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瞬間，又仿佛過了好幾個世紀。周橙隱約感覺到，四周一片祥和。身體下方漂浮著白雲，整個人就在雲端上飛啊飛，飛啊飛！

　　飄過波光粼粼的碧藍大海，越過陡峭的白雪山峰。夜幕落下，群星閃爍，天空上是璀璨的星河，四周寂靜無聲。

　　偶爾，有一兩隻遮天蔽日的巨鳥，從上方呼嘯而過卷起颶風，絲毫不影響周橙繼續前行。夜色漸漸褪去，白晝來臨，太陽從天邊升起，萬物沐浴在陽光下。

　　周橙感到異常的疲憊，終於決定停下來，晃晃悠悠落下。

　　就在此時，感知明顯變清晰，意識複蘇，周橙忽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灰茫茫的白霧，周橙遲疑片刻反應過來，自己沒死?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你醒了。”

　　周橙轉頭一看，就見小女孩坐在自己的肩頭上，等等——

　　周橙發現自己整個身體是半透明的，漂浮在地面上。白色的霧氣，正從身體中穿過。

　　左胸口位置，散發著淡淡藍光。隱約能看到一絲絲藍色光帶，在四軀中慢慢遊走。

　　此時，雙腳正下方的地面上，有好幾團黑影正在遊走轉圈。

　　周橙十分困惑地看向小女孩，小女孩的身體形態和他如出一轍。

　　小女孩也用不解地眼神注視著周橙。

　　周橙問道:“怎麽回事?”

　　小女孩搖搖頭，“無法解釋當前狀態，已和母體斷開精神鏈接。”

　　“母體?”

　　“偉大、仁慈、博愛、美麗的女神。”小女孩神色認真，一板一眼說道。

　　周橙並不關心女神，直接問道:“我死了嗎?”

　　“我親眼看到，您的屍體被獨眼黑莽吃得一乾二淨，連骨頭都嚼碎，沒吐出來。”

　　“就是那個紅眼怪物?”周橙語氣平靜，說完後，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女孩飄到周橙身前，小腦袋點了點。

　　“你也無法解釋?”周橙指了指自己的身體。手指去觸碰皮膚，冰涼涼滑溜溜的，像被凍過的玻璃。

　　奇怪又無法解釋，他看向小女孩，“那你怎麽也變成這副模樣。”

　　“抱歉。”女孩搖搖頭。

　　難道是靈魂出竅?周橙猜測，或許人死後就會變成這樣。自己果然是死了，悄然無息地，在痛苦、不甘中身亡，周橙悲從中來，語氣低沉，“你也被那黑蟒吃掉?”

　　小女孩遲疑著說道:“我準備離開卻無法離開，就見您從黑莽身體裡飄出來，隨後我也變成這副模樣。”

　　“看來真是死了。”周橙感傷地低下頭，目光打量下方，“腳下這些，轉個不停的黑影，你總該知道是什麽吧?”

　　“是夢魘，你做夢散發出來的精神能量，把它們吸引過來了。”

　　“嗯?這就是夢魘。”周橙好奇地打量著一團團黑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問道:“它們在做什麽?”

　　“您剛才做夢散發出來能量，它們找你卻找不到你，急得團團轉。”

　　周橙沒回應，眼神直勾勾盯著下方的夢魘，有種本能地饑餓感。

　　女孩平靜地說道:“夢魘是人類的天敵，您應該感覺到恐懼、顫栗。”

　　“是嗎?我現在看著它們，隻覺得肚子餓。”

　　周橙心念一動，身體往下落，雙腳毫無阻礙直接陷進土地裡。

　　緊接著他整個人都陷進土地中，片刻後又突然從地裡冒出來。

　　“居然可以遁地！”周橙神色驚疑不定，

不知道自己是喜或悲，死後還真能入土。他目光看向空中的小女孩，“要不要試試?”　　小女孩依舊是面癱臉，沒有說話。

　　周橙也不惱，視線轉到夢魘的身上，“和影子一樣，不知道我能不能抓到。”

