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獵犬聲音很輕，但馬丁卻意識到這是一條重要情報。

　“古德曼得了什麽病?”

　“信我的話，就去盯著他。”

　艾鐸吃了狗糧後顯得非常困乏，它趴在椅子上，很快就發出了鼾聲。

　隨著進入睡眠狀態，它腦子裡緩緩升起一個個氣泡，七個泡泡在它頭頂緩緩自轉，表面浮現出光怪陸離的幽光。

　馬丁本以為，自願擔任艾鐸的看守員，能搞清一些情況。

　然而隨著他和這條古怪的狗不斷交談，過去的部分謎團的確得到了解答，但更多的迷霧也隨之而來。

　比如說狗糧。

　馬丁看著桌上布袋。

　這狗糧裡頭蘊含著一種特殊的超凡之力波動，由特殊材料製作的，是古德曼特意讓聖地亞哥送來的，說艾鐸每天得吃這個，否則它會不舒服。

　用古德曼的說法是，艾鐸雖然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一條挑食的小狗。

　也正是這狗糧，造出了鐵軌附近的那條殺人變異犬。

　更讓馬丁印象深刻的是，這條名為艾鐸的狗，和它的主人古德曼有著某種割裂感。

　艾鐸有一種近乎於驕傲的坦率，它並不掩飾自己做過的事，並且堅信那是正確的，所以它會去做。它認為自己是基於仁慈和善意，有一種不顧外界怎麽看自己的勁頭。

　它給馬丁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年輕人，堅信自己的意志和道路，只要覺得是對的就做。

　但在某些關鍵上，它也會保持沉默。

　古德曼卻是晦暗不明的，老魚人總是困頓而乏力的，仿佛每天都非常疲倦，他渾身都散發出各式各樣的矛盾。

　協會收集到的情報裡，古德曼是一個有嚴重拖延症的老人。

　能做的明天做，想做的下回做，可以做的絕對不做。

　古德曼甚至懶得換衣服，總是穿著過來的那一身行頭，他睡在自己的帆船裡，就坐在壁爐邊的軟椅上休息。但他總是會帶艾鐸出去溜達，每天都在堅持——至少小獵犬在他身邊的時候。

　老魚人不怎麽喜歡和人打交道。

　來到南方海運部後，古德曼和部長拉森的會晤只有馬丁參與的那次宴會，後來古德曼就再也沒有發起談話。還是拉森的常務秘書喬金·格魯過來拜訪過幾次，詢問古德曼有沒有什麽需要他們協助的，或是缺點什麽，他們去準備和補充。

　古德曼當時想了半天，說，給送點木炭，快燒沒了。

　可面對陌生的年輕水手，古德曼卻又願意親切地和他們交談，送他們金鎊表示感謝，結果是那兩個年輕人被他的噩夢給害死了。

　古德曼時常表現出一種間歇性糊塗。

　他會忽然忘記自己在幹什麽，在哪裡，但會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常務秘書喬金親自帶人給他送木炭過去，古德曼就抓住他說:“我們的敵人在哪裡?營長傷勢恢復了嗎?”

　喬金不得不告訴他:“古德曼先生，戰鬥已經結束了，您已經退伍後從事文職了。”

