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約摸著五十出頭,骨瘦如柴面色蠟黃。
然而那雙眼,卻瞪得格外用力,充斥著悔恨不甘心。
渾濁的眼球浮上一層晶瑩,清晰地映出大磊錯愕的臉。
一旁的小海連忙拿出背包裡的黑白合影,對視了幾遍重重點頭:“果然是他!六哥!”
照片中第一排左邊第二位。
只是上面的男子看起來容光煥發,較為肥胖。
大磊沉默半晌,疑惑:“日記上記載他六五年就死了,這都過去好幾年了...怎麽屍體一點都沒腐爛啊?”
不僅如此,就連太陽穴上的血跡還新鮮著。
就像...剛死不久。
大磊湊上前重新看了眼日記,上面說在這裡不會渴,也不會餓...是不是就意味著時間靜止,永不腐敗?
不過話也說回來,他們身處乾枯的大漠數日,口乾舌燥的,此時見到河水竟一點飲用的欲望都沒有。
小海倒是膽子大了起來,收好日記擼起袖子就在屍體的身上摸來摸去,掏出一盒紅梅香煙跟火柴。
他遞給大磊,後者也不客氣,直接點燃一根猛地吸了一口。
久違的氣息劃過鼻腔,嗆烈舒然。
這團煙霧在嘴裡停留許久,大磊才慢慢吐出,仿佛活過來幽幽道:“日記裡說這兒遍地白骨,估計前面就是了。”
小海正摸著屍體的衣兜,想看看有沒有其他東西,聽到這話動作一僵,狐疑地轉過頭:“周圍不就是嗎?”
大磊身體一滯,亦是疑惑地看向他。
小海皺皺鼻子,硬著頭皮開口:“我們腳下踩的...還有河裡沉的...都不是白骨嗎?”
最後一句尤為小聲,卻像一把尖刀捅進大磊的腦袋裡!攪得他頭痛欲裂快炸了!就像眼前死死瞪著自己的屍體一般!
白骨...白骨?!
可他瞧見得明明是奇形怪狀的石頭!
忽然,大磊不受控制地衝上前一把拔出插在屍體太陽穴上的匕首!噗呲一聲,傷口迸發的血跡噴了他一臉,星斑點點看起來十分猙獰恐怖。
那一瞬間,大磊已在崩潰的邊緣,數日來的精神折磨讓他招架不住。甚至萌生直接殺了自己跟小海的想法!一了百了!
小海不自覺連連倒退,結巴道:“哥...你...你幹嘛?!”
溫熱的血劃過臉頰,順在嘴角。腥鹹的氣息令大磊作嘔,也清醒過來。
他心有余悸地看著手裡沾紅的刀子,還有一臉驚恐的小海,低聲說道:“沒事,哥的匕首丟了,正好拿這個防身。”
大磊不禁想到日記裡的韓空,這個被隊友稱為“惡魔一般”的人物,他那些與同伴不一樣的經歷,還有愈發古怪的脾氣...如同現在的自己。
這地方太他媽邪門了!肯定受某種磁場影響了!
不行...!一定要控制自己!
大磊對著屍體鞠躬,沙啞地說道:“老師傅,對不住了。”
繼而擦擦臉,看向小海:“哥一直納悶,你膽子挺小的,這兒都是白骨不害怕嗎?”
小海回過神,對大磊的解釋也不懷疑,搖搖頭:“不啊,有哥在我什麽都不怕。但你要不在,我早尿褲子了!”
大磊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不愧是自己的弟弟,還是那副慫樣。
倆人沒有過多停留,將屍體拖到山腳下,合上他的雙眼便離開了。
他們轉過身的瞬間,屍體上的血肉開始潰爛流膿,
綠色膿液混著猩紅血水流向河裡,色彩豔麗又刺眼,河底的屍骨蠢蠢欲動,貪婪地汲取著,蕩漾出一圈圈漣漪。 不多時河面恢復平靜,清澈純粹,山腳下只剩一具白骨。
一路上都安然無恙,大磊神情複雜,好幾次他都再想抽根煙但忍住了。只能一邊聞著手指上殘留的煙草氣息,一邊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還剩三個人...
