我們，我們現在就是三個失去了朋友的可憐人。”

　　“但是我騙不過自己。”

　　對於馬文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狀態，劉一德的心裡有一萬分的擔心。

　　但這份擔心不單單是在意他的生理和心理健康。

　　“龍哥，我覺得這事有必要和你說一聲。”趁著馬文成天心不在焉，動不動就在發呆的時候，劉一德一個人就悄咪咪地找上了龍金鬥，“馬文自那以後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我怕......”

　　“你怕什麽?”

　　“我怕......算了，沒什麽，可能是我多慮了。”

　　龍哥被劉一德吊足了口味，這時候無論他想不想講，自己都必須知道了。

　　“胖子，我跟你講，現在我們中間不允許有任何秘密，明白嗎?”

　　劉一德雖然面露難色，扭扭捏捏了一會兒還是向龍哥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我怕馬文有一天會頂不住壓力，把我們都給出賣了。”

　　“不。”龍金鬥的反應並不在劉一德的意料之中，他原以為這件事多少會造成龍哥的困擾，但龍哥異常平靜，“馬文不是那種會背叛我們的人，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無條件相信他。”

　　雖然嘴上說著無條件信任，可龍哥的心裡也難免犯嘀咕。

　　每個課間，只要有機會龍哥就會拉著馬文和劉一德躲在廁所裡抽煙，順便說一些關於老師的無聊笑話。似乎只要一直這樣做，去重複之前的每一天，時間也會倒著走。

　　不僅如此，每一次馬文和劉一德離開龍哥的視線，他都忍不住緊張。哪怕劉一德可能只是去買泡椒雞爪和阿薩姆奶茶了，馬文只是又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發呆。

　　這裡是學校，沒有警察二十四小時盯著他們，龍哥本不用如此擔心會有什麽意外在這裡發生，但是那個人的存在改變了一切。

　　“要不是有那個家夥在，我也不用在學校裡還非得提心吊膽了。”龍金鬥每每看見羅傑的那張臉，就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地罵幾句髒話。

　　前不久他們才被這個家夥反將一軍，明明是一場高明的陷害卻莫名其妙成為了羅傑的推理秀。

　　這一回，萬萬不能讓羅傑有任何可乘之機。

　　龍金鬥死死盯住了羅傑，就像是一隻饑餓的鬣狗，隻想把他分而食之。如果可以，如果有辦法，他一定不介意讓羅傑也落得和廖武桐一樣的下場。

　　但獵人與獵物，不過是一體兩面。

　　羅傑看著幾乎隨時都要報團取暖的三個人，心中竟升起了一絲得意。

　　“你說他會告訴你，他是誰啊?”

　　當羅傑宣言會有人主動告訴自己真相時，陳環宇覺得這個小天才多半是瘋了。可羅傑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就像是在訴說一件一定會在未來某個時刻發生的事。

　　“那你覺得這個他是誰?”羅傑反問道，“如果要你在這三個人裡選一個人去審問，誰最有可能開口?”

　　“呃......”陳環宇悄咪咪地瞟了三個“競選者”一眼，接著開始撇著嘴思考，不久便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選馬文。”

　　“理由呢?”

　　“可能是因為馬文看上去沒那麽壞吧。龍哥是他們的老大，壞事做盡，肯定不會主動開口的。那劉一德又滿肚子壞水，好多鬼點子都是他出的，又天天巴結著龍哥，這種人應該不會背叛吧?所以我選馬文， 他看起來還有點良心。”

　　聽完了這段理由，羅傑不置可否，接著他又把臉扭向鄞清，問:“你也這麽認為嗎?”

　　“我不認為他們三個人誰會告訴你。他們現在是命運共同體，出賣彼此一點收益都沒有。”鄞清冷靜地在羅傑身邊說道。

　　“現在的確是沒有收益，但是馬上就會有的。”羅傑默默攥緊了拳頭，“而且只有那家夥有可能會主動說出一切。”

　　“那家夥?哪家夥啊?”羅傑越是賣關子，陳環宇越是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看到了這張百思不得其解的臉，羅傑嘴角上揚，對陳環宇說道:“舉個不那麽恰當的例子，驕傲卻自危的皇帝，剛烈卻正義的將軍，忠誠卻狡猾的宦官，誰最可能叛國?哪怕他們是故事裡的反派，也會有自己的底線。而其中只有一個人，把自己的底線放在了其他人之上。”

　　鄞清點著頭，像是聽懂了什麽，但接著又馬上問道:“然後呢?你說的收益到底怎麽來?我實在想不到把自己送進局子裡還能有什麽收益。順便一提，他家裡的條件可不是你能用錢收買的。”

　　“我當然知道金錢不足以撼動他心裡的天平。在埃及神話裡，前往冥府的人都必須接受阿努比斯的審判。阿努比斯手持天平，一端放著女神化身的羽毛，你們知道另一端放的是什麽嗎?”

　　鄞清當然知道另一端是什麽，可那個答案讓她不寒而栗。

　　她不想說出答案。而如果非要有個人說出口，只能是羅傑自己。

　　因為在天平的另一端，是死者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