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緩緩翻卷，藍去黃現，就像是兩頭龐然大物在互相摔跤，終於下面的巨獸佔據了上風，於是露出它寬大肉柔軟的黃色肚腹。

　蔚藍水世界變為松軟乾燥的沙丘之國，導致原本在水上浮動的船島一下子變成擱淺的遇難船。

　這最初讓很多工人十分驚恐，但漸漸他們發現這不過是某種環境現象，就像是潮汐與退潮。他們陸續都放下心來，紛紛從船上跳到沙子上，感受這個世界的另一副面孔。

　無人在意的角落，一個相貌平平工人看向眺望者號。

　他穿著舊衣店才賣的掉線起球粗布外衣，褪色的帆布褲子，頭戴布帽，皮膚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紅，並不強壯的軀體上長著一雙長臂。

　“別看了?長胳膊，那艘船可不是咱們這種人能上去的，跑上去得挨槍子兒呐。”

　“快過來搬木頭，甲板上還破著洞，出去還得靠這些家夥。”

　旁邊的一個瘦工友招呼他。

　“我尿急。”

　長胳膊說了一句，悶悶往船艉後走，那裡用木頭片和帆布圍了個簡易便所。

　“都叫你不要喝那麽多水，待會兒船長看不見人，又得罵起來，咱們今天的工錢還在他手上呢。”

　工友還在絮絮叨叨:“該死，你這說得我也想去一趟。”

　於是兩人並排撩起帆布，走進廁所。

　一會兒後，只有長胳膊出來。

　他遠離人群，走向沙丘，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離去。

　巴克·卡特在沙丘上又忙活了兩個小時。

　他一路奔跑，不時回頭。

　身後不遠處是一頭頭沙傀，它們被挑釁式的攻擊所吸引，於是都朝這裡湧來。

　巴克偽裝的工人臉上露出一絲得色。

　超過八十頭沙傀，足夠一面倒屠殺這群普通人，如果他們混亂起來就更好，更多的沙傀會被引到這裡來。

　更重要的是，地下那個大家夥也來了。

　沙傀飼養者可是絲毫不比溺海之子遜色的魔物。

　這裡有充足的材料，足夠它製造出大量沙傀取樂。

　巴克看著遠處來襲怪物，忽然快步奔跑，擠出一臉驚恐的神色，朝熱火朝天的工人們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怪物來了！怪物來了！”

　他的呼叫引起了周圍所有人關注。

　溺海之子讓所有工人嘗到了死亡的氣味，當他們看到沙丘上一個個人形怪物奔襲而來時，再也無法壓抑心中恐慌，一個個四散而逃。船長的鞭子、吆喝和朝天開槍都沒有任何用途。

　工人和船員們就像是遇到潮水的螞蟻，朝另一個方向慌忙逃竄，甚至沒想過用船隻掩體躲避。

　因為他們深知，這樣薄弱的防禦工事在怪物眼裡形同虛設。

　只要逃到後面來時的坐標通道，就能出去，就能回到熟悉的海上！

　恐慌和逃命讓人失去理智，人群不要命地衝擊下，守衛們象征性放了兩槍後就都躲開了。

　大量工人和水手衝入來時的路，那裡有一個用木板搭建出的標志，旁邊還有幾艘應急小船。

　可抵達那個安全區時，他們發現自己還是在沙丘上打轉，來時的那條奇妙通道消失了，只有怕跑不出去的沙地。

　絕望讓他們放聲嚎叫咒罵，很多人癱軟在地，較快醒悟過來的人開始到處躲避，更多的人回到船島，尋找掩體和武器。

　但混亂已成定局，這上千人人變成了無頭蒼蠅、一盤散沙，沒有任何即戰力和組織度。

　始作俑者的巴克，頗為滿意地看著一張張惶恐的臉。

　“痛苦吧，恐懼吧，這就是凡人的命運。”

　“這本就不是你們能踏足的領域，試圖超越凡俗，就要接受被超凡吞噬的結果。”

　他扭過頭，再次看向眺望者號。

　接下來，該你們了。

　巴克愜意地想著，船上兩位超凡者，羅伯特和布萊克，你們能怎麽辦?

