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河事件以後，鶯鶯媽很少讓鶯鶯和我玩，哪怕長大後也來往甚少。雖然我與她日漸生疏，但見面總會寒暄幾句，此刻聽見她就這麽沒了，我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覺得心裡不是滋味，空落落的。

　　“還沒吃飯吧！”我大爺把無常往院裡讓，“我一會兒讓你大媽給你們分點飯菜送你屋裡，你們小孩還是別聽這種事，免得害怕。”大爺說完就往前院堂屋去，我好奇，拉著無常在窗下偷聽。

　　“非禮勿聽。”無常提醒，“小心業障。”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

　　我不理他的勸告，依舊蹲在窗下。鶯鶯沒了，我起碼得知道為什麽。

　　“去問問需不需要幫忙，”奶奶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這是飛來橫禍，白發人送黑發人。早年老楊大夫給我和你爸都看過病，你爸過世的時候人家全家都來吊唁。小楊大夫也是個好人，咱們家跟他們家雖交情不深，但理應幫襯。到人家裡去少說話、多做事，尤其別提孩子們。”

　　也許是被“孩子們”三個字提醒，我大伯突然轉言:“三三男朋友來了。”

　　我汗顏，怎麽就男朋友了，明明是債主！

　　我媽聞言推開門，正好看見蹲在窗戶底下偷聽，還沒來得及起身的我。她臉色極差，余光掃向窗口。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轉頭看見我表姑和我二嬸正在屋裡隔著窗戶探著脖子往外看。

　　“這是我閨蜜。”我張嘴就胡說，惹得無常挑眉，但我顧不得這麽多，只能陪笑，“你看我們其實一點也不像男女朋友對不對?”

　　我媽看了看無常，露出禮貌的假笑，轉眼看我時忽然沉下臉道:“解釋清楚！”

　　無常可比我和我媽淡定多了，不怪人家是橫穿陰陽上千年的冥府七爺——

　　“阿姨好，”他柔聲道，如此禮貌，與平時那個不苟言笑的白無常相去十萬裡！

　　“我是丁靈的……朋友。她說下周要出差，我來看看她。”這人言辭沉穩，很有教養，就連微笑都顯得恰到好處。

　　“看她……”我媽顯然不信，“昨晚讓她喝那麽多酒，是為送行?”

　　無常側目看我，片刻，凝眉道:“喝酒是為功成名就，流芳千古提前慶祝。”

　　我媽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轉移到我這裡:“流芳千古?”她質問的目光看著我，“早不早?”

　　我哭笑不得，他居然拿我求他的話來搪塞我媽，真是讓我百口莫辯:“媽媽，你不要聽他說，事實上他是我債主！我欠他文銀千兩！”

　　我眼瞅著我媽變了臉，她可能錯誤地理解了“債主”二字，以為我跟無常借了高利貸之類的錢去買什麽沒用的東西。好在我爸反應迅速，從屋裡出來碰了碰我媽胳膊，將我媽擋在身後笑問無常:“小吳?”

　　無常面對我爸更顯謹慎小心，他半頷身，謙遜地回了一聲:“叔叔好。”

　　我爸眼中頓時有了和藹:“男朋友?”越過我，他把疑問的目光投向無常。

　　“是。”就一個字，卻被無常說得禮貌、恭謙，盡顯成熟穩重。格外符合我爸的審美。

　　不過這話一出最先瞪出眼珠的是我媽和窗戶裡的表姑媽以及二嬸。她們三個各自為自己的女兒恨嫁，生怕自己的女兒找不到對象落在別人女兒的後頭。雖然她們仨平時總湊在一起給閨女選婿，可真要是有個好男人，她們得搶破腦袋。就比如現在——

　　我媽聽見無常說自己是我男朋友後頓時放下剛才的橫眉冷對，換上一張三和臉——

　　和顏悅色、和藹可親、和風拂面！

　　她先是溫婉嫻淑地把我爸拉到一邊，

然後拉著無常進屋坐在飯桌前一一向他介紹著我家裡人。無常很配合，一一問好。接著，我和我爸、我奶奶仿佛被隔絕到另外一個時空裡，眼看著他們沒完沒了的聊起來。　　起先我並沒覺得我媽是有目的的跟他聊天，但是聽著聽著我突然覺得，人世間的媽媽們其實在孩子們的事情上心思都是極細膩的。上至祖輩父母，下至兄弟姐妹，工作、籍貫、所學專業、鄰裡關系……明著感覺她是在和別人話家常，實際上旁敲側擊連工作帶出身甚至父母兄弟姐妹，個人價值觀脾氣喜好，她都摸了個底朝天。

　　無常就不靠譜多了，他胡說八道一氣，揚言自己是大夫，又給自己安了個名牌高校畢業生的高帽子，還說自己有個妹妹。不但如此，他竟然把籍貫安在了南方某省！可他明明長了一張……冷臉，雖然溫柔起來確實如江南書生那般溫和，可他骨子裡透著一股殺伐的氣息，我媽會信嗎?

　　吃完飯回房的路上，我翻了無數個白眼:人鬼殊途，不明白他神奇的腦回路。

　　“令堂是個不得了的女人。”坐在我房間裡，無常擺弄著手裡的水杯。我挑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茶具給他沏了一壺清茶，可看他模樣，萬分嫌棄似的。

　　“本座縱橫陰陽千年，被如此盤問還是頭遭。”他垂眼看著手裡的杯子，似笑非笑。

　　“你們神仙不是不能說謊嘛，”我捧著茶壺，“神君為圓一個謊，說了那麽多謊，真是罪過！也不知會不會被帝君大人怪罪。”

　　他聞言忽然停手，挑起眼，盯著我。

　　我忙躲開他那雙精明慧眼，邊四處亂看邊道:“我媽有一個特殊技能，她想知道的，就算你不願意說她也一定會變著法子問出來。”說到此我為他杯裡添了水，“希望你說的都是保密人員的事，我媽記性出奇的好。我小姑姑在警署工作。我媽一定會據你所說，讓我小姑把你查個底兒掉。”

　　“呵呵。”無常再一次把弄起那個水杯，“你猜……她們查不查得到?”他眼裡笑意不減，讓人看了心神不寧。

　　他本眼含笑意看著我，如星辰似迷霧的眼神在一陣冷風吹進房門後忽而變得凜冽起來。出其不意，他沉下臉側對著門口的風，像是從風中聆聽著什麽:“知道了，”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我一會兒過去。”

　　看著他一身現代人打扮，卻操著古人才有的肅殺，我總會有跳戲的錯覺。

　　門口的寒氣消失，沒一會兒我媽端著水果走進來。見到無常，她露出滿意的神色:“小吳啊，來吃水果。”

　　無常很有教養，看見我媽媽進門他立刻起身，像個普通人一樣客氣道:“阿姨，您歇一會兒，別忙了，我們正說要出去走走。”

　　我心說什麽時候答應跟他出去走走，我姨媽來了渾身酸痛，哪裡都不想去。

　　“哎呀，你要多帶著她出去運動，這丫頭今天這裡疼，明天那裡疼，一換季就感冒，到冬天還總是生病，要我說就是缺乏運動。你帶著她圍著村子走幾圈，每天都跑跑跳跳，就沒那麽多事了！”

　　無常聞言淺笑:“好，日後慢慢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