日記的主人跟老七不用說,肯定死了,屍體會在哪?還有那個韓空,他活下去了嗎?
河水越來越狹窄,水流也漸漸靜止,眼前竟是一個山洞!
洞頂稀稀拉拉地滴著水,裡面漆黑一片,好像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口,沾滿了粘液。
哥倆對視一眼,前有狼後有虎,此刻也沒第二條路可走。
他們拿著手電筒在洞內艱難前行,水沒膝蓋,冰涼刺骨。石壁上坑坑窪窪,頭頂還有大大小小的石柱,如獠牙般參差不齊。味道潮濕腥臭,溫度很低,凍得小海直打噴嚏。
大磊看著搖搖晃晃的光線,隻覺得頭暈。一把搶過手電筒:“還是我來吧。”
誰知他剛拿過來,小海就一把抱住他吱哇亂叫:“鬼...鬼啊!”
大磊定睛一看,燈光正好照在兩具腐爛腫脹的屍體上。
屍體依偎在一起,跟浸過水的饅頭一樣軟軟囔囔。同樣睜著眼,眼球已經凸出來瞳孔擴散模糊成一片。個別部位的血肉脫落垂下,沾黏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露出裡面的器官組織,紅白相間隱約能看到骨頭。
他強忍住惡心,捂著鼻子慢慢靠近。
瞥見這兩具屍體的頭髮稀少斑白時,立馬松了一口氣。
應該是筆記本的主人跟老七。
還好...韓空沒死。
這個想法讓大磊渾身一激靈!他不知道為什麽盼望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活下去,或許只要有人活著,或者說沒死在這裡,就還有一線生機吧。
大磊沒心情去給這兩個老家夥合眼,也沒空打趣小海怎麽不去搜身,連忙帶著他快步離開。
腳下撲騰起的水花濺在一旁兩張面目全非的臉上,腳步聲越來越小,漸漸聽不見。殘缺變形的屍體卻忽然扭過頭,望著前方消失不見的人影,詭異一笑。
潮氣愈發濃烈,仿佛順著毛孔侵入五髒六腑。渾身都被束縛般僵硬不堪,大磊的腳步越走越沉,小海哭腔再次襲來:“哥,我感覺我骨頭都泡軟了!”
說完他就倒在水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大磊又愧疚又恨他不爭氣,只能揪著他的衣領慢慢地拖走。空氣裡彌漫的潮濕絕對不正常,就像小海說的,骨頭都軟了。但眼下這種情況絕對不能停在這兒,大磊咬著牙強撐。
這手電筒照射距離還挺遠,專業裝備就是不一樣。
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快走出去了,再堅持一會兒!
小海徹底癱軟了,一動也不動,拽著這個龐然大物讓本就疲憊的大磊更承受不住,他氣不過上去就是一腳,罵道:“你個死胖子給老子起來!”
結果一腳下去小海竟咳咳地吐出水來,就跟溺水後被救上岸似的。
他吐完倒清醒了一點,大磊見狀對準他肚子又是一腳,小海“哇”地一下吐了更多。
只是吐出來的水...是黑色的。
小海臉色難看,不滿道:“哥,你下腳也太狠了!往死裡踹我啊!”
“呸!我這是在救你!”大磊啐了一口。
但好歹這胖子能站起來了,還沒等他喘口氣,大磊忽地問道:“你還記得剛剛那兩具屍體嗎?”
小海一回想不堪入眼的一幕,就嫌棄地咂咂嘴:“記得!看一秒就夠了!”
“給我描述下。”
小海難以置信地看著大磊,見後者一臉嚴肅的樣子也不敢反駁,只能痛苦地答道:“泡腫了...血肉模糊。好像是...兩個老頭?”
大磊卻又問道:“我們現在身處石洞內,腳下是水,頭頂還倒立著大小不一的石柱對吧?”
