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的話如警鍾——今日他對我的好，有多少是給丁靈，又有多少是給珠兒。

　　“你知道九重天上有十萬天兵嗎?”池月拉開話匣子開始跟我嗨聊。

　　“電視裡常那麽演。”

　　“地府也有十萬陰兵。”她秀眉微揚，好像在炫耀自家護院人口繁多。

　　“十萬！?”我驚歎這個數字，“這得死多少人……”

　　“我國日死亡約兩萬。”池月伸出兩個手指，正反比劃，“不算橫死。”

　　“那每天大約有兩萬個家庭都處在悲傷中……”

　　池月扶額:“自然死亡，生老病死的那種。你不能讓大家都壽命無盡對不。”

　　我點點頭。

　　“所以呀！輪回是苦難，現在有十萬人免於苦難，你這樣想就好了。”池月聳了聳肩，“無常哥哥每天都要經手五萬人入輪回，看著兩萬人死去，每一天。”

　　我愕然，一天看著七萬人生生死死，難怪他總讓人覺得冷漠。

　　“我們接著說陰兵十萬，”池月把話題拉回來，“別以為陰兵都是打仗的，這十萬軍將裡有鬼差、斥候、信使、護衛、細作……哎呀反正什麽都有。而且國人那麽多，現在還在擴招中。”池月甩了甩手中的面紗，“這十萬個人，歸根到底，歸無常哥哥統帥，偶爾無救哥哥也會幫忙。”說到此她突然問我，“你了解無常哥哥嗎?”我被她問得一愣。

　　了解……別說一知半解，我覺得我撐死了算認識他。他這個人，打第一回見，他不是冷眼旁觀就是面無表情，那雙眼睛除了冷就剩寒，連個稍微普通正常點的眼神都沒有，誰曉得他腦子裡在想什麽:“完全不了解。”

　　“所以啊，你都不了解他，還指望地府裡誰了解他。”池月手一攤，“這種摸不透心思的人，最適合領兵打仗、排兵布陣。再加上他心思縝密，手段陰辣，帝君大人那個腹黑男用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所以是帝君大人最了解他。”我有時候也覺得，這兩個人說話，一個說半句，另一個也說半句。你半句問，我半句答。鬼都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

　　池月搖搖頭:“無常哥哥七竅玲瓏心，向來是他算計別人。要說了解，也是他了解帝君大人，我兄長才懶得去琢磨他。”她清澈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眼裡，“你覺得，帝王將相遇到這樣的人，會怎麽樣?”

　　“忌憚。”自古以來君心難測，若真說無常把帝君大人的心思摸透了，那確實很招人討厭，可偏偏需要的時候又會很喜歡。

　　“所以他們倆相愛相殺千百年。兄長對無常哥哥如此，無常哥哥對兄長亦如此。”池月歎了口氣，“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兄長身手略勝一籌，他知道無常哥哥軟肋在哪裡，屢試不爽！”

　　略勝一籌?我心說未必吧，你兄長大人一怒之下四周就開始結冰，趕上速凍機了。無常可沒這個本事。我托著下巴:“他要是真的只是略遜一籌，估計早就一命嗚呼了。誰會留個隨時能搶位置的人在身邊，你帝君哥哥那麽精明。所以他撐死了能算帝君大人一個用著比較順心的‘爪牙’。”

　　池月拋來一個揶揄的眼神:“戒貪！我兄長可是紫微大帝的化身，紫微大帝耶姐姐！你還想讓你家無常多厲害，你也看見了，他隨手一翻就沒有活口，冥府上下，他也就打不過我帝君哥哥。”

　　“他那麽厲害，八百年前破魔的時候他去哪裡了?連夫人都能混丟。”我趁他不在，終於可以好好鄙視他一番，

不然被他知道又不知道要怎麽討伐我。　　“在法陣裡。”池月的回答讓我心頭一緊，他垂下眼，“為了救帝君哥哥，隻身入法陣。這也是為什麽三十六封魂大陣能被一個修道的凡人以一縷魂魄就破了一顆鈴鐺的原因。他倆在陣中都受了重傷，所以沒辦法從輪回井裡救出珠兒嫂嫂那一魂。當時冥府傷亡慘烈，十萬陰差，只剩三千。有神職的，唯珠兒亡。”

　　談及千百年前這場冥府浩劫，我心裡格外難過。心疼自己的前世無端被人煉成厲鬼日日在封魂鈴裡飽受死前之痛;哀傷芙璃年紀輕輕便舍生取義連來世都沒有;痛心無常和夫人一日之內生離死別，從此近八百年未見。他們說他等了珠兒八百余年，最後帝君大人終於封了珠兒仙骨，抽了記憶，落了輪回井。大概是不願日日看他守著妻子受錐心之痛吧。而他，他從我身上找到了亡妻的一魂，一魂便讓他如此不管不顧地護我、念我。這珠兒還真是讓我羨慕……

　　可惜，我終不是珠兒，我是丁靈。他終歸是無常，珠兒的夫君。帝君大人曾說，待他養傷歸來，便告訴他珠兒在哪兒。那時候我就會失去他對我所有的呵護和惦念，不知我能否習慣。他要我修行， 喜歡他卻要放手，這是我最難的修行。

　　池月看看表:“曬這麽久了還不醒，這群小姐姐看來被荼毒好些年了。”

　　我看著這些嬌柔的身軀問:“今天這隻大老鼠又是怎麽回事啊?”

　　“從生人身上汲取力量，以精進修為。”池月看著地上暈倒的人，“你看那巨鼠，日日躲在鏡子裡，在虛像的世界裡修煉。女子愛美，時常照鏡子，它便趁機汲取生氣，助自己修煉。這些小姐姐時常在排練廳練習，自然日日對著鏡子，日日被吸生氣，天長日久，身形消瘦。若是再這麽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氣絕而亡。今日是你在鏡子前，體內有芙璃姑姑和珠兒嫂嫂的靈氣，她見你自然起了歹心。只是沒想到無常哥哥這樣牽掛你，竟把他的頭髮拴在你身上，還真是寵溺。”

　　“頭髮……”我摸了摸腰間，原來他拴在我身上的居然是一根頭髮！

　　“池月，今日這碩鼠，他不出手你能對付嗎?”我問。

　　池月點點頭:“能是能，但是會糾纏很久。他出手卻是眨眼的事，真是羨慕他天生修煉的好底子！”

　　說著話，我忽然覺得周圍的空氣涼起來:“池月，一下午了，為什麽沒人過來呀?而且……她們為什麽還在睡覺?”我問，“你覺不覺得有點涼。”我立了立大衣的領子，看著逐漸消失在山頭的太陽。

　　被我這麽一說，池月也突然反應過來:“糟糕，太陽要下山了！早前有那對母子震懾，古墓裡的亡靈不好進村，眼下母子魂歸冥府，碩鼠命喪黃泉，這村裡怕是要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