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郎中本人和我想象裡大相徑庭。
那天下午,我還在父親的木工棚裡面想翻找一塊寬一些的木板,做一把大刀,馬騰從他表哥那偷來了一本新的連環畫,裡面的男主角拿了一把半人高的大刀,這本漫畫在男生中大受歡迎,大家輪番借閱,作為馬騰同桌的我,自然有了近水樓台之利,再加上他因為“猓牛”的事自覺與我有愧,便慷慨分享,我們已經用一個星期的早自習時間,把這本一指頭厚的連環畫看完了。
“那把刀有這麽長”我跟父親說起的時候把兩隻胳膊伸的老開,給父親比劃。
“等我把這兩個櫃子做完我就給你做”父親的耳朵上卡著一隻手指粗的扁扁的鉛筆,這是用來在木板上畫線的,他正半跪著趴在塑料布上,一隻眼睛貼著木板的面認真看著。
“那你要做兩把,我答應馬騰給他一把”我說。
父親嗯了一聲,繼續乾活。
不過有這一聲“嗯”我就放心了,父親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答應了給做就一定會做好,即便他答應的很漫不經心,你會以為他沒放在心上,但過幾天,他總能就給你做好放在什麽地方。
於是我得空了就在棚子裡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木板。
那天我已經在那堆邊角料裡挑挑揀揀了半天,然後突然聽到母親喊我的聲音。
“哎。。。。”我扯著嗓子回了一聲,然後繼續翻我的木板。
“許之禾,你趕緊出來”這一聲是雨希姨的聲音,聽到她的聲音,我突然就想起今天有什麽事來了。
我從屋後門穿過去,第一個看到就是母親,她看我滿手泥,趕緊拉我到水龍頭下面衝洗乾淨——也不管水龍頭裡流的冰冷的水。
雨希姨已經拿著乾手巾出來了,母親客氣說怎麽讓她乾活,雨希姨笑著說這不算乾活。
擦乾後,雨希姨在我身後撈著我兩隻手,和我一起來到客廳,我看到姐姐,阿雪姐,還有紅姨都在。還有兩個鄰居,也來看熱鬧,坐在客廳一邊。
父親和二叔坐在一邊,正在和一個頭髮稀疏的男人說話,那個男人穿著一件帶有西裝樣式的灰色外套,腳上一雙綠色的“解放鞋”。
“之禾,快叫趙叔”看到我出來,父親便讓我叫人。
那男人也跟著轉過身來,他的臉色跟父親比偏黃一些,就是最常見的莊稼人的那種膚色,眼角皺紋也比父親多一點,最醒目的便是他頭上的那稀疏的頭髮,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也沒梳理,看著就像把稻草揉了揉鋪在上面一樣。
“趙叔”我乖乖的叫了一句,這時雨希姨已經放開我了,我原本是靠著她的。
“哎,這就是之禾吧”趙郎中看到我咧開嘴笑了,這一笑道是親切的多了,不像旁邊的二叔,笑的時候跟扯開一個沒蒸好的包子皮一樣。
“這娃一看就靈嗎”趙郎中接著說“我還聽王校長說娃學習也好”
面對這樣的誇獎,母親自然是要替我謙虛幾句的,後來得知王校長就住在他家隔壁,也不知道王校長是不是真的說過我學習好,畢竟從學前班到一年級,我隻得了一張獎狀。——姐姐和阿雪姐可是每學期都有獎狀的。
也難保王校長說的不是姐姐,畢竟我們倆的名字叫出來一個樣。我心裡想。
一般別人在說我的時候我就只能在旁邊跟著傻笑,然後我又想,以後別人誇我的時候,母親能不能不要反駁啊。
無聊之際我剛好瞥到他的腳旁邊放了一個布袋子,
黑色的,隱約能看到一個長方形的東西,還有個什麽尖尖的。我想這就是驅邪用的法器了。 “屋裡香案子都準備好了沒”寒暄了幾句後,趙叔問道。
“都準備好了”父親站起身來,母親和紅姨從牆邊抬過來一張桌子,那是搬來後新作的長方形案子,平時我和姐姐就趴在上面寫作業。
我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個升,裡面裝了麥子,沒脫殼的谷子還有玉米粒,旁邊一把香還沒拆開,兩隻酒盅粗的紅蠟燭和香放在一起。
