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八年前。
一九七二年。
黑夜,塔克拉瑪乾沙漠。
刺骨的寒風呼嘯刮馳,帳篷被吹作的呼呼作響。披著破爛軍大衣的男子蜷身而坐,他臉色蠟黃,頭髮凌亂,兩眼無神看著眼前的火堆發呆。對面的小海已經睡著,鼾聲如雷,賽過外面的狂風。大磊回過神,想掏出一壺酒暖暖身,拉過背包,剛打開,看到裡面已近彈盡糧絕場景,頓時沒了心情,陷入深深的絕望。
只有一個乾饅頭了...再這樣下去他們連十天都堅持不到。最可悲的是此刻還迷了路!指南針在這萬無邊際的大沙漠裡竟失去磁場感應,成了一文不值的廢鐵。
塔克拉瑪乾沙漠,被當地喻為“死亡之海。”
當時一個老人家偶然聽到他倆的對話,瞪大眼睛跑過來,擺擺手勸他們不要再往前走。
“那地方邪門的很!哪裡是沙漠!分明是埋著白骨的地獄!沒有人活著出來...”老人家低沉的語音響起。
.......
大磊打了個哆嗦。
他看了看腳下,單薄的帳篷布下是無盡無窮的沙漠,無盡無窮的沙漠下或許是不計其數的森森白骨。
難不成要死在這兒了?
大磊瘋狂抓著自己的頭髮,恨不得這是一場夢趕快醒來。
一九零零年,有個瑞典人叫斯文.赫定,在羅布泊發現了消失千年的樓蘭古城!此消息一出震驚全世界,無數探險愛好者慕名而來。無奈那時兵荒馬亂,世道紛擾,樓蘭的探索戛然而止,成為永遠的謎。
幾個月前,大磊在路口黑巷的垃圾桶裡,偶然撿到一張關於《樓蘭,消失的國度》的報道。紙張已經泛黃了,字跡也模糊不清,雖然年代久遠,卻看得他心裡癢癢的,像無數小蟲子在爬,鑽心的難受,廢寢忘食。
只要他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浮現出黃沙繚繞的沙漠中若隱若現的古城,滄桑風侵的模樣似乎又無數話等著對他說,無數秘密等著他來解答。經過幾夜的折磨,大磊有些熬不住了,他鬼使神差地帶著弟弟小海,一起踏上這絕命旅途。
小海的鼾聲一陣陣壓來,壓得他喘不過氣,心煩意亂。胖子就是胖子,心寬體胖,都快見閻王了還睡的倍香!看來之前多余的脂肪,都是用來儲存沒有糧食時的救命劑。
大磊越想越窩火,這些天他日夜不眠,小海這沒心沒肺的倒瀟灑自在!大磊抬起腳狠狠踹了他一下,本想把他弄醒商量對策。可是小海只是翻了個身,嘟囔了兩句夢話又睡了。
這一翻身不要緊,但他褲兜裡隱現的長條狀物體讓大磊眼睛愣住,他伸出手,捏著小海兜裡露出來的那長條狀一角,輕輕拽出,竟然是一條巧克力!“唰”的一下大磊隻覺得渾身血液都湧向腦頂,按耐不住快要衝出來噴火一樣!
這王八蛋竟然私藏乾糧?!難怪同樣的食物份量,自己吃了只能勉強維持體力,小海這胖子竟然還生龍活虎。原來早給自己留了後路!!
大磊揪起小海的衣領,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把他拎起來,小海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見迎面一個拳頭朝他揮來,打得自己眼冒金星,鼻梁骨火辣辣的疼!
“你瘋啦?!”小海捂著鼻子對大磊怒吼。這一拳可不輕,疼的他呲牙咧嘴。
大磊伸出手裡的巧克力,對他冷冷道:“這是什麽?”
果然,小海看清他手裡的東西後,
肥胖的身軀一僵,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沉默。大磊更加生氣了,倆人雖都是孤兒,但從小玩到大就跟親兄弟一樣,沒想到這時候竟然和自己玩心眼! 還真是深藏不露啊!自己被狠狠擺了一道!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有了力氣,大磊抬起腿照小海肚子就是狠狠一腳!這一下似乎力氣過大,小海直直地像後倒去竟然一屁股坐在帳篷支杆上!
只聽“哢嚓”一聲,那支杆不爭氣地折成兩半!
這下倆人傻眼了,帳篷現在已經“殘廢”了,外面大風肆意狂舞,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這倒好,沒被餓死就先凍死了!
小海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服。他雖心裡有氣,但大磊在氣頭上也不能跟他對著乾。張口又咽了回去,頓了頓問道:“哥,現在怎辦?”
