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害怕刀刃,但害怕揮刀的他。
可無辜的你,成為了揮刀的借口。
如此,你的臉便也可怖了起來。”
劉一德雖然不愛學習,但酷愛看小說,只要碰到任何看起來逼格高的句子,都會記下來寫在小本本上。
不過他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成為了句子中的人。
曾經劉一德只是覺得羅傑煩人,可現在羅傑的身邊就是妥妥的隔離區。
只要一下課,劉一德就時刻關注著羅傑的動向。只要他走進自己兩米之內,自己就不得不退到更遠的地方。
看著羅傑肆無忌憚地在教室裡跑來跑去,劉一德心裡是越來越恨。恨這個剝奪了自己自由的男人,也恨那個讓自己身陷囹圄的死人。
因為有可能偶遇羅傑,劉一德不敢再去買烤肉麵包。因為有可能偶遇羅傑,劉一德上廁所都隻敢挑羅傑從廁所剛回來的時候。就連體育課,只要羅傑踢球,劉一德就只能躲得遠遠的。
每一個有羅傑的地方,就必然不能出現劉一德。
不過所幸,這煎熬的一周終於即將走到盡頭,
劉一德不想再看見羅傑,也不想再盯著馬文,更不想伴在龍哥的身邊。他必須喘口氣了,哪怕是面對嘮嘮叨叨的老媽和永遠沒好臉色的老爸,他也認定自己會比呆在學校裡幸福百倍。
又是上午最後一節課,離回家還剩六個小時不到,只要不出任何意外,自己馬上就能呼吸到那一股自由的空氣了。
然而在他提前四十多分鍾熱身,準備衝刺向食堂時,一個噩耗“轟”的一下正中腦門。
“劉一德,你下了這節課去辦公室找一下武老師。”
對於劉一德而言,這不是一個小小的要求,這是讓他不得不與新鮮出爐還冒著熱氣的鹵牛肉,以及依然酥脆可口的炸魚排說再見的“死亡威脅”。
“武老師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不然我可不會原諒她。”帶著一股旁人勿近的怨氣,劉一德在打響鈴的第一秒就衝向了辦公室。哪怕吃不上那些熱乎菜了,他也要盡量趕在“螞蟻上樹”凝固成一坨油之前抵達食堂。
盡管急切,劉一德還是禮貌地敲門而入,可當他推開門,卻全然不見武老師的身影。
他走向武老師的辦公桌,自己今天早上交的練習冊就這麽攤在桌上,打開的那一頁上還貼著一張便簽紙:在辦公室等我一下。
沒辦法,劉一德只能一邊望著窗外的走廊,一邊在辦公室裡百無聊賴。
等了一分鍾,一分半,兩分鍾......劉一德的耐心隨著秒針一圈一圈被消磨殆盡。可武老師的便簽就如同貼在自己腦門上的符咒,想走,卻邁不開腿。
“咚咚。”忽然,一陣敲門聲從走廊傳來,劉一德終於感到自己腦門上的封印開始松動了。可當他循聲望去,卻見到了一張最不該見到的臉。
“誒唷,這不是劉一德嘛,感覺好久不見啦。”羅傑滿面春風地走進來,都不用多思考劉一德就知道,這一定都是羅傑設下的圈套。
“起開!”劉一德可沒有好臉色,氣衝衝地與羅傑擦肩而過,巴不得立刻溜之大吉。但到了走廊上,他才發現還有陳環宇等候多時。他太知道如果被龍哥看到自己和這倆人在一起會是什麽下場,恐懼驅使著他不顧一切地在走廊上嘶吼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放過我行不行?”
“我們也沒想對你做什麽呀。”羅傑在劉一德身後好聲好氣地勸道,
“你稍微冷靜一點,我們也不找你打聽那件事。走,咱們一塊吃飯去。” 羅傑剛把手搭在劉一德肩上,他就和觸電似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離了羅傑身邊。
“哎呀,讓你走前邊行不行?咱們就是順路。”陳環宇也馬上擺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你放一百個心吧,我們真不對你做什麽,昂。”
看著這兩個人前後夾擊,又一唱一和,劉一德不走也不行。他踏著小碎步,走下一級又一級的台階,時不時瞟向身後的兩個麻煩。不論他怎麽加速,也甩不掉這兩條尾巴。
若是一起說點什麽,可能劉一德還能安心些。偏偏那兩人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就這麽跟著,才最讓人心慌。
沒幾分鍾,這三人便走到了食堂門口。
還沒等劉一德掀簾子呢,正巧碰上了剛剛吃完飯的龍哥。
劉一德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他心虛地看向背後,那兩人卻忽然扭頭向著教學樓又走了回去。
他正奇怪這兩人到底在幹什麽,卻沒想到龍哥也抱有著同樣的疑惑。
“他們兩個人怎麽回事?”龍哥昂著下巴,面色凝重,雙手插在口袋裡,但卻在暗暗使勁。
“我......我也不知道。”劉一德有些緊張,嘴皮子都開始不利索了。
“他們找你說什麽了?”
“什麽都沒說啊。”
“那他們怎麽一見到我就走了?”