“趙先生你看要擺在哪”父親問道。
“就”說完就字,趙郎中伸出手指了指客廳正對門的牆,“就擺在這,要正中間”
這回是父親和二叔,一起搭著手,把桌子擺在牆邊,然後聽從趙郎中的指示,左右移了幾回,確保在正中間。
“好,那現在,其他人就退到後面去”趙郎中說著,拿起那個黑布袋,我看到他首先拿出一個帽子戴上,隨後抖出一件道袍,披在身上,這時候所有人都退到門口那邊去了,只有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幹什麽。
隨後,他從布袋裡面拿出一個大大的排位,我剛才看到的那個長方形的東西就是排位的底座,他恭敬的的把排位放在桌子後面,我能看到是一個很舊的排位,上面有字,但我隻認識一個“上、天、玉”幾個字,會不會是玉皇大帝,但這也不只四個字啊。放好排位後,他擦了一根火柴點燃蠟燭,立在兩邊。又抽出幾隻香,借著燭火點燃,香被燒起了火焰,他晃了兩下,把火焰熄掉,隻留下白色煙霧徐徐的飄起來。
最後,他兩隻手把香插在升裡的糧食中。
這時候,他才轉身看我“來,娃,你過來”他又彎腰從包裡面拿出一塊布,是一個多邊形的黃布,中間是一個太極圖,當然,我也是在後來回想起才知道那塊布上是太極圖的八卦。
“來,小心”他把布鋪在桌子前面,然後拉著我,跟著他踩著奇怪的步子,挪到中間,然後讓我盤腿坐下。
“好,娃乖”我坐好後,他接著說“從現在起,可就不能動了,叔讓你起來你在起來,好不”
“好”我懷著一半好奇和一半忐忑,回答到。
我看不到背後是什麽,但是大門關上了,屋子裡暗了下來,陽光從大門上面的窗口透進來,和屋子裡面的燭光撞在一起,屋裡一片昏黃的顏色。
隨後我聽到背後搖鈴鐺的聲音,趙郎中已經來到我身邊,我能感覺到他在我身邊走動。
我不敢亂動,只有他走到的前面的時候,用余光憋到他一隻手拿著一個很舊的銅鈴鐺,鈴鐺上邊是三個尖尖的分叉,好像還有什麽圖案,他口中念念有詞,念一句就搖一下鈴鐺。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塊十幾厘米長的木塊,一頭是圓的,另一頭平的,上面刻著奇怪的符號。
趙郎中圍著我走來走去,有時走得慢,有時又走的很快,我隱約聽到他嘴裡念著的咒語“太上太清,永變無停,驅邪縛魅,保身護命。。。。”或者“心神丹元,令我通真”之類的,我想趁機記幾句,但他念的很快,聲音又不大,根本聽不清楚。
就這樣,走動,念咒語,搖鈴鐺,過了老半天,他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拿著那個木塊遞到我面前,把平的那一邊對著我的嘴,說“娃,你現在對著這個哈一口氣,一隻哈,直到氣吐完了為止”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趁著這個空檔,我看到那個木塊下面刻著什麽字,但那幾個字我完全認不出來。
“哈————————”我照著他說的,對著木塊,把一口氣全哈出去,一直哈到吐不出氣了為止。
隨後他拿起木塊,又和剛才一樣,一邊圍著我轉一邊念咒語,是不是搖一下鈴鐺。
這次沒過多久他就停下了,我感覺到他停在了我身後,那塊木塊像是撞在地上了,啪的一下。
他坐在我身後了,我能聽到他小聲念咒語的聲音,這次他沒有在走動了,我忍不住想回頭去看,但是旁邊父親母親還有紅姨,連雨希姨都沒有出聲音,屋子裡靜悄悄的,我也一動都不敢動。
終於,念咒語的聲音停下了。我感覺趙郎中站了起來,然後走到了前面,這回我終於忍不住了,抬頭去看他在幹什麽。
只見他手上拿著一張黃紙,上面畫著紅色的道道,走到香案前面後,他把黃紙舉到眼前,閉著眼睛,似乎念了幾句什麽,但我沒聽到聲音,念完後,便把黃紙放到燭火上點燃了,舉起來,燒到一半的時候丟進了插香的糧食上。
