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磊緊緊貼著崖壁,惶惶不安。
原來這幾座墓都是相連的!只是在某個特殊的時間才會打開通道,猶如‘節點’。他手撫摸著洞口剛閉合的地方,心想看來月亮已落,此刻是清晨了。
這株快成精了的古樹上,還盤繞著無數根粗壯的藤蔓,顏色已經深得發黑。它們從大樹底部縈繞而上,仿佛這些都是它的根莖。雜亂無章地纏繞住所有可以觸碰的東西:白骨、棺槨、甚至連同四周的山腳...有些半死不活地垂在樹杈上,有些橫七豎八的散在地上。乍眼一看,這樹就像被五花大綁了。
大磊望向四處,山間並無可以通行的路,只有崎嶇不平的石頭。他已無路可退,只能硬著頭皮踩著一塊塊凸起的山石走下去。他走得格外謹慎緩慢。腳每向下一步,心臟就停止一拍,這些石頭雖堅固,但大小不一,每每都要仔細琢磨才能確定落腳點。大磊邊貼著崖壁走,邊在心裡罵自己太蠢。
瞎嘚瑟,好端端的脫什麽衣服!他身上本就沒幾塊好皮,這一磨蹭徹底全廢了!
鋒利堅韌的溝壑硌得他的骨頭,連同那點可憐的血肉痛不欲生,倒也能保持幾分冷靜,不至於被暈眩蠱惑摔下去。
倏然一句聲音飄進耳朵——
“還是脂肪好啊,最起碼護腚。”
大磊一分心,頓時腳下踩空,身體直直地墜了下去!他在半空中絕望地抱住頭,隻覺得心臟忽地一沉,然後猛地停了下來,腰間又癢又痛,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他緩緩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上纏著一根粗壯的藤蔓!且越繞越緊,藤蔓上生出無數根荊棘插進皮肉裡,扭動的藤蔓隨之一顫一顫變得更加粗壯,大磊暗罵,糟了!這他娘的是在吸自己的血!!
轉頭看去,那株駭人的古樹竟突然‘活’了!數以萬計的藤條在半空中抖動飄蕩,如墳地裡一張張被風吹起的魂幡!震得被纏繞的棺槨們相互碰撞,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似嗚嗚哽咽悲切哭嚎!樹縫裡的森森白骨齊刷刷地望向這邊,黑漆漆的眼窩似無數深淵,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大磊被這夢魘般的聲音弄得神志不清,他甚至看到古樹縈繞周圍的藤蔓赫然變成一條條蟒蛇,無一不是長著駭人的黃瞳,陰鷙滲血,死死盯著他!
哭笑摻雜,喜喪衝天!霎時一股濃煙襲來,山搖欲裂,嗡嗡聲不絕於耳,漫天飄零的紙錢緩緩落下,掉在地上卻是一灘灘的紅血!血滴之處皆開滿朱砂皎,爭先恐後地綻放,一簇簇一層層覆蓋山野。
突然,大磊腰間一松,那藤蔓不知為何變得枯萎孱弱,身體再次朝下墜去摔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可不輕,但總比從山上掉下來強。後背都摔麻了,他邊擦拭著嘴角血跡邊踉蹌地匆匆逃離。
這裡雖四面環山,但山與山之間皆是一道大裂痕,裡面漆黑一片,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大磊拚命地朝最近的那道裂痕跑去,臨了回頭瞥了一眼,那條藤蔓整根垂在地上,迅速地敗壞腐爛,軟濘得像溝壑裡的泥巴,不一會兒就被百花掩埋。
他躲進裂痕裡,微弱昏暗的光照在附近,遠處儼然一片漆黑,但視線所及之處皆是大小相同的洞口,像被機關槍掃成了篩子。自己身上也不好看,密密麻麻的小紅點,看得他頭皮發麻。
大磊啐了一口血痰,扶著牆壁緩緩前行,沒多久,規則不一的石牆觸感突然變得整齊了起來,光滑平整,陰沉冰涼。他渾身時而發冷時而發熱,整個人暈沉沉的,
最後栽倒在地。 恍惚中,大磊似乎看見了童年時的自己。
他正躲在門外,趴著縫兒偷窺,隨後急忙捂住嘴一臉驚恐,想跑但怕驚動屋裡的人,只能悄悄地貼著牆根離開。
那年他八歲,偷溜到一戶人家想偷點東西吃,深更半夜寂靜無聲,主人應該在熟睡。他順利地偷走兩個饅頭,剛要走卻聽見裡屋傳來動靜。
好奇心促使大磊想走過去看看,他躡手躡腳地趴在門口,透過門縫看到男主人把女主人捅死了。
他害怕的逃走了,沒有對任何人提過。
後來那戶人家舉辦了葬禮,男人哭得傷心欲絕,逢人就說她怎麽這麽想不開...再後來大磊就離開那兒了。成年後他幫祥叔辦事,路過此處,見那男人坐在小板凳上,兩個眼睛已經瞎了。
打聽了一下,鄰居說那男人操勞過度,突然有一天就瞎了,還啞了。
