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用過午餐後,兩人分開。
校方已經啟動葬禮籌備工作,希蘭需要去把關和確認一些重要事項。
范寧趕赴音樂學院禮堂,參加畢業音樂會的作品選拔大賽。
危機稍稍沒那麽緊迫,自己終於有分散的精力,得以感受一下這座校園。
他覺得至少一個好處顯而易見,那就是鼻子沒那麽遭罪。
這些因工業化而迅速膨脹的城市,建設速度遠遠落後於人口的增長,過度的人口擁擠,又缺少必要的衛生設施,中產階級的生活環境都已是極為局促,產業工人則完全沒有“生活”可言。
富人們也做不到將這些潮濕擁擠的住房完全劃到孤立的區域,汙物汙水在城市的溝渠裡腐爛,臭氣和工廠的滾滾濃煙交織,終會凝在霾中,吸進肺裡。
而在聖萊尼亞大學校園...曲折的小河和池塘、噴泉、廊柱、雕塑、花架隨處可見,它們結合各個地塊的天然高差,構成了園林式的精心布局。身邊由金魚草、秋海棠和櫻桃樹組合而成的景觀小品散發著帶有青草味的甜香,更高處是遮天蔽日的橡樹、香樟和重枝樺,建築的紅牆從其間可見,透露著古典的優雅和泰然自若。
雨已經停了,在潔白的石磚上,蔥鬱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年輕男女散步聊天,不時傳出幾聲喁喁低笑,這一幕讓范寧有些恍惚。
四五個月前,自己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
好吧,我現在又是了。
但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仍然存在,他總覺得視野所見是開闊又局促的矛盾體。
校園風景、植物的色彩、俊男美女的容顏,皆賞心悅目如氣泡,肌膚與衣物的摩擦帶來的是揮之不去的置身事外感。
可能是穿越帶來的持續副作用吧。
曲折的鵝卵石路面前方,是禮堂外面的開放式走廊,帶有金色葉紋的大廳聯門半開半合,時間還早,人們就已三三兩兩進入其內。
“卡洛恩,這裡這裡!”在燈未全亮,不甚明亮的禮堂光線下,後排一個頭頂卷毛,穿著棉質襯衣和嶄新深色馬甲的男生探出了半個身子。
范寧擠出一絲笑容,弧度不大但顯真誠:“加爾文,來挺早啊。”
這是他一二年級時的室友,相同專業,平日兩人關系不錯。
聖萊尼亞大學長期以來實行的是強製寄宿製,住宿條件簡樸,倡導培養勤勉樸素的紳士品格。這項制度在902年得到優化,僅限前兩年寄宿,與之一並改革的還有暢通女性的入學通道。
“我聽說了安東·科納爾教授的事情。”待范寧在身旁落座後,加爾文壓低聲音說道。
“知道的人已經不少,我想訃告明天清晨就會發出,在他葬禮的前24小時。”范寧的聲音很平靜。
“我深表遺憾和難過。”加爾文顯然清楚范寧和安東教授的關系,“就算不是音樂學專業的人,絕大多數也學習過他的《西大陸音樂通史》《演奏風格嬗變導論》《作曲技法嬗變導論》等課程,在常人看來安東教授古板又學究,但我十分欽佩他的博學與紳士風度。我也想去葬禮上送他最後一程。”
“謝謝,加爾文。”范寧將禮帽置於膝上,放穩手杖,“我問你啊,你還有沒有聽說,有幾個同學出事了?”
“當然知道!有兩個人吧?弗爾坎·哈維是我們院鋼琴系的呀,還有一個好像是其他院的,我不清楚。”
“太可怕了,聽說他整個人鑽進了622琴房的鋼琴裡面,
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給嚇到違背生理結構地鑽了進去,還是被什麽不可名狀的外力塞入的?” 提到這件事情,加爾文顯然被嚇得不輕。
“是兩個人嗎?”范寧又問道。
“是兩個吧,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這麽大的事情,如果還有別人,我們就算不知道細節,也不可能完全沒有風聲。”
范寧暗自奇怪:“那我剛穿越時,舞台上看到的兩個人形輪廓是怎麽回事?難道那並非是死掉的人,或者說,至少不是和我課後交流的那兩位同學?”