我仰著頭,只能看到一個火苗的尖尖,然後火焰越來越小,一點點的的熄掉。
然而,就在火焰要熄滅的一瞬間,趙郎中突然猛地轉過頭來,然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眼神看上去很奇怪,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那個眼神看的我心裡毛毛的。
片刻之後,他回頭去,應該是黃紙已經燒完了,他又伸手拿了幾根香,同樣借著燭火點燃了,搖滅火焰,插在糧食裡面。
似乎是長舒了一口氣,他轉過身來,彎腰拉著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來。
我坐的腳已經有點麻了,站起來的時候覺得腳底已經沒有知覺了。
“好了,這就完成了”趙郎中衝著大家說了句“把門打開吧”
趙郎中開始把身上的行頭和一些法器收起來,父親過來幫忙,趙郎中說這些不好讓別人碰,於是父親就在旁邊看著,然後讓二叔趕緊去拿煙。
“先生,我看你剛才轉過來看了我娃一眼,有啥不對的嗎”我正被雨希姨拉著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母親過去問了趙郎中,母親已經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聽見了。
“哦,沒有,娃福相大,命都好著呢,往後就好了”趙郎直起身的時候,正把那個牌位裝進黑布袋子,他回過頭對母親說“去年天災大,陰邪多,後面就沒了,不用太操心”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釋懷這件事了,但她聽後眉頭倒是舒展的多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原本掛在正堂上的那副年畫,就是那條巨大的祥龍,被拿下來了,直到一個星期後,父親想起來才把它掛了回去,在此前,趙郎中留下了一張黃符,說是驅邪鎮妖的,貼在那裡,焚香供奉了三天。
我們,包括父親,還有二叔,雨希姨在內,都並不篤信驅邪真的有什麽作用,我們似乎在潛意識裡都認同這是為了給我們求一個安心,尤其是母親。
母親並非一生要強,但她卻是在洪水中看著房子和家被衝毀一滴眼淚都沒流的女人。逝去的親人裡,也有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還有親切的長輩,在大雨裡,眾人哀嚎啼哭的時候,她帶著幾個婦女給大家分發食物,生活燒水,絲毫不比父輩的男人們差。
但那雨夜裡咆哮的洪水和悲慟得哀嚎仍令她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每每想起便膽戰心驚,她那時需要這樣的一場法事,而父親的支持更像是一種多年的默契,他能理解母親的心境,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精神安慰,也是那天屋子裡所有人的一場告別,我們將把這悲痛和恐懼藏起來,開始新的人生了。
但是父親跟我說起這些,我也終於有所體悟的時候,已經是多年以後了。
我在那天只是懵懂的配合著趙郎中坐在那裡而已,哦,還哈了一口氣。
因此,雨希姨一邊按著我的腿一邊問我有什麽感覺的時候,我只能說“好像什麽感覺都沒有”
下午,免不得要做一桌酒菜招待趙郎中,父親,二叔,還有幾個鄰居都來了。酒桌上,趙郎中便變回了我第一眼看到的那個樣子。大人們推杯換盞,我們三個小孩坐在雨希姨旁邊,悶頭吃好吃的。
飯吃完已經快五點了,這間隙,紅姨去拉著他問了什麽話,但我離得有點遠,聽不清楚。
不過等大家吃完飯坐著喝茶的時候,我逮著機會跟趙郎中說話了。
“趙叔”我小聲說,不想被旁邊的雨希姨聽到“你會小鬼抬轎不?”