　古德曼這才會反應過來。

　此外，這位老魚人還有一個愛好，他愛去中心劇院看舞台劇，只看喜劇，不看悲劇和宮廷劇。

　來到港鎮後，古德曼在劇院消磨了最多的時間，他總是提前在門口等待，最後才肯離開。

　劇院的人對他都熟悉了，認為他是一個喜劇狂熱粉。

　這就是古德曼·尼普頓。

　一個有著拖延症，孤僻，腦子間歇性糊塗的喜劇愛好者。

　光是看他的生活路徑，古德曼顯得人畜無害。

　可他不經意間，還是導致了不少人的死亡，一些不起眼的小動作就引起了悲劇的誕生。

　當古德曼從拖延和糊塗的日常混亂中短暫掙脫，頭腦正常的時候，他卻擁有一種一針見血的敏銳判斷力。

　馬丁對船艙裡那一幕印象深刻。

　古德曼以逸待勞，將迪莉婭的登門問罪輕松化解，談法律講賠償，用親屬的情緒與愧疚來響應受害者的悲劇，堪稱公關反擊模板。

　在那一刻，這位老邁的魚人顯露出某種引隱匿的鋒芒。

　馬丁有一種感覺，如果迪莉婭繼續發難，他應該也有備用方案應對。

　古德曼身上有一種獨特的危險氣息。

　此前自己乾掉的達尼爾·羅斯是鋒芒畢露，以勢壓人;古德曼·尼普頓則是另一個極端，暗流潛匿，收放難料。

　留裡克總部派古德曼過來監督，是知道他有那個實力。

　……

　馬丁從種種思緒中回過神，看向椅子上酣睡的白色小獵犬。

　尼普頓先不提，這條怪異的狗也不是什麽普通角色。

　最近和艾鐸每日接觸，特蕾莎終於將它的情報解析了出來。

　……

　LV30:夢魘統領

　綜合評級:D

　……

　最初看到艾鐸的評級，馬丁嚇了一跳。

　如果這家夥暴走起來，哪怕在探險家協會裡也會造成不少傷亡。

　D級魔物，在災難級這一層面裡也屬於上圈層。

　它擁有掌控夢魔的能力，但幾乎都是用夢魔去製造美夢，而偏偏是和古德曼接觸的兩個年輕人，腦子被蛀空後遭噩夢填滿，這是夢魔的手段。

　也就是說，艾鐸是掌管夢魔製造美夢，古德曼是控制夢魔構建噩夢?

　這只是一個猜測。

　馬丁決定再觀察看看。

　他將艾鐸留下的警告轉告了迪莉婭。

　“我知道了。”

　迪莉婭沉思片刻:“穩妥起見，我會設法盯著古德曼。你明天繼續，看看能不能從這條狗嘴裡得到一些其他情報。”

　……

　馬丁回到湖上公寓，先是洗了個澡。

　不得不說，這格瑞普市的高級公寓的確不一樣。

　洗浴室裡的管道連著地下鍋爐房，隨時都有熱水可以使用。

　兩層式別墅裡裝配了煤氣燈，只需要撥動牆上的開關，室內燈就會照得一片明亮。

　而且只要拉鈴，讓公寓管家派仆人過來打掃衛生。

　馬丁用毛巾擦乾頭髮，正準備出門一趟。

　開門時他看見朝這邊走來的豬人約克。

　“老弟你可回來了，有一件要事找你。”約克快步小跑過來，肚子上的肉在上下起伏。

　“什麽事?”

　“邊吃邊聊。”

　豬人熟練地拉響搖鈴，叫來公寓管家富蘭克林，點了一堆菜，馬丁這時候無心吃東西，也就要了一個卷心菜湯，一個烤牛肉。

　兩人閑聊了兩句，很快仆人們就推著餐車進來，將一道道冷盤、熱菜、甜點、水果和酒水擺放在了長條餐桌上。

　等閑雜人等退場，約克這才說起正事。

　“老弟，古德曼在查你，你知道嗎?”

　“知道一些。”

　約克也不意外，只是點點頭:“古德曼的動向我請示了公司總部，得到了一份較為詳細的內部情報。”

　“古德曼過來不是為了查什麽貪汙腐敗，而是為了查真理騎士團藏在南方海運部的內鬼。”

　馬丁心說，這老魚人果然還別有任務。

　“這裡容我解釋一下，幾大公司之間的關系，老弟你就會明白，我這條情報可靠程度很高。”

　“首先，羅斯基金會和沃爾夫公司存在最直接的利益衝突。”

　豬人用杓子舀了一杓冰激凌，舔了一口:“原因在於，卡托貴族的基本盤在陸地，而狼人日益強大，也要爭奪陸地控制權。沃爾夫公司有兩條發展路線，一是他們傳統意義上強勢的傭兵隊伍，二是直屬於沃爾夫的摩根醫學中心。”

　“摩根醫學中心最初成立，是專門服務於沃爾夫公司內部，幫助傷殘戰士恢復健康。”

　“這一步走得很妙，由於病人案例夠多，他們的外科技術和醫療經驗迅速遠超其他醫院，漸漸醫學中心對外公開，發展成如今最好的醫院集團，分院遍布各個國家。沃爾夫公司也牢牢抓住了醫療這一領域的話語權。”

　馬丁一聽，這就是戰爭倒逼醫學發展的又一個案例。

　“創建成熟傭兵體系和掌控醫學標準的狼人，本就格外團結和講究秩序，他們對外擴張是必然的，影響力一直在不斷增加。”

