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同學們在假期時間好好利用時間,不光是學習,還要和家人們好好相處,出去看看。”隨著武老師的囑托畫上句號,狂歡的鍾聲也被正式敲響。
為了照顧不同文化的學生,新澳中學設置了包含聖誕以及新年為期一周的冬假。這是羅傑在學校裡的第一個長假,也是將與鄞清分別最長的一段時間。
自從“勵學盜竊案”結束以後,羅傑和那位未命名的大盜就成為了學校裡的傳奇,這份共同的秘密讓羅傑和鄞清之間的關系起了微妙的變化,從朋友,悄然變成了命運共同體。
“那下周見咯。”鄞清的道別讓羅傑悵然若失。他原本想約鄞清去滑冰,但鄞清的父母這周回國,整個冬假她都會在父母身邊
不過即使沒有鄞清,羅傑還是期待著能和自己的父母度過一段難得的親子時光。
“老媽,咱們去杭州玩一次怎麽樣?那麽多詩都說西湖很美,我想去看看。”回到家沒多久,羅傑就向貝拉提出了自己的計劃,“或者福建,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
然而貝拉並沒有羅傑想象中的興奮,甚至面露難色,這時候羅傑多少猜到這又是一次“事與願違”。
“噢,親愛的,我可想和你一起旅遊了,但是你爸爸昨天和我說他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所以,還是等下次吧。”貝拉的話像一盆涼水澆滅了羅傑對假期的熱情,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幕後黑手——羅成教授,想知道究竟有什麽事能比一家人出去玩更重要。
“爸,你有什麽事非得讓我這時候去做呀?”羅傑半是撒嬌,半是生氣地問道。
“我有一個老朋友,叫三和大我,你認識嗎?”
父親提出來的名字喚醒了羅傑的記憶,他不斷在大腦裡搜索關鍵字眼:“三和大我......三和......不會是那個三和電子科技公司的老板吧?”
羅成教授點點頭,說:“就是他。早年間我還在國內的時候,三河社長拜托我幫他調查一些事,之後我們就成為了朋友。哪怕之後到了英國,我們依然保持著聯系。後天是他的生日,他邀請我去他名下的‘雷雨山莊’赴宴,小型的親友聚會。可我實在抽不出空,所以我想讓你替我去一趟。可以嗎,兒子?”
“可是可以啦。”羅傑勉強地答應道,“不過我想先弄清楚這一次的目的。三和社長這麽大的人物叫你去參加他的親友聚會,應該不會只是去吃一頓飯吧?”
兒子的敏銳讓羅成欣慰,他面掛微笑,說道:“三河社長希望我能幫他調查一些事情,但並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你可以把事情記下來交給我處理,也可以自己解決,都行。”
雖然羅成說了都行,但羅傑從他說話的重音就能判斷出這個麻煩的老爸明顯更希望是後者。
“對了,我之前跟三和社長說過可能會讓你替我去參加,他表示同意,並且還答應讓你帶一個朋友去。我建議你聯系一下比爾,在那種場合有一個成熟點的人在身邊總歸穩妥一點。”
“邀請比爾”確實是個好提議,當羅傑開口時比爾沒有半點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當然去呀!萬一人家社長一高興,送我一台Cosmos Pro呢?你說是生日宴,會不會還有抽獎什麽的?”
比爾光是想到能見到三和社長就興奮不已,只不過羅傑馬上就戳破了他的白日夢:“我粗略讀了一下三和社長的自傳,他可不像是一個隨便送東西的人。
僅僅是普通的娛樂都會被他當做懈怠,凡事必須按照規矩行事。無法律己的人,注定是廢物,有這樣想法的人別說抽獎了,對你笑一下都是客氣。” 然而等兩天一過,不管羅傑之前對三和大我有什麽可怕的印象,在看到自家樓下停的凱迪拉克DTS時,他對社長就只有感謝了。
“您好,羅先生,我是來接您去雷雨山莊的司機,行李給我就行。”車前身穿黑色西裝,留小胡子的男人一下就認出了羅傑,並且熱情地將二人迎上了車。
直到車上,羅傑還不停地擦拭鞋底,生怕弄髒這套看起來嶄新的真皮內飾。有多少人有機會坐上這樣的車,又有多少人在16歲時就已經坐上了這樣的車?不管答案如何,羅傑已經覺得自己夠幸運了。
“哎呀,你別弄了,多丟人呀。”比爾拿胳膊肘不停頂著羅傑,在他耳邊小聲提醒道。
“說我丟人,那你倒是別抖啊。”羅傑一巴掌拍到比爾的大腿上,才終於拍停了他鬧騰的雙腿。
在後視鏡裡看清了一切的司機心裡已經樂得不行,但專業的訓練還會是讓他看起來波瀾不驚。
“其實二位不用如此拘謹,後面有水、果汁和咖啡,想喝隨便拿。我知道三和社長給人的感覺是很嚴肅的,但我們這些下面的人也沒有他那麽一板一眼啦。”司機帶著最禮貌的微笑向後座的二位解釋道。
聽了司機的話,羅傑總算是放松了下來,便自在地聊了起來,說:“那個,還沒問您怎麽稱呼呢?”