這句話沒被雨希姨聽到,但被二叔聽到了,然後雨希姨就知道了,然後大家都知道了。
趙郎中很坦誠的說自己不會,但是聽到我問的一臉認真,雨希姨帶頭笑的最大聲。
“她聽外婆講故事聽魔怔了”姐姐說“之前還吵著說看到‘猓牛了’”
我原本立即想爭辯這是真的,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就抬著頭對姐姐“哼”了一聲。
反正雨希姨可以作證是真的。
等一下!!!
我的腦子裡面突然有什麽片段,大霧,寧寧,還有巨大的佛像,以及那條紅色的大蛇。
寧寧一直跟我說,讓我帶她出來,她在哪?
“趙叔”我突然大聲問他“你能找到寧寧嗎?”
聽到這話第一個表情不對的是阿雪姐,隨後紅姨也突然變了表情,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
大家突然都默不作聲,但就在那一下,我突然明白紅姨剛才問的是什麽問題了!
在那個氣氛裡,我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慌亂感,以往的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從沒有思考過我之外的事情,但是在那一秒,我竟然能想到,紅姨心裡的執念,阿雪姐的痛苦,還有父母對我這一陣經歷的擔憂,我有點後悔問出這句話了。
因為我想起寧寧的時候,就想起了,朝姨夫,也和寧寧一樣,在洪水裡不知所終了啊。
“我前兩天遇到傳子叔了,我想他一定很想寧寧”於是我這麽說道。
我在那個年紀裡,是絕對不理解善意的謊言的,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說,但我似乎明白,這麽說的話,就能把注意力從逝去的人身上轉移開,讓大家關注到活著的人身上。
至少,讓我的母親相信,我不是受到了什麽神秘事情的影響。
“娃心眼好”趙郎中第一個開口說話了“心疼姨夫”
雨希姨似乎還不明白這其中的事情,但是她總能把氣氛帶回來,這時候她講起了我之前在藥店裡教訓二叔的“豐功偉績”來,屋子裡的人便跟著哈哈笑了,氣氛又回到了剛才的狀態。
“許壘你看看,你這麽大個人還沒人家小孩會哄人”雨希姨跟著挪揄了二叔一句,二叔只會羞澀的笑——————笑的還不好看。
趙郎中是坐著鄰居的摩托車走的,送走了趙郎中,雨希姨和二叔也要回鎮上了,他們順著路走回去,那時候夕陽燦爛,灰白的公路被映出一道蜿蜒的金色,他們並排走著,那時候春天的氣息已經很明顯了,風還是有點冷,但在裡面已經能感覺到草木嫩芽和花的香氣,我和母親在路口站著,似乎在很遠之後,看到雨希姨和二叔把手挽起來了。
在那個年代,科學與迷信完全是兩個不相關的事情,就如同外婆故事裡的人和鬼,平時基本不見面,大多時候相處融洽,互不干擾。
就比方,牛頓是個物理學家,蘋果為什麽往地上掉的問題歸他管,但蓋房子什麽時候動工,什麽時候封頂,牛頓就愛莫能助了,這時候,我爺爺便要去翻他那本舊黃歷,來推斷吉凶,給看一個好日子。
那時候幹什麽都要看個日子,娶媳婦,蓋房,甚至是買車,也要找個好日子把車接回去,當晚還要在車上睡一晚。當然,除了死人過白事,這是選不了日子的。
爺爺來的當天下午,便有人來登門拜訪了,那時候父親剛給我做好一把木刀,櫃子還沒做好,所以就先做了一把,爺爺幫我往刀柄上纏繩子。
我遠看到有人從路邊的籬笆拐上了來我們家這條小路,是個男人,然後男人往前走了幾步,一個小孩,確切說是小女孩也從路口拐了過來。
“哈,是李橘子”我對爺爺說。
爺爺抬起頭往前探了探,看清來人後就起身迎上去了,開口打招呼。
“文盛,我就說,這大老遠看誰來了”爺爺先開口說話,我看到來的人就是李橘子他爸,他們家住學校旁邊,我經常看到他,李橘子怯怯的跟在他後面,我還沒開口說話,爺爺就對我說“去叫你爸去”
“哦”我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後門,去木工棚叫父親,臨走的時候,我聽到李橘子他爸叫爺爺“三哥”,問爺爺身體怎麽樣。
“爸,李橘子和他爸來了”我走到木工棚前面大聲喊。
“誰?”父親正在用铇花刀刨一塊木板,那是一個紅椿木的板子,木頭的中間部分是粉紅色的,我的木刀就是用這塊板子的邊角料做的。
“李橘子他爸,就是開貨車的那個”我解釋到。
“哦”父親放下手上的工具,他掀起面前的圍裙擦了擦額頭的汗,說“怕是來找你爺的”
父親脫下做木工的圍裙和外套往出走,然後突然轉過頭跟我說“人家有名字,不許給人起外號”
“就叫李橘子!”我沒敢說出來,跟在父親身後的時候心裡想著!
