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凌雲湛的意思，似乎他能看見袁將軍。不過他是玄門醫生，能看見應該不算奇怪。

　　我請袁將軍去查看了一番，由於挖掘還在進行，目前只知道那邊陰氣很重，為了不打草驚蛇，袁將軍並未多做些什麽，只是說叫我在車馬坑這邊好好呆著。他掐訣叫了兩個鬼差去拘魂，而他主要負責保護我。池月被叫去談話，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等消息的功夫坐在地上發呆。

　　陰風掃地而過，腰間一緊，耳邊有冰涼的唇掠過:“累了?”

　　我大喜，是他回來了！?正要轉身，他手臂忽然箍得更緊:“噓……”我便不敢再動。

　　“此處凶險。”他音色如雲，迷惑且充滿磁性，大多數時候我怕他在我耳邊說話，雖然每一次我都抱著十萬小心，可還是難抑心頭悸動。

　　“珠兒，回家去。”

　　珠兒……一番酸楚湧上心頭，那種堵的感覺直貫指尖。手指微動，我睜開眼，見太陽升了許多。就這一會兒功夫，我竟睡著了。

　　我扭頭看袁弘之，他正往遠處眺望。

　　“袁將軍，”我叫他，他回過身來。

　　“你家七爺來過嗎?”

　　袁弘之恭敬地拱手:“嫂夫人說笑，七爺坐忘是大事，哪能才入定就醒過來。”

　　我點點頭，自言自語:“那就是我做夢。”

　　“那邊有消息了嗎?”我問。

　　袁弘之搖頭:“凶多吉少。”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冥府的人都說凶多吉少，看來苦主八成是活不成了:“你們每日都會遇見早逝的亡魂嗎?”我問，問完覺得不太合適，畢竟袁將軍看起來也很年輕。

　　“嫂夫人，末將就是早逝。”果然，他也是早逝。不過他言語輕松，絲毫沒有受問題影響，可見對“早逝”早已釋然。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能在這片土地上工作的，大都還年輕，一個家庭，白發人送黑發人。多難過。”

　　袁將軍站在早春的風裡，笑容有些苦澀:“嫂夫人，起初我也因為家人無法釋懷而覺得老天不公，後來朝廷變遷、時代變遷，每天都有人離開這個世界，每天也都有人降生。冥府立獄收魂，最小的都還沒有出生。見多了，就會麻木。”

　　春寒料峭，我想起池月說的日死兩萬余和日誕五萬多。可不是嗎，七萬多人生生死死，當然麻木。

　　袁將軍繼續說道:“那日整理謝帥私物時的九州作戰圖您曾聽聞?如今哪裡還有九州。滄海桑田，生命不過渺小如塵埃。有時，且珍惜;臨了，唯有放手。”

　　“有時且珍惜，臨了唯有放手……”，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意思是不是不論我是珠兒還是丁靈，他的在乎終是落在我身上……

　　半知半解，心緒繚亂。我低頭默念淨心咒:“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他叫我多和池月學本事，帝君大人叫我淨心，我都牢牢記在心裡，算是珍惜。

　　念了一會兒淨心咒，我忽然覺得神思清明許多:喜歡是本能，愛是責任。我喜歡無常，這件事我無法控制，他愛珠兒，因為珠兒是他妻子，他為人夫就該肩負守護妻子的責任，現在珠兒不在了，他孤身一人，牽掛也好，愧疚也好，都屬於責任。但我不知他是不是喜歡丁靈，或許我該佛系一些，他愛喜歡不喜歡，我又怎能強求別人?

　　我捋順思緒，抬眼瞧見袁弘之正錯愕地看著我。

　　“袁將軍?”

　　“嫂夫人剛才可是在入定?”袁弘之眼中閃著驚異。

　　“入定！?”我淺笑，“我剛才在背淨心咒。”

　　“這樣啊……”袁弘之略有所思，很不放心的樣子。

　　“是有不對?”我問。

　　他點點頭:“方才有一層極為淡薄的紅光。”

　　“紅光！?”我忙低頭檢查自己的手腳，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很淺，”他說，“轉瞬即逝。”

　　“確定不會看錯?”

　　“確定。”

　　這讓我心生疑竇:“我會發光……”

　　袁弘之面色凝重，他輕搖了搖頭:“末將只聽說清朗之氣為白，神明之力為金，紅色……更像妖氣。”

　　“妖！?”我原地擁抱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媽媽生的媽媽養的，我不是妖。

　　“亦或被妖……纏……”他若有所思，凝眉不展，“此地若有妖，恐怕得上奏九重天，請天庭派兵降妖。”

　　“古墓裡會有妖?”

　　“一般不會。”袁弘之遠眺整個古墓，“但紅光末將解釋不出緣由，恐怕得下去問一問。”

　　“那便有勞袁將軍。”

　　袁弘之走後，我又投入到枯燥的清理工作中，遠處的熱鬧我不敢湊，自打到了禹州，我總覺得此處陰氣暗流湧動，似乎有什麽更大的事即將發生，又或者……煉魂的人正伺機而動也說不定。

　　中午飯時池月找到我:“姐姐，西邊陰氣極重，死的是個小夥子，今年才二十四。”

　　“二十四?”我大驚，“跟我同年生?”

　　池月點點頭。

　　“早在我家的時候無常就曾走訪過周圍幾個村子，發現凡和我同年生的，無論男女皆遭不測。當初無常就說，我的魂魄八成是要讓人拿去做陣。現在現場又出了這樣的事，會不會是做陣的人跟著我們?那樣的話可可、老衛、星言都跟我同年生， 會有危險！”

　　池月思索片刻:“那這樣，我叫幾個鬼差跟著他們，如遇危險，迅速來報。”

　　“不止是他們，村裡其他和我同年的盡量都關注，以免再有人發生不測。”

　　“啊——”我們正說著話，隔壁坑裡的海若一聲驚叫劃破長空。

　　我和池月聞聲趕忙爬出去看——

　　海若跌坐在馬匹殘骸上，臉色慘白的看向夯土層。順著她的目光，我分明瞧見土層中隱約有一隻手的側面線條，又或者是手指。

　　由於被土層掩蓋，那隻手的顏色看不太清，本想走近觀察，忽然被海若拉住了:“你別去。”

　　辛陽哥哥和凌雲湛也趕過來。辛陽哥哥很麻利地跳進車馬坑，凌雲湛卻居高臨下看著我。

　　我指了指海若說的位置，那裡的土層線畫到一半，很明顯是海若在標土層線的時候才發現那裡有問題。

　　凌雲湛繞到我身後，他依舊站在上面不肯下來，還對我們說:“上來說話。”

　　我和池月把海若扶上去，海若嚇得腿軟，她說:“手是軟的。”

　　凌雲湛凝眉。辛陽哥哥檢查完夯土層後證實:“確實是軟的，皮膚變色但還沒有腐化，推測不出死亡時間。一來屍體埋得很深且夯土層絕對乾燥，近來關中並無降水，夜晚氣溫低於零度，皮膚變面變色看不出是否中毒。得都清理出來才能判斷。”

　　凌雲湛遠遠看著那隻只露出一側皮膚的手，臉色如陰雲密布:“看顏色，第二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