　　“你不要命嗎?”小女孩總算有反應，語氣有點緊張。

　　“謔，你會怕啊?”周橙嗤笑一聲，試探著伸出手，向距離最近的一團黑影抓去。

　　像一塊柔軟的布，很單薄的觸感。周橙抓住一隻落單的夢魘，下一刻，黑色的夢魘像八爪魚般盤住他的手，撕咬起來。

　　頓時，手掌傳來真實清晰的刺痛感，周橙連忙甩手想將夢魘甩出去，卻起到反作用，夢魘啃食的速度變快，眼看手掌已經被吃大半。

　　熟悉的恐懼感，在周橙內心深處迅速蔓延。

　　“該死！”周橙怒罵著，來不及思考太多，用另一隻手來扒夢魘。

　　空中的小女孩立即飛到周橙手掌的地方，對夢魘拳打腳踢。

　　夢魘身上黑霧翻湧，一根根細小的黑箭，如散花般射出，一部分狠狠扎在周橙和小女孩的身上。

　　眼看夢魘已經吃到小臂，周橙大聲喊到:“你讓開！”他張嘴向夢魘瘋狂地撕咬。

　　夢魘發出刺耳尖銳的叫聲，掙扎著想要逃跑。周橙死死用另一隻手壓住它，將夢魘吃得乾乾淨淨。其它在遊走的夢魘，四散而逃。

　　周橙從慌亂中慢慢緩過神，響起剛才的痛感，留意道手臂處，緩緩長出的新手掌。

　　“我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他目光轉向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扎著的黑箭，憑空消失，“您現在應該是某種特殊的存在，還有待進一步觀察，請不要擅自行動。”

　　專業的廢話。周橙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不過，吃下夢魘之後，饑餓感確實消失了。

　　想起夢魘啃食手掌，周橙心有余悸，自己與夢魘是互為食物嗎?那其它的夢魘，為什麽沒有攻擊自己，逃跑了?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而小女孩正在用一副懵懂無知，好奇地打量著周橙，問她估計也是白問。

　　周橙飄到空中，“我叫周橙，不需要用‘您’來稱呼我，你叫什麽?”

　　“編號93214女神分身指引，您可以叫我十四。”

　　“十四，真是難聽的名字。”

　　周橙對小女孩沒有任何好感，是她導致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現在周遭的未知太多，他沒有選擇，只能通過小女孩獲取信息。

　　“我沒有名字，是編號簡稱。”

　　周橙摸摸光滑的下巴，“你應該有自己獨立的意識?”

　　小女孩沉默片刻，點點頭。

　　周橙隨口說道:“難道是我生前的最後一拳頭，把你揍死了，現在也是靈魂出竅?”

　　“請您不要說出如此狂妄自大的話，這是對我，也是對女神的羞辱！”小女孩立即出聲反駁，極為認真地說道，“您弱不禁風的拳頭，我沒有感到一絲痛覺。先前只是為了配合憤怒失控的您，做出的反應，跌落到地上。”

　　周橙被說得一愣，反問道:“女神很厲害，你也很厲害?”

　　“強大的神族，是弱小的人類，無法想象的。”小女孩語氣中有幾分驕傲。

　　周橙露出奇怪的神色，手腳比劃著，“神族就是使用拳打腳踢的方式，來進行戰鬥?好像剛才，你對夢魘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小女孩平靜地說道:“我目前是初級指引分身，無法申請到高級別權限，現在和母體暫時斷開連接。”

　　周橙露出思索狀，照小女孩的意思，女神分身還有不同的類型，權限也受到限制，和電腦的程序有點相似，不同的是，她有自己獨立的意識。

　　“你怎麽不說話?”小女孩有點不安。

　　周橙露出笑容，“換句話來說，你現在很弱。”

　　小女孩沉默片刻，“如果您想報仇，可以像對待夢魘那樣，將我吃掉。但您目前位於遠星最危險的區域，失去我的指引，將會一無所知，孤立——”

　　周橙猛地揮出一拳，如出一轍，將小女孩從空中打飛，“滾開！別再打著能幫我、拯救我的態度來說話。我是蠢，但不代表我會繼續蠢。讓我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一問三不知，你有什麽資格講指引?送我去死嗎?”

