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磊面如死灰,嘴唇止不住地發抖。
那尊無臉石像就像地獄羅刹矗立在眼前,讓他不寒而栗。
一旁的小海見大磊許久都沒動靜,忍不住戳了戳他胳膊,小聲試探:“哥你怎了?”
大磊回過神,搖頭虛弱道:“沒事...”
他將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沒休息好,精神恍惚而已。
正欲拉著小海離開,轉頭卻發現門竟然不見了!
四周都是結實的沙牆,這儼然是一間密室根本沒有出路!
這下倆人慌了神,怎麽回事?!
小海比較衝動,直接跑過去拚命撞牆。然而那堵沙牆就像柔軟的記憶海綿,任憑他撞得多猛烈,牆壁瞬間恢復原樣,絲紋不動。
幾番折騰,小海雖沒受傷,但也累得氣喘籲籲。
大磊見他又要衝過去,連忙製止,卻神色一變:“糟了!”
小海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裡猛地一緊——
四周牆壁上不知何時湧動著大片大片的黑流!
仔細看去竟然是密密麻麻小蛇群!
數以萬計的小黑蛇從沙牆內探頭而出,它們爭先恐後地吐著信子,宛如崩塌傾瀉的泥石流迅速湧來!
大磊腿上吃痛,低頭一看小腿已被蛇群纏繞,由下至上死死地纏住他的身體,不一會兒就被這黑流淹沒了。它們滑溜溜的軀體粘在自己裸露出肌膚上,又麻又癢十分惡心!
耳邊充斥著小海的呼喊和蛇群的“嘶嘶”聲,無數吐息抖動的信子滑過他的耳廓,下巴,喉嚨...好似一塊按板上的活魚,慢慢體會刀尖劃過的滋味。
大磊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那一陣陣的“嘶嘶”喊叫,如魔咒般混淆了他的意志。忽地一下,脖子被蛇群緊緊纏繞,窒息般的痛苦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兒!
瀕臨死亡前的恐懼激發了他強大的求生欲!
大磊拚命掙脫,但纏繞在脖子上的蛇軀卻越勒越緊。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兜裡拿出那把匕首,然而沒等刺傷黑蛇,卻不小心劃破了大腿!
他用力可不輕,匕首又十分鋒利。一股溫熱的血流稀稀拉拉流淌而下,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散開,腿部頓感一松,纏繞的黑蛇們紛紛軟塌竟軟塌下來。
大磊心頭疑惑,卻也顧不上多想。他急忙松開匕首,強忍著痛楚摸到傷口處,沾滿鮮血的手一碰到黑蛇,耳邊響起劈裡啪啦地滋滋聲,伴隨著淒厲的叫聲,它們便簌簌逃開!
這些蛇怕血!
難怪它們不咬人只是死死纏繞著自己,恐怕是要讓他窒息而亡!
天無絕人之路!
大磊咬著牙,急忙將血液塗滿全身。那些黑蛇一觸碰到鮮血便如焚燒般滋滋地冒著白煙!痛苦地扭動著身軀四處逃開。
解脫後的大磊癱倒在地,大腿上的傷口足足有一扎長,血爛模糊肉都翻出來了。
鮮血還在不停地流淌,他不顧上歇息,強撐著身子一瘸一拐地跑到小海跟前。
那團流動的黑影龐大而猙獰,倘若不是他剛經歷這一遭,萬萬想不到裡面竟吞沒了一個大漢!
大磊每靠近一步,血液就濃重一分,外圈的黑蛇們有幾條察覺到異常匆忙遊跑,剩下的那些被鮮血沾染,蛇皮瞬間燃起白煙,焦糊味兒混著血腥味兒熏得大磊作嘔。
小海的呼喊聲越來越虛弱,大磊心裡焦急萬分,他急忙撿起匕首再次狠狠刺進自己的胳膊!
血濺湧出,
所及之處皆是白煙滾滾淒慘嘶吼。 黑蛇們爭前恐後地扭動著身軀四處逃離,有幾條倒在地上,破裂的蛇皮露出惡心的白肉,不一會兒就化為一灘水。
眨眼間,那些恐怖的蛇群便消失了。
隻留下兩個半死不活的人和幾灘髒水。
小海臉色由青轉白,捂著胸口驚魂未定,許久才猛地一口鮮血吐出來。
大磊忍不住罵道:“你他娘的現在才吐血!”
他見小海沒事兒了,如負釋重。眼前一黑就要倒在地上,下意識伸手把住石像才勉強穩住,卻聽小海驚道:“哥...石像...竟然笑了!”