李橘子他爸果然是來找爺爺的,他現在的貨車賣掉了,打算買一個“華川”——那是一種大型的貨車,橘黃色或者軍綠色,總之那個年代,那時我們那不常見的大車了。找爺爺,是為了給看一個好日子,把車接回來。
我注意到桌子上的塑料袋裡面裝著一代白糖,一瓶酒,一個罐頭還有一條煙,那是那個年代送禮的標準配置。
“這小事你還專門買個四色禮來”爺爺客氣到。
李橘子看到我眼神躲躲閃閃的,她那天還喝了我雨希姨一瓶哇哈哈呢。
“看三哥說的,這事情除了三哥還有誰會,這是看望你的”李橘子他爸的臉又黑又瘦,連伸出手都跟褐色的一樣,他整個人就像一個高大的猴子。
外婆故事裡的野人是什麽樣子來著,不知道為什麽,我腦子裡面突然蹦出來著用一個奇怪的問題。
爺爺沒有隨身帶黃歷,但是每年過年,家裡會買一本印刷好的當年的黃歷,爺爺說那個也能用,於是父親讓我去把那本黃歷翻出來。
下午母親和奶奶一起去鎮上二叔家裡了,姐姐也出去玩去了,所以剛才一出來,父親又讓我找煙,又讓我倒水,李橘子他爸就誇我懂事。
我還要給李橘子抓一把水果糖,這是爺爺吩咐的。
黃歷放在父親屋子裡的那個櫃子裡,我要踩著凳子才能夠得到,拿下來看到是一個紅色的薄薄的小冊子,上面寫著《老黃歷》,還印了以一個玉皇大帝的像。
爺爺看日子不知道怎麽看的,總之沒多久,他指著黃歷上的幾天跟李橘子他爸說這幾個日子就可以。
沒多久日子就定了,李橘子他爸一直在說謝謝,但是他口中叫爺爺“三哥”讓我很不爽——他叫爺爺三哥,那李橘子不是就高我一輩了嗎。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爺爺和李橘子他爸和爺爺說那天的日子如何如何,對於前一天已經聽了一場咒語的我來說,這種玄學的話實在沒什麽意思。
畢竟這裡面連個鬼神都沒有,算不上有意思的故事。
於是我過去跟李橘子說“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爸的木工棚子”
李橘子看了看她爸,她爸對她說“去玩去,不過我們一會就回了,別跑遠了”
得到首肯之後,李橘子便和我跑到了木工棚,這個棚子才剛搭好沒幾天,幾根木頭柱子打進地裡,用鐵絲扎緊,然後四周圍上齊腰高的木板,網上沒有遮擋,是為了采光方便,棚頂蓋了一大張防水篷布,還鋪了稻草,父親把原來堆放在後院的那些木材搬了進來,然後做了一個架子,上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鋸子、鑿子,還有铇花刀。
李橘子對那兩個已經初具形狀的櫃子很感興趣,東摸摸西看看,然後我慷慨的給她展示了我的木刀和木劍,一共三把,兩把劍和一把刀——就是剛才正在纏線的那個。父親在木工棚的一角給我留了一席之地,來放置我那些帶有“破壞性”的玩具,因為我上次揮舞木劍的時候把一個從酒缸裡往出舀酒的葫蘆給打碎了,於是母親明令禁止我拿著木刀和木劍進屋子,不過爺爺在的時候另說,畢竟爺爺要在客廳裡幫我給木刀纏線,母親也管不了。
李橘子拿著木劍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了“啊,你等一下,我給你看一下燕青”