　是為了救這群普通人竭盡全力，死於沙傀和飼養者的圍攻下，還是當縮頭烏龜保存實力，直到最後被絕望崩潰。

　他摸了摸兜，掏出一支皺巴巴的卷煙。

　這支煙本來是那個瘦工友衣服裡的，巴克將他的屍體埋進了沙子裡，留下了這支煙。

　老實說，他還挺喜歡那家夥。

　嘴碎了點，但是個好人。

　可惜大多時候好人沒有好報。

　但至少，自己讓他死得沒有痛苦和恐慌，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巴克抽著劣質卷煙，在來去逃難的人群間享受恐懼和死亡的夜宴，他不由自主張開雙臂，搖頭晃腦，輕輕跳起舞步。

　這般瘋狂的模樣沒有任何人在意，也沒有任何不適。

　在這種時刻，做什麽都不奇怪。

　忽然，巴克停下腳步。

　他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遠方有一道讓人心悸的力量衝了過來。

　對方衝眺望者號而來?

　不，不對。

　是自己！

　來者堵住了通道坐標的方向，讓自己無法靠近。這股超凡之力的強度，比自己強！

　迪莉婭還是達尼爾?

　巴克腦子裡種種思緒閃過，但他身體已經提前做出了反應，迅速朝另一個方向逃去。

　他留了個心眼，不斷在沙傀之間轉向，讓一些高等階的沙傀吸引過來擋子彈。

　可追擊者腳步不停，路上將一個個沙傀擊破，沒有任何沙傀能擋住他一下。

　輾轉逃到遠離船島的高大沙丘上，巴克終於確定了來者身份。

　頭戴羅馬頭盔的英靈森托爾手持血色騎士槍，面色冷冽地在追殺自己。

　巴克腦子裡閃過一絲荒謬。

　這沒道理！

　自己根本沒有驚擾這守衛中樞塔的英靈，依靠主鑰匙進入中樞塔也是砂與海之城的規則。

　守衛英靈也絕不應該離開中樞塔半步才對！

　這裡距離中樞塔，已經他媽的有一天的路程了！守衛英靈跋山涉水來攻擊老子，這算什麽事兒?

　戈耳工，你個狗娘養的爛婊子！

　巴克心裡破口大罵。

　他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英靈，哪怕是最低等階的英靈，對目前的自己來說都是難以逾越的高峰。

　他曾是多年聖徒，最清楚英靈代表了什麽。

　聖徒依靠義體踏入古老超凡王國，獲得聖靈啟蒙，僅僅是超凡入門。

　第二步即是喚醒外像，凝塑最初的原胚，這是觸碰到靈具與須構力量投影的開始。

　而英靈，那是須構序列魔術展開的奇跡化身。

　必須拚一把！

　巴克全神貫注，抬起手，超凡之力瘋狂洶湧。

　外像「須尾重生」展現。

　霎時間他的臉開始變幻莫測，一會兒是魚頭，一會兒是弗萊曼，一會兒是克萊德，一會兒又是自己的骷髏腦袋。

　面目逐漸變得模糊，渾身軀體也開始不斷鼓動，仿佛裡面有什麽東西要破開皮肉生長而出。

　胸前皮肉一下子崩開，兩條帶著粘液的黑色翅膀從體內探了出來。

　這兩隻黑色翅膀一點點往外振翅，仿佛想要將完整的身體從巴克體內分裂孵化。

　英靈雛形正在迅速凝聚。

　巴克抬手，布下一道道超凡之力的壁障，這也是他從羅斯家族獲得的不完整魔術「氣障」，能削弱阻擋敵人的超凡之力。

　給我幾秒鍾，幾秒鍾就有機會逃出去。

　一聲清脆的崩碎聲打破了巴克所有幻想。

　英靈森托爾手持長槍衝鋒，須臾間就將一道道防禦全部突破。

　巴克眼裡湧出絕望。

　模模糊糊，他聽到沙漠上似乎有人吹響了衝鋒號角。

　一道撕裂空氣的紅光閃過。

　巴克和他尚未完成的英靈雛形、以及滿腹野心都被碾成飛灰。

　地上殘留了一個乾涸的小小內髒， 一個黃銅羅盤，一個巴掌大的粉紅色匣子。

　森托爾將這三個東西收納起來。

　……

　通過世界模型圍觀全程的馬丁喝了一口咖啡。

　這次閃電式襲殺和預計一樣，精準快速。

　他還算滿意。

　不被發現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馬丁·威爾遜這樣一個被幫會反覆拿捏的普通人，能有什麽威脅呢?

　“夥計，你還喝咖啡?”

　旁邊的博努奇憂心愁愁看著下面:“教授他們這次都還沒有恢復，這麽拚，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當然能。”

　馬丁篤定地說:“我們得相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