大磊扭過頭,無臉石像上只有自己的血手印,大拇指歪歪扭扭地抹在上面,倒還真像微笑的嘴。
然而下一秒,只聽“哢嚓哢嚓”幾聲,石像忽然四分五裂碎落掉地!整間密室開始劇烈搖晃,地面形成一道旋渦將二人將入其中!
巨大的衝擊讓他們無法掙脫,也無處可脫!
只能隨著沙流卷向不知名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
大磊睜開眼睛,渾身酸痛不已,摸著腦袋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竟在河邊!
他抬頭望去,上面雲霧繚繞霧蒙蒙的一片,心裡直犯嘀咕:難道自己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
小海就倒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大磊連忙跑過去把他翻過來,拍打著他的臉喊道:“小海?!”
直到打得這胖子的臉更腫胖了,對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哼哼唧唧道:“我...沒死?”
大磊失笑:“活得好好的呢!”
說完他似想到了什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沉默片刻急忙看向自己的胳膊和大腿——毫發無損!
小海揉揉眼,四處看了看疑惑道:“這是哪?”
大磊顯然也不知情,汩汩流淌的水流清澈見底。這裡四面環山,山峰高不見頂,可無花無草,只有石頭。
“小海,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嗎?”大磊神色凝重:“說得越詳細越好。”
大概是沒想到哥哥會這樣問,小海驚愕片刻,點點頭:“記得。石門不見了以後,牆壁突然湧出濃烈的黑霧,味道刺鼻嗆得我喘不過氣,以為要死了呢!沒想到這股黑霧一下就消失了。再然後...石像莫名其妙的流血,還面帶微笑,頭也掉在了地上!”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表情很微妙:“更奇怪的就是哥你了,你竟然也跟著笑!那畫面真是邪門了!慎得慌!我怎麽喊你都沒用,嚇得我快尿褲子倆眼一黑就暈過去了...醒來就在這兒了。”
大磊頭皮發麻...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自打掉到這古怪的地方,他跟小海的經歷就出現偏差。
那些黑蛇在弟弟眼中竟然是黑煙?石像明明四分五裂掉在地上,可小海卻說它的頭先掉了...還有笑容,自己何時笑了?
到底誰是真的?
小海見他一直不說話,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哥,這幾日你壓力太大,咱們回去吧。什麽金銀財寶都不重要了,窮也沒事,最起碼踏實。”
大磊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拍拍弟弟的肩膀:“先出去再說。”
他再次打量周圍,光禿青藍的山巒此起彼伏,陡峭又崎嶇。腳下的堅石硌硬盤錯,他走到河邊探頭望去,河底也是如此,清澈透明,只有奇形怪狀的石頭。
頭頂灰蒙慘淡,虛無的雲霧望不到頭,好似伸手就能碰到,又好似萬丈高。
小海撓撓頭:“咱們往哪走?”
從小到大,哥就是他的主心骨,習慣了什麽事兒都問他。即便心知哥此時也沒思路,卻還忍不住開口。
大磊想了想說道:“水一直往那邊流,咱們去那兒吧。”
倆人順著河水流淌的方向前進,石路寬闊卻難行,主要這些邪門的石頭實在太硌腳!沒走多久呢,小海就嚷著不行了,要坐下歇會兒。
大磊剛想罵他沒出息,卻看到這小子已經坐在地上把鞋脫了,腳底全是血泡,十分慘烈。
到嘴邊的髒字還是咽下去了。
“行吧,也不急這一時。”
大磊也在他旁邊坐下,忽然來一句:“哥對不住你。”
若不是自己動了歪心思,想發邪財,弟弟何苦跟著來受罪,本以為困在沙漠裡就是等死了,沒曾想那只是地獄的關口。
小海眨眨眼,搖頭:“這是我自願的!咱兄弟倆說這客套話幹嘛!”
頓了頓,他又嚴肅道:“哥,其實那巧克力我不是私藏的,想著不到萬不得已堅決不吃,你誤會我了。”
說完,他把巧克力拿出來遞給大磊:“以後交由你保管。”
大磊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訕笑:“拉倒吧,哥還不至於跟你搶吃的!”
“小時候你可沒少搶!”
“你這小子!怎不說老子還幫你打架出頭了呢!”
倆人拌嘴拌了一會兒,大磊最終沒坳得過小海,收下巧克力。
他看著已經磨白的包裝紙,低頭喃喃:“祥叔祥嬸真是好人。”
“是啊。”小海接過話:“當初咱倆在街邊要飯,餓得都快暈過去了,還是祥嬸把咱倆領回去的。”
這句話就像扔在蘑菇雲裡的炸彈,瞬間點燃大磊被遺忘的記憶。
那年,他餓到在路邊,隱約看到一個老婆婆走來,佝僂著背,笑容慈祥...
