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起伏的海浪之間，六輛蒸汽車排列成的三角形隊伍趕著路。

　車頭罐狀發動機嗡嗡轟鳴，銅製煙囪不斷朝空中噴出白煙，機械製造出的噪音在海上回蕩。

　正中間那輛蒸汽車最為寬敞，車內三排座椅，裡面坐著此行身份最高的兩人。

　“達尼爾，你最好坦白一點。”

　沒有旁人在側，迪莉婭此時說話直接了很多:“這座地下城中的魔物，你到底有多少了解。”

　“輕松一點。”

　達尼爾看著窗外的汪洋海域，毫不在意地說:“我也是第一次進入這地方，本來地下城就是危險重重的，更何況這還曾是三首龍的地盤。”

　“哪怕它被天國驅逐，肯定也不會這麽將領地白白相送。”

　“我是它，也會在地下城裡布置一些小驚喜。”

　“不要轉移話題。”

　迪莉婭打斷他的話:“巴克是被你搞丟的，現在你被他擺了一道，我們所有人都跟著陷入了麻煩。”

　“我不否認。”

　牛頭人倒是很坦然:“巴克是個狡猾的家夥，他能背叛瘟疫女士，更何況我們了。不過沒有關系。”

　“相信我，迪莉婭，這件事看起來很棘手，處理起來卻不難。”

　“只要抓住巴克，從他手裡奪回鑰匙，那麽進入外部空間的坐標就會重新打開了。”

　達尼爾換了個話題:“來點音樂嗎?這輛車安裝了很棒的立體唱機，裡面錄了我親自彈奏的鋼琴曲。”

　“抱歉，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迪莉婭看向另一邊的窗外:“現在腹背受敵，你居然還要分兵，執意追蹤巴克。你就那麽確定，他一定就在中樞塔附近?”

　“當然。”

　達尼爾看向前方座椅上的豬人:“約克的情報，我是相信的。”

　豬人助理悶頭開車。

　“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不喜歡模棱兩可的事。”

　達尼爾微微仰在椅子上，翹起右腿:“約克身上有我打下的印記，逃得再遠的狗，身上還是有主人拴的鏈子。”

　迪莉婭這回沒有說話。

　達尼爾突然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一直警惕我，所以寧可丟下後方的專家團也要隨時盯著。”

　“換句話說，我們是某種意義上的同類，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可不敢高攀高貴的神眷貴族。”

　迪莉婭不動聲色:“當一個平凡的探險家，我很滿意。”

　“迪莉婭。”

　達尼爾緩緩轉過頭:“我很欣賞你，你是羅斯家族需要的人才。”

　“你實力不錯，行事果斷，作戰經驗豐富，也能欣賞鋼琴這種高雅藝術，滿足我的基本要求。”

　牛頭人眼裡帶著不容置疑:“來當我的副手吧，迪莉婭。在我這裡，你可以完全施展自己的才能，那些無趣的瑣碎有人替你擺平，協會的制度嚴重束縛了你，我不會。”

　迪莉婭輕聲說:“達尼爾，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

　“你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魅力非凡，我也對羅斯基金會毫無興趣。”

　牛頭人臉色冷了下來。

　達尼爾擰起眉頭，眼裡散發出幽幽黃光:“很好。但，你能抗拒須構意志嗎?”

　“我寬恕你的無禮。”

　迪莉婭瞳孔有些失焦，整個人有點精神恍惚。

　她心說糟糕，完全沒有發現「悲憫寬恕」的序列展開。

　自己沒有碰船上飲水，治療傷勢也用的是自帶藥品，也沒有觸碰對方肢體和英靈血肉，前置條件怎麽達成的?

　她猛地想到。

　是車內香氛……裡面被混入了英靈之血！

　這該死的卑鄙牛頭混蛋！

　就在她目光變得越來越呆滯時，迪莉婭臉上和脖子上浮現出一條條血絲，她身體拚命一扭，化作白霧穿過窗戶逃了出去。

　飛出窗外，英靈瑪庫魯化出雄獅英姿，馱起虛弱的迪莉婭箭矢一般奔向遠方。

　車內。

　達尼爾胸口多了一個指頭大小的血洞，鮮血從傷口中緩緩流出，將白襯衫染出了一條垂直往下的紅痕。

　“逃吧，看看你能逃多遠。”牛頭人看向窗外，神色輕松。

　豬人助理趕緊停車，他從車上翻出醫藥包，讓雇主脫下衣服，給他熟練包扎傷口。

　“先生，現在對迪莉婭動手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怪隻怪她看到了不該看的，要麽臣服，要麽死。”

