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教授悄悄離開了地下城。

　豬人約克坐在甲板的躺椅上，獨自喝著悶酒。

　馬丁在他旁邊找了張椅子坐下:“第一批出去也未必是好事。”

　“我不擔心這個。”

　豬人憂鬱地眺望遠方的黃沙盡頭:“我是在想，出去後下一步該幹什麽。”

　“達尼爾死在這裡，而我還活著，雖然從結果看我運氣還算不錯，不過出去後肯定會面臨基金會的問責。”

　“按照正常流程來說，我會被放個假，然後調到其他崗位去。不過跟著的老板死了，哪個部門都不會想接收要我，接下來就是被邊緣孤立、踢來踢去……”

　“這些都是可以預料的情況。”

　約克仰頭喝光一瓶啤酒，打了個嗝:“所以我回去倒不如辭職，理由和你一樣，承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趁著輿論還同情我的時候，拿一筆封口費。”

　“本來進入基金會，我就是看好達尼爾有前途才來的。”

　“他死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時間成本昂貴啊。”

　“辭職也未必是壞事，說不準來了機會，我們還會以另一種方式再見面呢。”

　馬丁目光一凝:“另一種方式?”

　“哈哈哈，開個玩笑，我們都要對前途樂觀一點。”

　豬人打了個哈哈，他用握住酒瓶的手指了指船舷下在休息打牌的工人們:“你看，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但至少這一刻有短暫的放松，享受當下，沒什麽不好。”

　“馬丁老弟，你就是太嚴肅太認真了。”

　“有時候也需要兩肩放輕松，太較真就會很累的。”

　馬丁見他不肯多談，於是換了個話題:“這座地下城，基金會到底知道多少?”

　“不太多。”

　講起這部分，豬人說話輕快了些:“砂與海之城以前屬於三首龍統治下，三首龍依附於一尊聖靈，名叫貪婪王冠。”

　“三首龍被天使軍團驅逐後，這裡就荒廢下來。”

　“你看，這裡晝夜已經停止了運轉，沒有和外界保持同步，兩種地形變化無常，平衡機制也遭到破壞，其實就是局部結構失效，部分機制停止運轉了。”

　“地下城依舊有些比較頑強的魔物活著，你之前也看到了。”

　“海裡的海梟，沙子裡的沙傀，深處的沙傀飼養者，還有那個獵食天使的大寶貝數星者……這些還僅僅是出現過的。”

　他哐當一聲丟下空玻璃瓶，又用牙咬開一瓶啤酒的軟木塞:“根據羅斯家族文獻記載，按測繪估算，砂與海之城以前的面積是現在的八到十二倍。”

　“因為沒有了龍坐鎮，失去了大量外來補給和資源，這裡聖靈力量的支持遠不如前，整片空間也在塌縮。”

　“這點和外界的城市倒是差不多。”

　馬丁也咬開一瓶啤酒的木塞，和豬人碰了下玻璃瓶:“看起來，地下城也是需要外界移民不斷補充。”

　“當然嘛。”

　豬人捏了捏自己寬大的左耳:“任何組織和領地都需要新鮮血液，死亡和衰敗總是如影隨形。”

　他喝了口酒，打了聲哈欠，慢吞吞站起來舒展手臂，胖碩的身體配合豬頭搖頭晃腦，顯得有幾分喜感。

　“老弟，你要加入探險家協會嗎?”

　“還不確定。”

　“我是覺得，老弟你是個很多組織都需要的人才，可以多想幾個下家。能認清自己位置並做相應的事，這點聽起來不難，做得到的人卻不多……”

　約克扭了扭脖子，忽然哎喲一聲身體僵住:“老弟，快，快扶我一下。”

　馬丁攙他坐下，於是豬人變成偏著腦袋斜眼看他。

　“超凡者也會扭脖子嗎?”

　“老弟，超凡者還會抽筋和拉屎呢。”

　豬人嘿嘿笑著地說:“超凡者也逃離不了世界規律，也會餓肚子，也會肌肉酸痛，還會肥胖，牙痛，失眠，口臭……”

　“除非到極高的層次。”

　他食指指了指頭頂。

　“不然咱們也就比普通人好一點，掌握了序列能力而已。我們比起這些魔物，佔了腦子清醒的優點，運氣更好而已。”

　豬人忽然想到了什麽，歪著頭說:“說起魔物，還有個關於這座地下城的說法。”

　“羅斯家族記錄，砂與海之城原本屬於一名古代泰坦，三首龍將泰坦肢解吞噬後奪取了這座地下城。”