曾經在石獸墓的池底地道裡,大磊也看到一個黑影,可那黑影轉過臉後,卻正是年幼時的自己。
大磊咳出幾口血,苦澀地笑了笑,這是報應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蘇醒過來。
眼前依舊漆黑一片,空氣冰涼潮濕。大磊忽然有種預感,他這一路上頻頻遭遇危險,卻總能撿回一條命。既體會到了死亡來臨的絕望,又延續了軀體受傷的痛苦。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不是不死,是不到日子。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令他心頭一緊,立刻站起來,腳步匆忙又慌亂地繼續前行。不知不覺空氣變得潮濕流通,腳底吧嗒吧嗒的水聲像錘子一樣,節奏有序地砸在他腦仁上,大磊忽地停了下來,他隱隱約約看到前面有個影子,那團影子比漆黑更加漆黑,清晰地勾勒出輪廓,但裡面卻一團模糊。
大磊不禁放慢腳步,而對方也似乎察覺到他,蹣跚的背影一滯,靜靜地站著不動了。
漆黑裡的凝視才是最可怕的,明明看不見卻對方感受得到目光。
沉默不過片刻,暗處裡的那團影子忽然像瘋了一樣朝他撲來!可近到身前的刹那,忽地煙消雲散了。
大磊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鼻息,又腥又熱。
他脊背發涼,愣愣地站在原地,如此熟悉的場景...難道剛剛...是“自己”追著“自己”?!
那前面...是不是就過不去了?
他搖搖頭將古怪的想法拋開,更加按捺不住心裡的躁動,火急火燎地就往前跑,可不知為何,腳下的水卻越來越深,沒多久已漫過了腰間!雙腿就像被纏住一樣動彈不得,身子一軟,一頭扎進水裡,可前面竟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隱隱湧動的吸流席卷全身,大磊毫無抵抗力跌了進去...
鋪天蓋地的寒冷和窒息,他在黑黝黝的水裡無力掙扎,無奈這兒根本就是個沼澤!越反抗沉得越厲害。胡亂中手抓到了什麽,似乎是根麻繩,繩子的那端緊緊連接著黑暗。
下面有東西!
奶奶的!管你是人是鬼,反正他現在也遊不上去!與其半途溺亡不如死前一看究竟!
大磊抓住麻繩順著它快速往下遊,遊到盡頭後,他伸出手,摸到一個圓環,竟隱隱發光!他心裡一沉,繩子牢牢地套在上面。大磊使出渾身的力氣,使勁拉動,可這玩應卻紋絲不動!
人在崩潰的時候會迸發超乎本身的力量,大磊知道若沒拉扯動,這兒就是他的墳墓!窒息感愈發嚴重,快壓崩他最後一絲意識,他雙手死死地拽著圓環,感覺腦袋都要被血充斥得爆炸!忽然,手下一松,一股強大的旋流襲來,震鳴聲嗡嗡作響,他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水,意識已經渙散,窒息帶來的痛苦麻痹了身體,渾渾噩噩地被卷了進去...
許久。
“咳咳...!”大磊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視線模糊不清,好幾條線重重疊疊。他緩過勁兒後才看清,自己竟然來到另一條甬道裡。
不同的是,這裡是由海玉砌成的。
海玉也叫夜明玉,越是黑暗的地方散發的光越亮。玉可比黃金值錢多了,黃金可以複製,但玉不不可以,且每種樣式、色澤皆是天然渾成。這裡面的說道其實也不複雜,物以稀為貴,越是稀有的越是貴,而海玉就是眾多玉裡面最罕見的,堪稱絕跡。
關於玉的傳說有很多,每種都賦予它們不一樣的價格和意義。
相傳遠古之時,天柱傾塌,九州崩裂。大地火燃,洪水汪洋不息。女媧煉以五色石補蒼天窟洞,挽救蒼生。又將富裕之石散落大地,“千樣瑪瑙萬種玉”由此而來。然而有一塊巨大的碎石卻沉入海底,吸日月精華千年之久,煉化成一塊寶玉。
梁朝時期,有位小和尚夜半途徑此處,發現月光下有一塊巨大龐然的晶瑩剔透的美玉,散發幽幽光澤。這玉磅礴似海,嚇得他連忙逃走。等第二日再來時,卻發現只是一片汪洋大海。
海玉也因此成為一個傳說,基本沒有人見過。
大磊剛看到那圓環發光,知道下面定有玄機,但沒料到竟看到傳說中的海玉。
而他之所以這麽確定,是因為海玉晶瑩剔透,光亮似鏡,且身處其中仿佛置身海底,潺潺水紋波動搖曳,變化莫測美不勝收。
大磊望著眼前恍若如夢的景象沉思,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可以將海玉雕砌成廊?