　　說完之後，周橙奮力氣向上空躥去，看看周圍到底是什麽情況…身體慢悠悠向上漂浮，升高的距離可能不到2米。

　　周橙壓緊牙關往上衝，卻還是飛得非常慢，並且異常費力。

　　小女孩飛到周橙身側，“我們最好呆在原地不動，等我和母體恢復連接就能得救。”

　　“恐怕到那時，你只會甩下一句，您的權限不足，無法實施緊急救援。”

　　周橙看都沒看小女孩。

　　“實在抱歉，女神同樣受製於能力，緊急救援只針對中級以上的守夢人，我會嘗試申請特殊應急權限。”

　　“我算什麽級別?”

　　“您屬於未定級。”

　　“嘁！”周橙懶得和小女孩廢話。

　　向下俯瞰，地面還隱約可見，上方已經有明顯的阻力和壓迫感。

　　本以為自己能一飛衝天，沒想到卻如此的憋屈。周橙有些力竭，心臟的位置刹那間變成紅色，全身微微泛紅，整個人向下墜落。

　　“你怎麽了?”小女孩陪在他身邊。

　　周橙漂浮在離地面半米的位置上，定定休息幾分鍾後，勉強恢復過來。

　　他余光留意到小女孩的一隻胳膊沒了，“胳膊呢?”

　　小女孩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右臂，平靜地說道:“剛才被您打斷了。”

　　周橙沉默不語，頭一次格外認真注視著這個叫‘十四’的小女孩，她現在真的那麽脆弱嗎?

　　自己的手掌被夢魘吃掉能長回來，她的胳膊不會長回來?周橙有些懷疑。

　　十四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看不到一絲個人的情感，仿佛從她嘴裡說出的所有話，都是事實，她只是複述。

　　“唉。”周橙歎息，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嗎?接著問道:“你現在真的無法離開我?”

　　“是的，我只能在您10米范圍內活動，超出就會有強烈的死亡壓迫感。”

　　聽對方說完，周橙抓住小女孩的衣領，輕而易舉將她拎在手裡，“如果你死了，我就相信你說的話。”抬手就要丟出去。

　　周橙沒聽到求饒聲，唯有低低的啜泣聲。

　　“原來你也會怕死，真無聊。”

　　周橙松開十四，重新向上飛，又再次力竭摔落。

　　飛天不行，潛入地裡總可以吧?他換了個思路，可結果還是一樣，往下潛稍微深點兒，會被直接推回地面上。一番折騰下來，肚子又餓了。

　　周橙看了飄在自己身側的十四，“你肚子不會餓?”

　　“我也餓了。”十四揉著眼睛，回應道。

　　“唉。”周橙一頭霧水，現在的情況算怎麽回事，能有饑餓感，能接觸到小女孩，也許自己是活著的，可身體又是這副通透的模樣，如同幽靈似的。

　　飛天遁地也有很大的局限性，當下只能往這迷霧裡躥。周橙的身體離地面大概有半米，向前漂浮。好在和正常行走的速度沒什麽兩樣，往前漂浮沒有受到阻礙。

　　十四低拉著腦袋，跟在他身旁，低聲祈求說道:“請不要拋下我，對不起。”

　　周橙不出聲，繼續向前飄，十四連忙跟上。身下暗綠色的雜草變得十分茂密，一顆顆大樹異常粗壯，上方全陷在白霧裡。

　　很快，周橙失去了方向感，忽地有一個腦袋似狼的怪物與他對了個照面，沒等周橙反應過來，怪物已經消失在霧中。

　　“是霧覓狗，肉食性妖獸，它應該沒有感覺到我們的存在。”十四小聲說，“這樣盲目地走，太危險。”

　　周橙心裡有些驚詫，後知後覺，自己繼續這樣漫無目的找夢魘，恐怕會死。

　　可轉念一想，自己連身體都被怪物吃了，現在不過是一具空殼。真遇到危險，大不了兩眼一閉，等死得了，有啥好怕?