　達尼爾從兜裡翻出一枚藍色的淚滴狀寶石，眼裡閃過一絲狠戾:“海梟頭目體內有海枯石……這座地下城對基金會戰略意義重大，不能被外人知道。”

　牛頭人把玩著手裡的珍貴石頭:“不論跑得再遠，她也會回來，她無法抗拒向我靠攏的本能。先處理巴克。”

　他打了個響指:“音樂。”

　於是車載唱機裡響起達尼爾自己彈奏的琴聲。

　牛頭人閉上眼，手指輕輕在扶手上敲打節奏。

　約克擦了擦額頭冷汗。

　這工作可真不是人乾的。

　……

　船島大本營。

　馬丁站在甲板的欄杆邊，看著遠處慢慢起伏的海平線，腦內各種思緒閃過。

　巴克逃走後達尼爾迅速做出了應對，他親自帶隊追緝這位有前科的墮天使，迪莉婭也主動隨行，他們帶走了十二名男女仆從，當然還有鼠人傭兵。

　留在眺望者號上的除去專家團外，就是船上的水手和不多的幾個仆人，以及人數最多的、在忙碌修葺船島的上千名工人和水手。

　坐標通道被封，下面的人根本沒想到，如今船島剩余的食物和水，只能支撐不到一周時間。

　馬丁清楚，真實情況遠比這要嚴峻。

　他腦內隨時能看見世界模型，一直盯著巴克·卡特的行動軌跡。

　巴克靠近中樞塔時，馬丁立即警覺。

　不過特蕾莎也已告知，如今砂與海之城已與庇護所接駁，其他鑰匙都被強製失效，所以巴克哪怕進入中樞塔也沒有任何威脅。

　馬丁為減少暴露風險，沒有貿然動手。

　巴克在操控台前的狂喜，驚愕，失望，抓狂，都被馬丁收入眼裡。

　只能說，對方運氣不是太好。

　也怪巴克太追求完美，低估了許多事的不可控性。

　他顯然是想要打一手地下城信息差，將達尼爾等人封死，成為砂與海之城的持有者和最終大贏家。

　結果卻不如人意。

　至於開關坐標通道，這想來是主鑰匙的權限。

　馬丁的木雕也是鑰匙之一，但幾乎沒法將其他人帶進來，唯一嘗試過的佐伊都丟了半條命，無法複刻。

　“馬丁，教授醒了。”

　身後傳來博努奇的喊聲。

　馬丁回到艙裡，看到羅伯特教授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發燒得到了遏製，但精神狀況依舊不是很好。旁邊在飲茶的布萊克教授也同樣面色困頓，不過勉強無礙。

　與溺海之子的大戰對兩個教授消耗巨大。

　老教授一醒就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馬丁將形勢說了一遍。

　老教授思索了一會兒:“如今得靠我們自己。”

　“不能排除，我們還會面對之前那類怪物的可能性，它是災難級的超凡生命。”

　“這裡我簡單講一下。”

　“海梟屬於普通超凡級生命，根本沒法和災難級相比，到災難級後，船上目前的火器和刀劍完全無用。這種級別的生命一旦超凡之力失控，就是一場災難。”

　“我們想到過會遇到災難級的生物，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羅伯特有些疲憊地說:“不過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事， 船島上那上千名工人，他們現在完全是被基金會威懾，依靠高昂賞金維持士氣。”

　“隨著時間進行，他們會再次陷入恐慌，更嚴重就是暴動。”

　“我和布萊克是超凡者，對他們有一定威懾能力，但馬丁你們一定不能下船。”

　“必須等到迪莉婭回來為止。”

　說話之際，忽然船艙開始劇烈搖晃。

　博努奇抓著門框出去查看，外面傳來他吃驚的聲音:“海退潮了，下面全是沙子……”

　“下面變沙漠了！”

　羅伯特對此不怎麽訝異，他解釋說:“根據基金會的情報，這座地下城原名‘砂與海之城’，在砂與海之間不斷切換，屬於正常現象。”

　馬丁目光微動。

　世界模型顯示，巴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