　“泰坦消亡，但留下了一種它培養的神秘魔物。那魔物據說什麽都吃，尤其喜歡黃金和白銀，是一種貪婪嗜血的古老活物，外傳的活體黃金也有一定道理。”

　“原來還有這個說法。”

　馬丁點頭。

　古老魔物，多半是沙丘最深處的沙王。

　那種猶如連綿晶礦的軀體，的確算是活體金屬。

　……

　哢噠，哢噠。

　黃銅懷表的指針一格一格邁步。

　這聲音在安靜的小房間裡格外清晰。

　地下城外的格瑞普市，這時候應該是半夜十二點十一分。

　眺望者號上，迪莉婭說她需要休息，讓沒有事不要打攪——和她一樣，不多的乘客與水手們都選擇了休息。

　等待是一種煎熬，也是消耗，入睡反而能帶來片刻的解脫。

　隔壁床位上只有一條皺褶的被子，博努奇不知道去了哪兒，或許又和某個女仆搞在了一起。

　馬丁套上大衣，推門而出。

　整個一層艙很安靜，他在樓梯口看到了博努奇，這位臉上有疤、戴著銀耳環的同僚正和豬人約克聊什麽。兩人看起來相談甚歡，不知道是否也在談之後的就業問題。

　馬丁回頭鑽進雜物房，沒了蹤影。

　他從木雕坐標走入中樞塔，站在操控台前。

　陳舊石盤上，浮現出砂與海之城的動態世界模型。

　馬丁這次的關注點在另一件東西。

　中樞塔裡長滿了蜿蜒彌補的葡萄藤，這些藤蔓讓這一片不大的空間不那麽荒涼，帶來了些許的原始生機。

　約克之前的神秘魔物說讓他想到一個盲點。

　就是這遍布中樞塔內的奇異長藤。

　最初進來時，馬丁以為這是三首龍的某種惡趣味，用黃金葡萄來嘲諷最終殺入中樞塔的超凡者。

　畢竟特蕾莎掃描過這些金黃色的果粒狀水果，這只是正常的葡萄而已。

　當時時間太緊，不論是對地下城的宏觀認知還是複蘇森托爾對付達尼爾和巴克，都是更迫在眉睫的要事，一個個齒輪推動起整個地下城獵殺計劃，馬丁根本無暇他顧。

　現在他終於有時間和精力回頭查探。

　葡萄沒問題。但這葡萄藤是怎麽長出來的?

　“特蕾莎，給我掃描。”

　「掃描中，請稍等……」

　這次掃描時間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長。

　馬丁自己也沒閑著，他環顧整個石窟，也在尋找葡萄藤的源頭。這些互相交織扭曲的藤蔓錯綜複雜，就像是纏成一團的線頭。

　他一番梳理發現，這些藤蔓居然彼此獨立，每一根藤都有自己的源頭。

　它們的根在石頭地面之下，從堅硬的整塊石頭裡硬擠出來了一點縫隙長出來，得以在這片空間裡野蠻生長。

　石中藤?

　正當馬丁思忖，特蕾莎給出反饋。

　「尊敬的指揮官，該藤本植物同源，為中樞塔下的某種特殊不明個體局部寄生物，為安全起見，請勿食用。」

　「對不明個體正在路徑成像比對中，請稍等……」

　馬丁看著藤上黃寶石般的葡萄串，心說這東西背後果然有東西。

　這次等待時間達到了一個多小時。

　馬丁中途數次回去，避免自己太久消失惹來懷疑，好在大家基本都在休息、保存體力，無心關注其他。

　終於，黎明泰坦做出了詳細判定。

　「經過大量數據比對校準，所有特征符合，校驗完成。」

　馬丁眼前，所有葡萄藤上方浮現出一個共同的超長血條， 這血條幾乎橫跨整個中樞塔內空間。

　血條下寫。

　……

　LV50:人造牧樹人16號(製造者:黎明泰坦·赫菲斯托斯)

　綜合評級:C

　狀態:沉睡(可接駁)

　……

　可接駁的50級！

　馬丁眼睛放光，呼吸粗重了起來。

　地下城有比其更強的魔物，如達尼爾眼饞的LV60的獵天使魔物數星者，以及形態更加詭異的晶狀體生命——LV65的沙王。

　那兩個更強的角色沒有被收入中樞，反而是這人造牧樹人被特殊對待，想來它一定有其特殊之處。

　泰坦培養的神秘魔物，就是這人造牧樹人1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