小海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木訥地點點頭:“是啊...石柱看起來還鋒利得很!不是哥你怎麽了?眼睛瞎了?”
說著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大磊的語氣有點激動,繼續道:“你剛剛吐水了,吐得還是黑水!還記得嗎?”
“這我倒沒注意。”小海抹抹嘴,低頭看後說道:“是黑色,怎麽了?”
大磊長籲一口氣:“沒事。”
這番對話讓他安心不少,倆人的視覺總算一樣了。
小海雖滿腹疑惑,但瞧著大磊神色輕松,以為他想到了走出去的辦法,正欲開口詢問,只聽一聲轟隆隆地巨響,石洞內震動波蕩,倆人站不穩幾次差點撞牆,腳下的水流忽然變得湍急,且越來越寬!
大磊大喊:“不好!出裂痕了!”
但為時已晚,裂痕迅速擴大早將兩人分離!小海驚恐地看著大磊,卻越來越遠,他臉扭成一團已經紅了眼眶,揮舞著手臂一遍遍哭喊:“哥!”
大磊急得團團轉,裂痕深不見底,能聽見下面傳來的水聲波濤洶湧,狂嘯又磅礴。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無力,眼睜睜地看著弟弟越來越遠。
然而破裂並未結束,很快他腳下、身後、頭頂的石壁開始四分五裂,尖利的石柱劈裡啪啦掉落,在身上劃出一道道血口。
濃烈的血腥味再次充斥鼻腔,腳下已無完整之地,眼看就要掉入深淵之中他猛地好像瞥到了什麽,竟是一抹亮光!
是身後!
那亮光轉瞬即逝,卻點燃了他的生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磊大步跳入洞壁裂開的痕跡裡,腦袋咣當一聲撞上了什麽,隻覺得一股熱流滑過。
隱隱約約,他似乎看見一個小孩?
那跳躍的背影十分歡脫,停頓片刻,卻沒有回頭,蹦蹦躂躂地走遠了。
大磊眼前一個黑,暈了過去。
清冷黑寂中傳來一聲喘息。
大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無盡的黑暗。
他渾身疼痛不已,這次的傷口並未愈合,血腥味縈繞鼻前。他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終於找到手電筒,可試了幾次才發現壞了。
大磊回想自己暈倒前看見的小孩,是幻覺嗎?
娑娑...娑娑...
隱約聽到腳步聲, 很小很輕地回蕩在漆黑裡。大磊豎起耳朵,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還能看到前方明晃晃的光亮!紅紅的,格外刺眼。
那小紅光漸漸朝自己移過來,大磊的視線也隨之變得清晰,好像是一盞紅燈籠。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哪來的燈籠?
可後來他才發現,這哪裡是紅燈籠!分明就是一個大鐵籠子!
鐵籠內燃著火紅的燭燈,無人提拿,竟獨自飄蕩在半空,搖搖晃晃地朝他過來!
裡面有一團黑漆漆的小影。
大磊毛骨悚然!他趴在地上屏住呼吸,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滲出,一動也不敢動。
隨著這鬼物的靠近,他瞪大眼睛差點沒喊出來——那籠子裡的黑影竟然個人!還是個女童!
看樣子也就七八歲模樣,傷痕累累地躺靠在裡面,奄奄一息。
裡面的小人兒似乎有了感覺,微微動了動,等她看到大磊後竟嚇得直後躲,嘴裡嗚啦嗚啦喊著根本聽不清一個字。
大磊心都涼透了,他不知這女童為何如此懼怕自己。可...她根本沒有眼睛啊!只有空洞的兩個眼窩!
倏地一下,籠子已飄在眼前。
大磊甚至能感覺到鼻尖觸碰鐵皮的冰涼,女童還在嗚嗷喊叫,聲音淒慘刺耳,最重要的是,她連舌頭都沒了!
不...不僅僅是舌頭跟眼睛!沒有手,沒有腳!
她不是蜷縮著,她是被斷了四肢!
跑!
大磊腦袋裡拚命告訴自己跑!可他全身都緊繃著,根本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