　“舉個例子，老弟你打過交道的兩個人，赫爾曼警探和維恩警探。他們其實曾經是戰友，都是沃爾夫傭兵團的偵察兵，退伍後被沃恩副局長雇傭招募，才來了警察廳。”

　“明白了吧?這只是一個縮影，警察、軍隊都有不少沃爾夫傭兵團的現役和退役者，這些人不論是真的退役還是假的退役，他們都在被動擴大沃爾夫公司對外的影響力。”

　這一番話讓馬丁意識到，沃爾夫這是在潛移默化地拓展領域。

　比起基金會強勢的傳統商業並購模式，沃爾夫公司避其鋒芒化整為零，對外不斷輸送人才……這一手相當漂亮。

　“所以嘛，基金會和沃爾夫不對付，這就是地面第一號神眷和第二號神眷之間的對抗，沒有任何緩轉余地。基金會用狼人做活體實驗，這看起來離譜，其實很正常，雙方矛盾本來就是不可調和。”

　豬人張口吃掉一個奶油蛋糕，用濕毛巾擦了擦嘴和鼻子。

　“接下來是我們海根啤酒公司和留裡克。”

　“我們之間沒有基金會和留裡克那麽劍拔弩張，但也存在利益衝突和爭奪。沒法子，海運可是我們公司的商品進入聯邦和法洛士唯一的渠道，海上又是留裡克魚人的地盤，他們在海上不太講道理和規矩，我們吃了不少虧。”

　“有什麽辦法呢?誰叫魚人是海洋霸主。”

　約克聳聳肩:“不過我們雖然不敢招惹他們，也得做一些防備，一直以來非常關注留裡克魚人的狀況。”

　“如今在噩夢海溝，已經爆發了多起魚人暴動，底層的普通魚人被貴族們折磨壓製得太狠，光是一個遠洋團根本不夠容納那麽多底層魚人。而且被壓榨嚴重的底層魚人內部也湧現出了一種思潮，認為唯有推翻舊有魚人貴族階層，他們才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公正和平等。”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像真理騎士團的綱領?”

　“這回我得說，騎士團乾得漂亮，早點推翻那群臭魚，海上也會安全得多。不少海盜都是魚人養的瘋狗，遇到人就咬，定期給他們上貢，這事我們可吃過太多苦頭。”

　馬丁腦子裡各種念頭閃過:“你是說，現在留裡克為了維持貴族地位的穩定，當前首要任務就是內部審查，肅清疑似騎士團成員?”

　想來薩拉侯爵之死，就是魚人一族亂象大環境的一個縮影。

　魚人貴族內部已經有點風聲鶴唳的意思。

　“差不多是這樣。”

　豬人喝了半杯加冰奶昔:“古德曼是經受過考驗的遠洋團成員，沒有什麽財產，年事已高，也沒有了什麽爭權動力，這種沒背景的新晉貴族是魚人議會最喜歡的。因為隨時可以拋棄。”

　“他過來如果能查出來，那肯定算功勞。”

　“如果查不出來，得罪南方海運部的也是他個人，和議會無關。”

　“別看拉森部長那副模樣，他可是正兒八經的老貴族出生，霍桑家族的霍桑伯爵還在議會擔任議員。誰都不想得罪，不過又沒法子，就讓古德曼去了。”

　“說起拉森部長， 這位老哥也是個有趣的人，他今年50歲，沒什麽履歷，但就是能一步步升到現在這個位置。”

　“南方海運部部長可是個肥差，很多大家族都盯著。”

　“本來拉森是沒有機會的，結果他最大競爭者，一個叫特魯比的貴族被兒子所殺，他就順理成章地頂上了這個位置。”

　“所以嘛，個人的努力是一方面，背景是一方面，運氣也是很重要的另一方面，像古德曼那種戰功累累又有什麽用呢?他在議會眼裡終究是外人，這種蛋糕和他根本沒關系。”

　馬丁聽得有幾分不解:“那為什麽古德曼還要接受返聘，回來當監事得罪人?”

　“據說，我是說據說啊。”

　豬人約克舔了舔手指上的糖霜，壓低了嗓門:“據說他有個私生子，混血，是和外族生的，因為在噩夢海溝參與暴動被抓。”

　“老古德曼想要救這個私生子一命，議會給他的條件就是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