“我叫崔曉天,叫我崔司機就行。”
“還是叫崔叔吧,崔叔親切。”比爾開口就是老中國通,三個人也因為他這一聲“崔叔”而融洽起來。
在與崔叔的聊天當中,羅傑心裡三和社長的形象漸漸豐滿起來,不過和第一印象也沒有多大區別。
對待朋友和客人,三和社長還是能展露笑顏,只不過對待員工和家人確實很嚴格,說錯一句話,辦錯一件事,都會受到極其嚴厲的批評。
“社長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事做不好,我可以罵到你哭。人做不好,你都不配我罵’。很多人覺得在社長身邊工作壓力很大,但社長真的教會了我們,至少我個人很多東西。”崔司機說起社長,語氣裡滿滿都是藏不住的尊敬。
隨著窗外的景色逐漸荒涼,羅傑一行也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雷雨山莊附近。
“二位,車就只能開到這裡了。”崔叔將車停下後說道,“雷雨山莊坐落在在錦山的山頂,接下來的山路只能爬上去了。”
羅傑看著山門,看著一眼望不到的想象中的山頂,只能絕望地邁開步子,啟程出發。
“崔叔,三和社長年紀也挺大了吧?怎麽沒事就往山上跑啊。”羅傑的棉襖都已經漸漸被汗水浸濕,步伐越來越沉重,連問問題時氣都有點喘不上來。
崔叔將羅傑背著的包一把拿過,背在肩上後說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三和社長建這個雷雨山莊的初衷很簡單,就是要提醒自己,山尖上的人時刻要受到雷霆般驟雨般的洗禮。如果哪天,自己爬不上這座山,配不上這座山,也就意味著他該休息了。雖然對你們這樣的客人來說是一種麻煩,但對於我們這些社長身邊的人來說,也算是修行吧。”
“對了,我有個問題忘了問,這次來雷雨山莊的有哪些人啊?”羅傑有意無意向刺探著情報。
“除了我們三個,社長,還有社長的弟弟三和靜夫,他夫人小泉茜,社長的兒媳三和琴,他的外孫三和陽樹,除了這些人還有社長秘書肖波。正如我之前說的,小型聚會,人不多。”崔叔說起這些時幾乎都不怎麽喘,看來在三和社長手下工作確實是對身心的修煉。
比爾越聽越奇怪,忍不住問道:“兒媳婦和外孫?那兒子呢?女兒女婿呢?”
還不等崔叔回答,羅傑就替他給出了答案:“我在讀社長自傳的時候了解過,社長的兒子三和明英年早逝,沒等和妻子林琴琴生下子嗣就去世了。而女兒三和惠子從小叛逆,對於父親安排的婚姻也不屑一顧,在為三和家生出一個男嬰後就離家出走,再沒回來過。”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崔叔點點頭,說,“社長夫人在女兒離家之後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幸好琴夫人沒有改嫁,一直照顧三和社長,也肩負起了撫養陽樹的擔子。要是林夫人選擇離開,那社長可能真的會變成孤零零的一人吧。”
“那您知道社長叫我來的理由嗎?”接近半山腰時,羅傑問出了自己的第二個疑問。
可惜的是崔叔搖了搖頭,並沒能給出具體的答案:“社長是個自律的人,同時也有些多疑。社長曾說過要一個偵探來調查一些事情,但具體要找誰,調查什麽,他至少沒跟我提起過。要我猜的話,可能是跟遺囑有關。”
“遺囑?”比爾和羅傑同時發出了驚歎。
“是的,遺囑。社長現在固然挺健康,身體也硬朗,但不管怎麽說他今天也69歲了,誰也不敢保證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其實前年社長就立過一份遺囑,但畢竟事態在變化,人也在變化,說不定社長想在立新遺囑前做一次調查。當然這都是我的猜測,讓你來的原因可能跟遺囑毫無關系。”
懷著亟待解決的疑問,羅傑與比爾終於接近了錦山的山頂。
“走過這條棧道,就到雷雨山莊了。”崔叔指著前方說道。
羅傑望過去,看到了一條狹窄,憑依山體建造,用木板修出來的路,光是想象自己走上去就不免感到緊張。
顯而易見,羅傑現在只有這一條路能走。
當羅傑戰戰兢兢走上棧道時,他腳下就不再是木板,而是一根纖細的鋼絲繩。稍不留神,他這位學藝不精的雜技演員就會掉入滾滾岩漿,屍骨無存。
一步,兩步......
