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大人的劍架在我脖子上，劍鋒相逼，並無寬恕之意。地上的霜越結越厚，我和池月在刺骨的陰風裡瑟縮。我見池月繃著小臉躲在黑無常的袖子下面，猜她被這樣的場面嚇壞了。其實我也害怕，冥王親手拿著劍，誰能不怕。

　　良久，帝君大人收了劍，道:“押他回去。”一語過後，我身後傳來一串細密的腳步聲，二三十個鬼差小跑著到無常身邊將他圍圓，可謂嚴陣以待。

　　他依舊是叩拜的姿勢，不起身，不反抗。

　　“一柱香。”帝君大人冷聲。

　　直到那刺骨的寒意消失，我才在繞梁的威嚴中緩下一口氣，摸著自己的脖子後怕。

　　萬幸，我的脖子和頭還連在一起。

　　無常起身，鳳眼直勾勾地瞧著我，看得我心慌。他淡淡地喚了一聲:“過來。”聽著不太高興，我忙跑到他跟前。

　　忽然想起那日在我家門口他對我說“過來”，也是這樣寡淡的語氣。不容爭辯，不容拒絕。

　　我蹲下來，等他發落。猛然想起在帥府臥房自己和他爭吵的那些事，到底有多少是值得我和他爭吵的。若考慮到分別迫在眉睫，或許一件也不值得。然，後悔無門。

　　“一柱香，大概十分鍾，說些本座喜歡聽的話。”他滿目輕松，看不出悲喜。

　　我不知該說些什麽，覺得說哪句話都太過哀傷。所謂坐忘，不知要坐到何年何月。電影電視劇和小說裡常說，坐忘看似入定，卻時時透著危險，稍有不慎，元神俱焚。他覺得輕松，我可沒這般淡然。

　　“嚇傻了?”他問，伸手來摸我的脖子，“帝君大人慈悲，不會為難你。”

　　我心裡有太多話想說，可到最後只剩一句:“劍使得不錯，九天之下沒誰了。”

　　他聞言哼笑，不很在意。忽又朗笑兩聲，將我一把拉進懷裡。

　　周圍鬼差們大約都是他的兵，交換著眼神陪笑，唯有我尷尬。

　　“行了行了行了。”黑無常大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倆在小三十個人面前撒狗糧，真是道德品質敗壞！”他邊說著邊招呼周圍那二三十個人，“走走走，咱們下班了吃飯去，到點他就自己回去了，不用管他。煩人。”

　　正說著，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個呆頭呆腦的小鬼差:“八爺，不好了。七爺這事兒……唉……司命星君來了，叫咱們趕緊回去。”他大概是礙於我在，所以沒說得很清楚，但是聽口氣是挺著急。這事兒傳得這麽快嗎?天上地下怎麽一柱香的功夫就有官方處理辦法了?

　　黑無常瞥了我倆一眼，而後對地上冒出的鬼差說著客氣話。

　　“丁靈，”他聲音很輕，冰涼的唇印在耳畔，“別動，聽我說。”說著偷偷將一個小錦囊塞進我大衣胸口的內兜。

　　周圍人見他把手伸進我胸口紛紛轉臉避諱，除了池月那個小丫頭睜大眼睛看得出神。

　　“此地蹊蹺，我已無暇查看，閉關少則七日，多則無期。終是不放心你，若能請假回家，切勿在此逗留。聽話。”他語速很快，我生怕漏掉一個字。“還有……”他手一緊，我被他抓得有些痛，倒吸了一口氣，周圍人不自覺的往遠處躲了躲，隨後很自覺的轉身背對。

　　“有空就跟池月學些防身辦法，沒有她陪著就稱病婉拒。”他把臉埋進我頸側，“提防活人。”

　　最後這四個字聽得我心驚膽戰，為什麽是提防活人……

　　他無暇解釋，走前隻留給我四個字:千萬小心。

　　臨別，他滿眼牽掛勝過萬語千言。我知他心裡有我，僅此足矣。若他坐忘回不來，我便青燈古佛地等，既不負他百般呵護，也不負我心相思之意。

　　“真是讓人羨慕。”眾人走後池月和我一邊把那些暈倒的小姐姐往外面運，一邊滔滔不絕地叨叨著，“甜死了。膩得我啊……”

　　“池月，”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隻好說些別的事，“你剛才是不是睡著了?”

　　她被問得一愣:“啊?沒有啊！”我們放下最後一個小姐姐，找了個乾淨的台階，坐下說話，“剛進門我就覺得不對勁，你想，這麽多小姐姐，都孩子媽了還這麽苗條，可能嗎！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就生魂出竅在玻璃外面畫了無相伏魔咒。足足畫了二十七個啊！累死了。”她說完摘下面紗。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池月，她真的只能用“美”來形容。似乎用別的什麽語言和文字形容這張容顏，都不夠表達她的空靈與聖潔。

　　“看呆了?”池月有些羞赧，“帝君哥哥那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我倆四目相視，然後忽然哈哈哈地笑在一起。原來有時候仙家尊神也是顏值控……

　　我對池月說第一次見她是在電視上，後來以為她和帝君大人是一個媽生的。她告訴我，帝君大人是紫微大帝在冥府的化身，沒有媽媽。而她，她和我一樣，只是個普通人。

　　“為什麽我覺得你無常哥哥和你帝君哥哥他們關系有些緊張。”我問，這個問題藏在我心裡好幾天了，這兩個人確實挺奇怪，我有的時候覺得他們有點形影不離，可是他們又很少一同出現，而是習慣了前後腳出現在哪裡。還有，帝君大人對無常似乎十分縱容， 但只要涉及到無常娘娘或是我，他就會格外嚴厲。他今日說親自到太乙救苦天尊處求藥，聽這名字就知道這位天尊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如此特殊照顧，他們應該很親密不是嗎?可是他們就是給人忽近忽遠的感覺。

　　池月掩唇輕笑，一副調皮的模樣:“嘻嘻，他們倆愛恨情仇千年萬年。我也是聽無救哥哥說的。”

　　“怎麽個愛恨情仇?好基友?”

　　“差不多。”池月歎了口氣，“就說兄長大人吧，他是冥府的帝君，主抓行政。上有紫微大帝做靠山，下……他自己就是冥府主宰。他掌天下人生死，陰陽平衡。再說你們家無常，他和無救哥哥之上還有很多領導，比如酆都諸聖、五方鬼帝、十殿閻王、六天宮仙官，論官職他撐死了算尊神裡的九品小芝麻官。所以論身份，他倆屬於上下級關系。但是，無常哥哥本事比較大。”池月對我眨眨眼，似乎在等我提問。

　　“他那是脾氣大吧……”我順著她的眼神接了一句。

　　池月看我的眼神有點複雜:“孟家三位姐姐說的倒是真的，這冥府裡，想要牽製無常，就得先找娘娘。”

　　我聽得雲裡霧裡:“什麽意思?”

　　她也知道我暈頭轉向:“上下三界，只有你敢這麽說他。”她調侃道。

　　我瞪她一眼:“我又不是珠兒。”

　　池月卻不這麽看:“好歹有三分之一珠兒啊！無常哥哥這種寵妻狂魔，天下人皆知。你承珠兒三分之一，他這七八百年的恩寵自然是要發泄到你身上。”池月不經意的玩笑，忽讓我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