於是我飛奔回屋,騰騰跑上樓,從床頭櫃裡翻出那本《李逵和李鬼》的連環畫,打算給她看。
但是我下樓的時候,就聽到她爸在喊他了。
父親還在說留他們吃下午飯,不過這都是大人的客套。
我下樓的時候李橘子已經從木工棚裡面走回來了,於是我隻好把整本連環畫都塞給她,讓她自己翻去。
“那你不就沒有了”她說到,我今天開始覺得,她說話的語氣像極了她的父親,聽著柔柔弱弱的,但突然一句話,有時候把人頂的沒話說。
“我都看完了,你拿回去慢慢看”我說話的時候就很大氣。
“好”她笑著說道,我覺得她笑得時候比不笑好看多了,那雙眼睛彎彎的眯著。
我們目送李橘子跟在她父親身後繞過籬笆走上了公路,站在他爸那瘦高的個子旁邊,她整個人看著小小的。
我那時候沒想到,那本連環畫,等她還給我的時候已經是四年後了,我上五年級的時候了。
她的人生在未來幾年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爸,李橘子她爸長的一點也不像她,說話倒是挺像的”她們走後,我跟父親說。
“叫人名字,不許叫外號”父親又強調了一遍“還有,他爸你要叫叔爺”
父親跟我說,李橘子的父親很小的時候過繼給了我爺爺的一個堂叔,因此李橘子他爸(父親在此又強調了一遍我要叫她叔爺)就和我爺爺一個輩分。
“那我不就比李橘....李子菊矮了一輩了嗎”我憤憤不平,差點又叫成李橘子了。
“那也沒辦法,不過你們都是小孩,你可以叫她名字,但是長輩來了該叫什麽還是要叫什麽”父親說語氣平和的跟我說“我以後慢慢給你說,你要記住”
我隻好接受了李橘子是我姑姑這件事,這時父親問我作業寫完了沒,我說這兩天隻布置了一一篇寫字,一共五行, 我已經寫完了。
說起寫字,我明顯的看到父親的眉頭皺了一下,我的字寫的不好看,他們都這麽說。
“你把寫字多練兩邊,你看看你姐字寫得多好”果不其然,父親提起寫字就是這句話。
我說“我只要寫對了曾老師就給我打對勾”
“字好看了給老師的印象就好”父親說。
總之這句話,在我後來上學的十幾年裡,被無數次的重複,老師說,家長也說。可能我從小就沒感受過寫字好帶來的好處,所以我也不覺得字不好看給我帶來過什麽煩惱————沒錯,直到後來,我的字一直寫的不好看。
父親堅持讓我再寫五行生字,不過可以等睡覺前寫完,然後他說母親和奶奶估計晚上才回來,就自己去做飯了。
父親剛進廚房不久,母親和奶奶就回來了,二叔也跟著回來了,我看到他提的袋子裡面有哇哈哈。
“壘娃也來了”爺爺看到二叔,接著問他“這會還有病人吧,你怎就走了”
二叔說今天沒多少人,最後一個打針的把吊瓶拿回家打了,他就跟著來了。
“雨希姨怎麽沒來”我往門外看了看,我最近已經默認二叔來家裡雨希姨一定跟著了。
“她回家去了”二叔說。
“之禾跟雨希挺親的”奶奶笑著說“之禾,下回你雨希姨來,你可要改口了”
我不明白奶奶說的改口是什麽意思,但是二叔已經給我遞了哇哈哈過來,我也就沒想了。
啊,我把木刀還在廚房門口放著,別被母親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