羅傑的每一步都如履利刃,每走完一步都想打道回府。
“嘿,睜眼啦,羅傑!”比爾搖晃著羅傑的肩膀說道,“我們到了!”
在比爾的呼喚下,羅傑才終於睜開眼。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足以讓他張不開嘴。
峭壁邊生長的勁松,盤根於頑石之間,生長,肆意生長,直至枝葉繁茂方稱奇。
而羅傑面前的雷雨山莊,便是如此
通體黑白的配色如同水墨,一座屹立於煙雨中的樓宇自畫而出,潑灑在羅傑眼前。莊嚴肅穆,如同一名武士盤坐,平靜,卻伏刀在膝,待時而發。出鞘之時,斬首級於瞬息。
一座山莊,卻有如此之勢,羅傑不禁想象是怎樣的能工巧匠方能出如此工藝。
崔叔沒有給羅傑多少時間欣賞,就帶著他和比爾來到了雷雨山莊前。按響門鈴之後,一位女傭打開門迎接三人。
雷雨山莊的內部是正統的日式裝修,從榻榻米,浮世繪,到傭人的服飾,都讓羅傑恍惚間以為自己飛躍了一千多公裡。
換鞋寬衣之後,羅傑走出不過三步,就已經見到了近十枚雕紋精致、做工巧妙的仿古花瓶。而牆上掛著的古畫,哪怕是不那麽了解藝術的羅傑也能看出絕非出自常人之手。如此富貴堂皇,怕是幕府的將軍也有所不及。
就是一座如此奢華的山莊,卻處處透露著令人窒息的寒意,禁錮住了羅傑的雙足。這瘮人的氛圍並非來自懸掛著的天狗面具,而是來自整座山莊的寂靜肅殺。
所有的傭人在特定的位置上各司其職,彼此間沒有半句交流,哪怕是抬頭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羅傑都捕捉不到。
仿佛人人,都戴著假面。
“趙姐,您先帶二位客人去房間吧,我去向社長匯報一下情況。”說罷,崔叔便將行李交予傭人,向羅傑和比爾告別後走向了社長的書房。
社長的書房在雷雨山莊的最內側,背靠景觀庭院。盡管這個季節連植物都難以生長,三和社長還是時不時地走到室外感受自然的凜冽。
當崔叔轉到書房前的走廊時,遇上了靠在牆上看書的社長秘書——肖波。
“肖秘書,請問社長在裡面嗎?”崔叔鞠躬問道。
肖波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鏡,合上書本說:“社長和副社長在裡面有事商議,你在這先等等吧。”
崔叔點點頭,也學著肖波的樣子靠在他對面的牆上,叉腰發呆。
合上書的肖波時而低下頭,時而偷偷瞥向崔叔,結果在視線相對之時,被逮了個正著。
崔叔直起身,臉帶微笑,正對著肖波說:“肖秘書,你有話就直說吧。”
“哎呀,也沒什麽。”肖秘書一手拿著書,一手插進口袋,走到崔叔身邊問到,“社長要你找偵探來,是為了調查副社長的事嗎?”
這個問題在眨眼間沒收了崔叔的微笑,又很快將其還到了崔叔的臉上。面對肖波,崔叔搬出了自己最常用的托詞:“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也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那應該是真沒人知道了。”然而晃著腦袋的肖波剛想走開,卻被崔叔叫住。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你問這個問題,是出於社長秘書的身份嗎?”
肖波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看向崔叔。明明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卻裝出無辜的語氣,說:“崔司機,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你——”崔叔剛想說話,就被書房裡傳出來的爭吵聲給打斷了。
走廊上的二人也立馬閉緊嘴,仔細聆聽房內傳出的任何一點點聲響。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唰”一下被拉開,三和靜夫面紅耳赤地大步走出。正眼都沒瞧崔叔和肖秘書一眼,就徑直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崔叔來不及思考各種緣由,就立馬小跑進了書房,關上門,將肖波關在了門外。
“社長,你沒事吧?。”
“無須擔心。”一位白發及肩,身披羽織的老者端坐在案幾之後,眉梢外衝,長須落膝而不亂。雙目微垂,手邊茶杯飄出陣陣白霧,緩緩升至老者堅挺鼻尖之下。呼吸均勻,坐如磐石,完全看不出剛剛經歷了一場爭吵,“我找的人帶回來了嗎?”
始終半低著頭的崔叔連忙回復道:“是的,已經讓他們住進樓上的客房了。”
三和大我端起茶杯,輕吐一口氣,說:“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崔叔退出門去,再不敢多問。
望著緊閉的書房門,三和社長孤獨且堅毅的樣子似乎還映照在崔叔的眼裡。
外界的壓力,家人的質疑,三和社長自不動如山,立於不敗。能追隨這樣的人物,崔叔自認是一生所幸。
“那個該死的老家夥。”在無人的房間裡,一個男人磨著刀,嘴裡念念有詞。說著,一刀下去,鮮紅浸染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