他一邊打量著一邊往前走,長廊偌大空曠,四四方方,上面雕刻著精致華麗的浮雕,四臂護神、蓮花燈繪以及祥雲瑞草等等。
大磊剛松了心,眼看還有半米便走到甬道盡頭,突然,兩側還玉壁裡驀地傳來一陣陣咯咯聲,琳琅滿目的壁畫消失不見,繼而分裂成無數整齊的玉磚!它們錯亂有秩地變化方向,裡出外進層層疊繞,最後竟變成一座長長的直通向上的玉階。
這突如其來的動蕩讓大磊措手不及,他惶惶不安地看向上面,黑漆漆的一團中還有閃爍不定的白光。
駭然之下,大磊握緊拳頭走了上去,每向上一步,身後的玉階就變成沙土煙消雲散,這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那團黑影愈發強烈,閃爍的白光更加耀眼,待爬到盡頭時他終於看清,密密麻麻的黑色樹藤編織成一座巨大的台底,上面放著一口熟悉的白玉水晶棺槨。
上面流動著瀅瀅潺光,抑藍頓墨栩栩而生,模糊了原本雕刻的線條紋路。
大磊的手剛覆上,霎時搖晃欲裂,嗡嗡聲震耳欲聾!那數以萬計的黑色樹藤竟慢慢融化變成一灘灘泥漿,大磊幾度不穩差點跌落下去,好不容易打開棺蓋,劈裡啪啦的碎玉簌簌掉落,眼下棺槨逐漸下沉,他來不及仔細看,一把奪過手腕上的白色玉鐲狠狠地砸在地上!
嘩啦一聲清脆,如同匕首狠狠地捅進心窩,大磊心如刀絞痛苦萬分,身子一沉直直地墜入落下!失重感夾雜著心臟的抽搐,激得他渾身冒汗抽搐不止,還沒等摔在地上,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他又做夢了,夢裡是一座囚牢, 他身處其中仿佛與世隔絕。身後窗外的月色淒涼慘白,照在身上仿若披了層冷霜。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一名女子站在牢外,身影籠罩在漆黑中,只露出一雙紅色繡花鞋。
可他莫名覺得這女子熟悉。
“怎麽辦?”她輕聲開口。
說完她就湊過來,撩開墨一般的長發,殘月白光下,是一張沒有皮的臉。血肉模糊。
許久,大磊緩緩睜開眼,痛感像在灶台上燒得沸騰的水一樣,咣當咣當亂跳著,眼前是薄暮十分肅然蕭冷的天空,太陽飄落至地平線,黯淡無光。他疲憊地支撐起身子,手掌下的粗糙冰冷令他渾身一震!這...這是沙子!是沙漠!他回到了沙漠!
廣袤無垠的沙海儼然覆了成青紗,籠罩成神秘莫測的紫煙色,浩瀚天際無星無月,隻灑下如夢一般的淡色霞光。恍惚中,大磊又聽見那一聲聲噠噠噠,回頭望去,那匹成熟的駱駝就在身後,它脖子上一撮深褐色毛發格外顯眼,正悠然自得的咀嚼著。
他牽著駱駝的繩子,有些迷茫地走著,總覺得空落落的似乎少點什麽。忽然,大磊停下腳步,瘋了一般往反方向跑去。
小海...!他不能丟下小海!就算弟弟不跟他走,他也不能獨自離開!
駱駝偏過頭,冷冷地看著大磊奔跑的背影,不屑地哼哧哼哧。
大磊跑得極為慌亂,咕嚕嚕地從沙丘上滾了下來,他渾身沙土,嗓子乾涸得仿佛要撕裂。突然,一雙紅色的繡花鞋映入眼簾,大磊抬起頭,喬雨舉著一個火把,面無表情道:“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