“準確說是三個,唉,還有安東老師呀...”看范寧一直沉默沒開口,加爾文又補充道。
“對了卡洛恩,好像還有傳言,說這兩個同學的死好像和安東老師有聯系,你不是經常和安東老師討論音樂麽,你最近要小心啊。”
隨即他一臉擔憂地望著范寧。
“你別嚇我。”范寧錘了錘自己胸口,隨即到處轉移話題,“你這根手杖看起來價值不菲啊。誒...這一個多月你在忙什麽?”
“我找到了一份兼職。”加爾文是沒心沒肺,有什麽答什麽。
“哦?哪裡啊?待遇如何?”
“你難以想象的棒,每周四天,工作輕松,每天時間不過3-4個小時,我現在可以領到約3.5磅的周薪,若之後業績良好,甚至可能超過4磅5磅。”
“作為學生兼職,足以保證我的日常生活品質,甚至能維持體面的社交開支。嘿,但具體內容保密,我和雇主簽有協議。”說到這他又一臉神秘。
聽到這種描述,范寧一臉古怪。
大哥...你不會是在想通之後,從事了某類“我不想奮鬥了”的職業吧??
“哎!”加爾文突然一拍大腿,“光顧著說話了,你看這報名隊伍轉眼排這麽長了!”
范寧往舞台上望去。
今天是作品選拔大賽的初試報名,長條桌前排了兩隊,大家紛紛上前領走信封考題,並由工作人員登記。
但此刻排隊情況,兩級分化過於明顯,一列隊伍排起了長龍,另一列才十來個人。
這是因為參賽種類分兩種,對應不同顏色的信封考題——
白色信封:代表征集小型獨奏或室內樂小型作品,初試內容為“限時作曲”,報名的人,散會後就可以回去,明天同一時間準時過來提交作品。
黑色信封:代表征集需要交響樂團參與的大型作品,初試內容為“即興演奏”,等會馬上就要當著眾人的面,接受教授評委們的審視。
在每年聖萊尼亞大學的畢業音樂會上,每個人都特別渴望自己作品被采納,或爭取到上台演奏的機會。
這關系到畢業留校任職的成功率,對以後的藝術生涯也有極大加成。
在一所帝國公學,擁有終身的體面職業與收入保障,或在家族成為受到尊敬的一員、或完成中產階層的鞏固與躍遷,或踏上成為知名藝術家的第一步...
不過,大型交響作品的創作門檻極高,和小型作品的難度不在一個級別,除了個別大三大四作曲系、指揮系的優等生, 大家是有心追求也無力參與。
不說別的,初試的即興演奏就已經很勸退了。
當場給一個音樂素材要求擴展,大多數人連八個小節都憋不出來,上了台就是被“公開處刑”。
這才造成了兩邊排隊人數的嚴重不對等。
“走吧,我們也去排隊吧。”范寧對加爾文一笑,隨即走向舞台。
他站在了人少的隊伍,並看向離自己六七米開外的那疊黑色信封。
“你...你是不是站錯地方了。”加爾文目瞪狗呆。
身邊馬上有人注意到了范寧。
“我沒看錯吧?卡洛恩·范·寧,他...他是作曲系還是指揮系啊?”
“音樂學專業的吧。”
“有沒有搞錯,音樂學專業的湊什麽熱鬧?寫一首小品差不多得了。”
“等著一會即興演奏下不了台吧。”
“哈哈,他以為他是天選之子嗎?大型交響作品能上演的,每年只有一個名額,一場音樂會就那麽長時間。”
“可能是向安東·科納爾教授學習了一些進階作曲技法吧?”
“科納爾教授?他年輕時候的作品還行,你看看後來的作品有人聽嗎?”
“我聽說科納爾教授昨晚自殺了。”
圍觀范寧排隊的人越來越多,並且議論紛紛。
剛拒絕自己請假的塞西爾組長,也從隊伍前面轉過身來。
“范寧館長,你這是要寫什麽大作呢?”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眼神中有一絲不可察覺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