　　周橙瞅了十四一眼，“怎麽找夢魘?”

　　“您做夢散發出能量，就能將它吸引過來。”十四立即回應，“但這樣做，也有較大的風險。”

　　“所以，你的建議就是躺平，等著餓死是吧?”

　　“等我和母體——”

　　“你除了會說等救援，還會什麽?”周橙冷笑一聲，諷刺地說道:“這救援的話聽起來，你不覺得耳熟嗎?當初在我的世界裡，你可是慷慨陳詞的鼓動著挑戰命運，怎麽論到你自個兒，就變成等待?”

　　“實在抱歉。”十四低著頭。

　　周橙忽然回想起吊墜，往胸前一打量，鑰匙型吊墜顯現出來。

　　“鑰匙有什麽用?”

　　“它是來回往返原先的認證，也是能量存儲器。”

　　“我還能回去?”

　　“暫時還不知道。”十四說。

　　周橙在挨近大樹的位置停下，看起來要安全些。閉上雙眼，醞釀著睡意。但肚子裡的餓意一陣強過一陣，不斷刺激著神經，這哪睡得著?

　　周橙試探著去抓身邊的草木，全抓了空，他只能挨著餓，繼續向前探索。

　　霧色開始變暗，遠方偶爾傳來奇怪的叫聲，周橙頻繁地碰到各種的野獸，好在有驚無險。

　　十四跟在他身側，不時地解釋，兩人遇到的是什麽妖獸，沒再說勸阻的話。

　　穿過迷霧，視野忽然變開闊，星星點點淺綠色的螢火，在一簇簇花叢間漂浮，風吹得草葉沙沙作響。

　　天上有藍色星光閃耀，不遠處有一座乳白色橢圓形建築，零星幾扇窗戶透著白色亮光。

　　周橙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麽?”

　　十四神色非常慎重，低語道:“四周的迷霧被驅散開，能住在迷霧森林中，肯定是極為危險的存在，我們最好離開這裡。”

　　“未知的，就等於是可怕的嗎?”周橙不以為然，快速向建築飄去。

　　十四神色無奈地跟上周橙。來到建築正前方，兩人這才發現橢圓形建築，竟然漂浮懸崖上空。

　　十四連忙擋在周橙前面，眼神裡全是恐慌之色， 低聲焦慮地說道:“周橙，我們快走，這很可能是高級別的夢魘或者妖族居住的地方，絕對會死的！”

　　周橙注視著小女孩，對方的神情不像作假。兩人僵持了數秒。

　　就在這是，懸崖下方猛地躥出黑色的龐然巨獸，身形似蝙蝠，卻有長長的白色骨尾。它扇動著寬大的黑色雙翼，風流吹得草葉花瓣漫天飛舞。

　　巨獸漂浮在白色建築的上空，血紅色的大眼眸打量著周橙兩人，又看了眼遠處。它嘶吼低沉地嘶吼一聲，龐大的身形快速分化成不盡其數的黑影，濃縮成一個人影，落在橢圓形建築前。

　　人影僅僅離周橙十步之遙，即便如此，周橙也看不清人影的面容，一股股湧動的黑氣在人影周邊環繞，一聲聲哀嚎和放蕩聲交疊著傳來。

　　黑影露出面容，是由數十張表情各異的面孔，拚湊而成，並且有更多新的面孔，在不斷的交替輪換著，“送給我的小甜品嗎?”他呵呵笑著說道。

　　死亡的壓迫感讓周橙無法呼吸，心臟猛地收緊，大腦陷入空白，身體完全僵住動不了。

　　十四神色驚恐，“特級夢魘。”她伸開雙手，小小身影擋在周橙身前，大聲喊道:“快逃！”

　　下一刻，小女孩兩眼一翻，墜落到周橙的懷中。

　　兩根長長的黑色箭羽，刺破周橙的雙腿，直接將他從空中釘到地面上。

　　劇烈的痛感刺激著周橙的神經，“啊！”他抱緊十四，痛苦地叫出聲。

　　黑色人影身側又浮現出一支黑色的箭羽，對準周橙心臟的位置，急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