在甬道暈倒前迷迷糊糊中見到的幻影,那個老婆婆,不就是祥嬸?
這麽重要的記憶,自己怎麽就遺失了呢?
祥叔祥嬸日子清貧,卻也心甘情願地分口吃的給他們兄弟倆。兩口兒無兒無女,對待他們就像親生兒子一樣。這也是大磊當初離開的原因,一定要發財,讓他倆過上好日子!
“哥你看!”小海突然興奮地喊道,大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身後不遠處的山路上,竟有一個背包!
小海也不喊疼了,赤著腳丫就跑過去,撿起背包小跑回來,邊翻騰邊喜道:“說明這兒有人來過!包裡有手電筒和打火石!還有壓縮餅乾呢!”
大磊實在不忍心打破這孩子的幻想。
既然有人來,背包又丟了,而且裡面都是剛需物品...意味著主人也生死不明吧。
“嗯?”小海掏出一個本子,打開後愣道:“日記?”
兄弟倆坐下來翻看日記的內容:
“1964年,9月8日。
專研小隊成立,即日啟程!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激動不已!雖然經費有限,路途遙遠,但探究被遺忘的歷史是我們的使命!耗時三年才得以批準的探險,定不負眾望!”
“1964年,9月12日。
韓空這小子,簡直就是話癆!看起來消瘦不堪,精力卻如此旺盛,年輕就是好,我們比不了呦。”
“1964年,12月30日。
年末了,終於來到這片沙漠,路上坎坷但值得。”
“1965年,1月1日。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1965年,1月15日。
半夜遇到大風,掀翻了帳篷,還有恐怖的歌聲...密密麻麻的蟲子如潮水襲來,回想起來,我的手還止不住地發抖...六哥差點喪命,多虧了韓空出手相救!但這孩子的背包也丟了...大家的糧食都緊張,幫得了一時幫不了幾日啊。”
“1965年,1月20日。
當初十二個人,現在只剩下八個。韓空越來越沉默,脾氣也越來越古怪,他經常胡言亂語,說著我們沒有過的經歷。幾十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恐懼,不是鬼也不是死,而是好端端的小夥子,竟然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變成了精神病...這種無力感、悲憫感才是最恐怖的。”
“1965年,2月6日。
鬼山城!沒想到竟然真的有鬼山城!可惜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白骨...和絕望。”
這頁夾著一張雜志簡報,上面寫著:古前,炎帝部落中的支系名為‘九黎族’。部落首領叫蚩尤。涿鹿大戰後,黃帝贏,炎帝歸順,而蚩尤統領的九黎族其中一脈卻逃離得無影無蹤,據說他們在萬尺地下隱居,建立新的領地。無數猛將前去討伐殺絕,可根本無跡可尋,久而久之便稱之為‘鬼山城’。千年來漸漸被埋沒,成為神秘的傳說。
小海恍然:“咱們就在鬼山城?!”
大磊沒說話,繼續翻著日記。
“1965年,2月10日。
六哥死了...他是我的校友,也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好朋友!可在他與韓空發生爭執時, 我卻躲在角落,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尖刀插進他的太陽穴...”
“1965年,2月18日或者19,20...
我已經分不清哪天是哪天,隊伍裡只剩下三個人,還有一個走散了,生死未卜。但我與老七心知肚明,我們倆活不久的...至於韓空,這個如惡魔一般的存在人物,我倒盼望他活下去,畢竟他是探險隊裡最後的希望了。”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兄弟倆面面相覷,心裡五味雜陳。
小海默默地把日記放回背包裡,又摸出一張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十二個人,背對著一座大樓,笑容明媚燦爛,其中一人被紅色筆跡圈了起來,打上一個問號。
大磊把目光落在最後排末尾的男子,他是眾人裡最年輕的一個,消瘦高挑,眼神明亮。
應該就是韓空吧。
“哥,今天幾號啊?”小海穿好鞋,背著包問道。
大磊搖搖頭,他壓根沒記這些。
倆人沉默地走著,也不感覺腳底疼了,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偌大空曠的鬼山城,只有流淌的河水聲,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頭。就在大磊疑惑會不會是鬼打牆時,他們看到前面躺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灰色長衣,倒在河邊,頭朝下。
他倆一邊喊,一邊跑過去,甭管活的死的,能見到同類就實屬不易了!
可當大磊跑到跟前把對方翻過來時,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人睜著眼死死地盯著他,太陽穴上還插著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