大磊也是一臉懵樣,倆人就這樣沉默著。外面風沙彌漫,折了一角的帳篷在這肆虐的環境中好似隨時都會散了一樣。大磊看著眼前微弱的火堆,已經做好了死的打算。
只是被餓死總會有些不甘心。活了二十幾年,為了填飽肚子連垃圾堆他都翻過,最後竟是這下場!不甘心啊....
“哥!”小海突然的叫聲嚇了他一跳。大磊回過神,剛想開口罵他,卻發現小海臉色不太對,似乎在驚恐什麽。
“你怎麽...”還不等大磊問完,小海打斷他:“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
小海一臉凝重的樣子讓他覺得可笑,這荒無人煙的沙漠,除了風的怒吼,就是他心裡的悲戚。哪有什麽聲音?!估計這胖子是被自己打傻了。
半晌,大磊搖搖頭:“沒有。”
“不不!”小海壓低了聲音激動起來,靠近他說道:“哥你仔細聽...來...來了...來了!”
大磊看他那麽執著,似乎真的發現了什麽。便屏住呼吸,仔細聽著。突然,大磊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甚至能感到血液停止流動,毛褲下一層雞皮疙瘩!
怒吼的風沙中,竟然夾雜著幽幽淒厲的歌聲!
聲音很小,卻依稀能辨別出是個女子在唱,聲音尖細斷斷續續,夾雜著嗚嗚哭聲,就像鋒利的指甲在黑板上反覆摩擦,刺啦刺啦的一下下刻在耳膜上讓人毛骨悚然。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在周圍低泣抽吟:“矣矣已!......五月嵐,無花還,金宵夜夜思被斬。潺潺綿淌何之旱?月高瞻,護樓蘭,東葉諸侯嬌虜看,妻妾嚶嚶女善鄯。橫北荒,蠻川泛,花下酒歌笙笙歡,萬裡兵馬俑蹄鞍。紅顏罪,薄情誶,長發割斷冷瀟寒,白骨森森為誰殘?君王矣,城破亂,刑台陰雨鬼泣弦,鳥獸滴血凶咎戡!寡義已,終是夢,咽哽聲聲毒似丹,無讖無讖終不還!!!”
最後一句尤其淒厲,尖銳的哭喊劃破長空詭異,無數的恐懼一呼應地湧出來,聽的大磊頭皮發麻,很快這種麻痹湧便全身,他抬起頭,腳下竟然不知何時爬滿了小蟲子,正順著他的褲腿往裡鑽!
他慌忙站起來抖動著褲子,可這蟲子就像腳下沾了膠水一樣,怎麽甩都甩不掉。他甚至能感覺到大腿上這些密密麻麻的蟲子在肆無忌憚地亂爬,癢癢的很是難受。大磊扭頭看向一邊的小海,那胖子比他還慘,臉上都爬滿了蟲子,甚至還鑽進了嘴裡!
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應?怎麽會突然爬出來這麽多?!大磊捏起一隻眯起眼睛看著,這蟲子呈黑色,扁圓狀。六隻細小腿,雖然沒有見過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當他把蟲子翻過來時,頭皮“轟”的一下就炸開了!
這蟲子肚子下竟是密密麻麻的小洞,每個洞裡又有無數細小的肉蛆在一下下的蠕動!瞬間大磊渾身跟觸電一樣,汗毛都豎起來了。媽的!這麽惡心的玩應究竟是個啥?!竟然還在他褲腿裡爬!
大磊從火堆中抽出一個火把,撩動著這些蟲子,但它們竟然不怕!就像燒不死一樣依舊朝他湧來。
來到塔克拉瑪乾沙漠這幾日,他連螞蟻都沒見過一隻,怎麽會突然湧出這麽多奇怪的蟲子?!
“哥...救...救我...”小海虛弱的聲音傳來,大磊抬頭一看,不由得捂住嘴強忍嘔意。小海臉上爬滿了蟲子,那些蟲子肚子下的肉蛆變成細長的線蟲,竟然順著他的毛孔鑽進皮膚裡,甚至依稀可以見到皮膚下遊走的痕跡!
看來這蟲子裡的肉蛆是可以寄生人肉軀體!那他腿上豈不是...
萬丈寒意漫上大磊心頭,雖然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打算,但不想死的這麽悲慘惡心啊!他突然脫掉褲子,顧不上寒冷將自己脫得只剩一條褲衩,果然和他預料的那般,數不清的長線蟲在大腿毛孔裡鑽!大磊發瘋一般扯著這些線蟲,想把它們拽出體外,無奈剛用力扯,鑽心的疼痛牽扯著每一處神經,疼得他直冒冷汗腿都在打哆嗦!