“這我更不知道了。”
劉一德如實回答了每一個龍哥拋出來的問題,可龍哥卻覺得自己每一個問題都沒有得到答案。
霎時間,一股無法信任的味道悄然從兩個人身邊冒了出來。
不允許出任何差錯,不允許任何人背叛,所有的不允許都變成了自己遞給自己的刀子,成為了度量他人的條條框框。
明明不是那潔白無瑕的人,卻要求起別人去做不會犯錯的神。
龍哥的愁思都寫在了臉上,劉一德絕不至於毫無察覺。
可事實就和自己說的一樣,若是為了聽起來合理而再去編一段謊話,龍哥現在也未必會買帳。
就這樣吧,就這樣捱到放學就好。回了家,玩幾天,一切又會回到正軌的。
隨著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敲響,桌椅拖動的聲音與急切的腳步聲在整個校園裡交相輝映,猛虎出籠也不過如此。
離校的浪潮不停衝擊著學校的大門,而劉一德早早投身其中。他不停在人群裡遊走,用自己肥碩的身軀插入每一個可能的縫隙,隻為能早一點做那條越過龍門的小鯉魚。
在左腳踏出校門的那一刻,那根崩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弦才終於松了下來。劉一德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都是汽車尾氣,也好過校園裡彌漫的危險氣息。
正當他剛剛開始享受自由時,一個高大的男人猛地撞了下劉一德的左肩。
“Watch out!”男人滿臉不爽地看向劉一德,瞪了一眼後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右手的手機上。他把手機拿得更加貼近耳朵,說道,“阿龍,我快到校門口了,”
“阿龍?”劉一德怔在路中間,倒吸一口涼氣。
是“他”嗎?一定是。或者自己多想了?只是剛好也有個“龍”字的人而已。但那人的身形、語氣,總覺得沒法不把他和龍哥聯系起來。
一顆小小的種子破土而出,就這麽長在了劉一德早已被折磨得紛亂不堪的腦海裡。
哪怕離開了新澳中學,回了家,就算是坐在電腦屏幕前,無論是去峽谷裡廝殺博弈,還是打開瀏覽器沉溺於互聯網“毒品”,那顆扎了根的種子怎麽拔也拔不出來。
周五的晚上是如此,周六一整天亦是如此。他以為吃點好的能把那顆種子填埋,他以為和龍哥聊幾句就能把那顆種子挖出來,可所有的他以為,都沒能撼動那顆小小的種子分毫。
這種子會開出怎樣的花,
直到周六吃過晚飯,他以為這又會是放縱且徒勞的一個晚上,可手機傳出來的“叮叮”的聲音給了他一絲希望,一個斬草除根的希望。
“來人民廣場這邊,我們聊聊。”
他想聊聊,他需要聊聊,但也害怕聊聊。他很感謝至少龍哥選了個熱鬧點的地方,這一晚或許會發生點什麽,但絕不是一直困擾自己的那種。
劉一德這幾日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腦海裡有些什麽東西,已經開始漸漸松動。他走下樓梯,跑向地鐵,身體無比輕快。
邁出的每一步都踩著鼓點,邁出的每一步都揚起了微風。他不是在為自己所謂的“老大”奔跑,這一次,他希望自己是在奔向自己的朋友。
“我到了,你在哪呢?”
擠出滿是行人的地鐵站,劉一德發現自己只是從地下來到了地面,而他除了別人的腦袋啥都看不見。
“出了地鐵往來福士那邊走。”“再往前走一點。”
劉一德就像是遊戲裡的角色,跟著龍哥的指引前往一個又一個任務點,向南,向北。他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裡不停打著圈圈,不過為了能與龍哥坦誠相見,繞再多的圈子也願意。
身後的燈光慢慢暗淡了下來,原本喧鬧的四周也開始變成了街坊間的閑聊。劉一德依然走得很快,但並不如一開始那樣。等他發覺自己已經走得有些累了時,他關上導航抬眼一看,這裡早已不是當初熱鬧的景象。
回來了,那個扎根在心裡的感覺又回來了。
“龍哥,你到底在哪裡?”
劉一德不停敲擊著手機,表情包、拍一拍、語音,他使盡渾身解數卻像是對著空谷呐喊,除了自己的回聲再無其他。
陡然,劉一德驚覺背後一涼,似有無數隻黑手從角落裡緩緩伸出, 從身後,到耳後,明明沒有一絲絲聲響,但偏偏就是能感覺到這些黑手的存在。
然而他轉身回望,街道還是一如往常。月亮被烏雲蓋了過去,獨獨留下了微微有些昏暗的路燈。寥寥幾個行人各自奔忙,小商鋪裡的大爺翹著二郎腿盯住了電視機裡的軍事新聞,旁邊的阿姨則自顧自地在聊著什麽。
劉一德努力說服自己什麽都沒有,可那顆種子卻在告訴自己身後一定有什麽。
越是懷疑,越是害怕。
他朝著燈火通明的方向快步走著,甚至小跑了起來。身後不存在的“黑手”似乎還緊追不舍,只有放慢一步,它們就會順著發梢,揪住自己的頭,拖進黑暗。
“回我啊,回我啊!”劉一德緊攥著手機,微信上除了自己的消息沒收到任何回復,打過去電話都只能聽到機械般的女聲,“為什麽不回我啊?”
汗珠不斷從臉頰滑下,他已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疲乏。前方的光亮愈發顯眼,繞過前面這棟老樓,就能回到主街。回過頭,還是沒有任何異樣,劉一德終於松了口氣。
他平日裡從不會自己嚇自己,可能這一次真是自己發了瘋了。
龍哥也許是信號不好,也許是在忙別的,一會兒一定會回消息的。
抱著這樣的希望,也可以說天真,劉一德在下一個轉角,遇見了在自己心裡埋下種子的那個男人。
月亮在此時終於從那片雲後冒出了頭,月光劃過了那人的臉龐,傾瀉滿身,也照在了他手裡那把冷若冰霜的長刀上。
“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