大磊喘著粗氣,從地上撿起剛脫的褲子塞進嘴裡死死咬住,頓了頓,閉上眼扯著那些線蟲用力拽!終於強忍著痛意拽出幾條!
瞬間,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大磊接近虛脫地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情況後他愣住,癱坐在地上臉上說不清是哭還是笑。腿上,他剛剛拽出線蟲的那些地方,血止不住地從毛孔冒出來,滴在地上,滲進沙漠裡。
還沒等拽完,他的血就得流幹了......
“啊——!”撕心的慘叫。小海那邊也是一樣,扯著臉上的線蟲像外拽,他整張臉都是青紫色,一顆顆血珠從臉上滲出來,看上去十分恐怖。
外面狂作的大風刮得帳篷瑟瑟發響,大磊已經麻木了,看來他注定命該絕此,只希望下輩子能投個好胎,不要無父無母,客死他鄉。只是他覺得奇怪,今夜這風,比往常都要猛烈,反常得讓人感到詭異。
風聲越來越淒厲,就似剛剛那女子在哽咽哭泣。突然“嘩!”的一下帳篷被掀翻!
霎時,刺骨的寒冷襲卷全身,狂風怒吼吹得大磊睜不開眼睛。他兩條腿已經麻木了,風卷起的沙子打在身上生疼,可他已經顧不上,像個病死的流浪狗蜷縮成團,緊緊裹著破棉軍大衣,縮在裡面等待死亡的來臨。
人一旦接受了死亡的事實就會變得格外平靜。閉上眼回想著他這短暫的一輩子,過往的點點滴滴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袋裡播放,他最開心的事,就是偶爾能從祥叔那蹭兩張電影票,和小海溜進去看。每次祥嬸都笑話他這種事應該帶女孩子去,怎麽能兩個大男人一起!大磊就嘿嘿笑也不說話。關鍵是誰看得上他啊!
雖然無父無母,但能碰上祥叔一家這麽好的人,還有小海陪伴。這輩子,他也不孤單。
只可惜不能給他二老盡孝了。唉......
正想著,突然一陣冷風吹過讓大磊心裡一沉,連呼吸都慢了一個節拍。這種風和沙漠裡肆虐的大風不一樣,即便是暴躁狂怒的風在周圍嘶吼,他也能感到一縷小小的風,很不一樣的夾雜在其中,是陰風。
更確切地說,就像有人站在他身後吹了一口涼氣,冰冷的快要把他脖子凍麻了。大磊打了個寒顫,沒蹲住坐在了沙地上,那種恐懼又來了,好像把心扎了個洞,血肉模糊地裂著口子僵持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那蟲子在爬,裸露在外的小腿,明明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現在卻陣陣發癢,說不出的感覺。他悄悄抬起頭眯起隻眼,可惜風太大加上夜太黑,大磊根本什麽都看不清。那腿上的癢意卻越來越濃,大磊鼓起勇氣探出頭像外看去,還是黑漆漆的一片,腿上實在是奇癢無比他伸出手想撓一撓,可手剛碰到腿就停住了, 連收回來的力氣都沒有......
頭髮!竟然是密密麻麻頭髮!那難忍的癢意一下下撩動著的竟然是頭髮!最讓大磊感到恐懼的,是那頭髮在來回遊動!不是被風吹的緣故,而是那頭髮本身就在動!
大磊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確認這不是做夢,腿上爬動著的真真切切地就是頭髮!如果說那蟲子是昆蟲界某個窩裡還沒有被世人發現的品種,他沒見過也屬於正常。但是這頭髮呢?沙漠裡怎麽會出現這個?!
大磊一點點地想把腿抽回來,怎奈剛一動,那頭髮竟然緊緊地纏繞勒住他的小腿,根本就動彈不得!
媽的!大磊開始怒了,這一晚上他忍受的實在是太多了,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乾脆跟它拚了!這樣想著也就無所畏懼了,大磊伸出手使勁扯著頭髮,可這頭髮越纏越緊像麻繩一樣簡直要把他的腿勒斷了!
老子跟你死扛到底了!大不了同樣變成鬼到陰間和你算帳!
大磊咬著牙,青筋都快爆出來了,十足了力氣終於把那頭髮扯斷!突然狂吼的風靜止了,四周一片安靜。
腿上的頭髮也不見了,大磊有些體力透支,他躺倒在地上連呼吸都困難。
這一晚他經歷的太多了,一陣倦意襲來,眼皮沉的睜不開,大磊打了個哈欠昏睡過去。
估計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了。
他躺著的腳下,一朵小小的花悄無聲息的綻放,白色的花瓣無暇輕盈,花蕊散發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香氣,在黑夜中蒼茫的沙漠裡顯得格外美麗。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