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小姐端來兩個木盤，上面擺放著兩片疊起的濕毛巾，用莎草紙包好的肉卷、餡兒餅、麵包以及兩杯果汁。

　　“請享用。”

　　她雙手收起端盤轉身離開。

　　老教授喝了一口酸橙汁，這才繼續說:“學校經費吃緊已有五六年了，市議會的撥款越來越少，學校本身盈利能力較弱。”

　　“加上彼得校長要求所有涉及與食物和日常安全有關的研究成果，必須經過至少兩年檢驗期，通過校內教授安全測試才能對外售賣專利，進入市場。”

　　“格瑞普大學核心是農學院和工學院，不過工學院更多是輔助農學院。”

　　“農學院專精於培育種子和牲畜，嫁接水果以及改良品種……校長這一措施，我個人是非常讚同的。”

　　“只是這個命令下達後，學校不多的經費就更加吃緊。光有大量投入，卻短時間看不到回報成果。”

　　“從去年開始，學校就已經在計劃裁員。”

　　“五天前，校董事會催促彼得校長，要求他必須一周內公布解雇名單，落實削減經費政策，否則董事會就要引入外來投資。外來資金一進來，校長和教授們的話語權就會更少了。”

　　馬丁咬了一大口麵包。

　　這是校董事會和校長之間的博弈。

　　對董事會來說，學校盈利是重中之重。

　　然而實際掌控者的校長彼得，本身是教授出身，對食物研究非常慎重，一直將安全放在第一位。

　　兩方有方向上的分歧，一直在拉扯。

　　奈何學校到底還是一個不小的組織，任何組織都需要經費支撐，現在校長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這此裁員包括5名講師，以及保衛部、實驗室、圖書館、庫房、餐廳廚房、清潔打掃等工作人員36名，昨天名單就已經張貼在公告欄。”

　　羅伯特看向馬丁，淺藍色眼眸裡都是惋惜:“這是一件不得已的事。”

　　“學校也給一小部分有貢獻的雇員準備了一筆補償金。”

　　“我給你爭取到一個名額。”

　　老人拉開自己的手提包銅扣，從裡面取出一個用蠟封住的信封，放在桌上。

　　馬丁拆開信封，數了下裡面薄薄的紙幣。

　　兩張1金鎊面額，兩張5銀鎊面額。

　　總計2金鎊10銀鎊，或者說50銀鎊。

　　“補償金是各崗位一個月的薪水，以及你本來還沒領的一個月薪水。”老教授用毛巾擦了擦胡子:“我能做的也就這樣了。”

　　“謝謝老師，這筆錢可以解決我一段時間的生活問題了。”

　　馬丁將信封塞進大衣內兜。

　　聯邦大環境經濟不景氣，格瑞普大學同樣無法獨善其身。

　　作為一名圖書管理員，自己又沒有無法取代的價值，在裁員浪潮中被放棄也是正常。

　　他就是沒想到，失業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羅伯特咬了一口雞肉卷:“下一步你怎麽打算?有沒有什麽想法?”

　　“倒是有一個。”

　　面對老師，馬丁倒是沒有什麽拘束隱瞞:“老師您還記得吧?我曾經和您講過，想要專門輔導要考大學的學生，用這種手段來謀生。以前我讀書時也輔導過幾個同學，賺了一點零花錢。”

　　“嗯，你之前說過。”

　　羅伯特微微皺眉:“雖然你當初考試的成績很好，但要教導別人，這又是另一回事了。知識掌握得好，不見得能當一個好老師。”

　　“老師說的是。

就像以前我在自然生物學院讀書的時候，弗萊曼講師懂得很多，他也很耐心地講，但大家就是很難理解，或者是聽不下去。您上課時，大家都聽得非常認真，覺得您講課有趣，聽起來直觀。”　　“不要拍我馬屁，沒用。”

　　“實話實說。”馬丁攤手:“不過我輔導的辦法也很笨，就是多做題，做得夠多，自然考試時答題快準確度高。”

　　羅伯特喝了一口酸橙汁，手指摸了摸鼻下胡須:“你想當私人教師，我想想……有幾個商人向我打聽過，合適的話我幫你推薦。”

　　“多謝老師。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要求，這些學生得來我那裡來，要按照我的方式來做。”

　　老教授瞥了他一眼:“你那個地下室，這些養尊處優的孩子未必願意來。”

　　“我隻管說，看你的運氣了。”

　　“還得麻煩老師一件事……”

　　老教授對自己非常照顧，連續提要求讓厚臉皮如馬丁都有點說不出口。

　　可該說還得說。

　　“……餐廳廚房的童工?沒問題，反正找哪個孩子都一樣，現在也還缺人，校董事會又不允許招島民。”

　　羅伯特倒是不怎麽在意:“明後天讓他來學校裡找我，就可以直接去廚房工作了。”

　　“那就多謝老師了，一直以來實在麻煩了老師太多。”馬丁撓了撓頭。

　　“你獨立學習能力很強，我不想讓一個好不容易培養的人才浪費了。”

　　兩人分別前。

　　羅伯特再次叮囑他不要荒廢了學習，說機會未來肯定會有的，要耐心。

　　馬丁目送老教授走上站台，心裡感歎。

　　有個好老師實在太幸運了。

　　……

　　回去後馬丁實在困頓，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

　　馬丁用火柴點上煤油燈，喝了半杯清水。

　　他左右看去，卻沒找到小麥克。

　　牆角搭好了帳篷，屋子裡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自己的幾件衣服被洗了晾在通風口。

　　忽然，一張紙片從通風口處飄了下來。

　　馬丁撿起紙，上面是潦草的字跡。

　　——晚上好。

　　他抬起頭，望向通風口。

　　那裡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馬丁先生……”

　　“不要出門……”

　　外面人一聲悶哼，沒了下文。

　　馬丁目光一凝，是小麥克。

　　頭頂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馬丁·威爾遜，把那個帳篷帶出來。否則，你的侍童就要少一隻眼睛了。”

　　手指幫在外面。

　　馬丁手中有槍，倒也不慌。

　　他看向那窄小的通風口:“探險家協會沒有通知你們嗎?”

　　“少廢話。”

　　外面人吹了聲口哨:“只要你把東西給我們，誰也不會有事。”

　　東西?

　　馬丁看向角落的帳篷。

　　手指幫是為了奪取帳篷裡的什麽東西。

　　為此他們連迪莉婭的警告都敢無視。

　　也不知到底是什麽。

　　……

　　馬丁扛了個麻布袋走出公寓大門。

　　和以往晚上一樣，門房老吉米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根本叫不醒。

　　外面街道空曠，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矮小青年守在郵筒旁。他頭戴鴨舌帽，正用小刀削蘋果，腳下有一堆果皮。

　　鴨舌帽青年舔了舔小刀，對馬丁說:“跟我來。”

　　正是上次威脅麥克的那人。

　　行走路上，這個矮個子將蘋果切成一塊塊塞進嘴裡。馬丁在他身上嗅到了似曾相識的油脂味道。

　　“吃嗎?”他朝馬丁揮了揮明晃晃的小刀，露出短了一截的右手大拇指。

　　馬丁咳嗽了一聲:“不吃，謝謝。”

　　“你是島民?”

　　島民大多都有塗抹椰子油防曬的習慣，因為海島上太陽很毒辣，人們都會用椰子煮油。

　　“那是過去，現在我是一個……怎麽說來著?工人?馬仔?反正都差不多，都是乾最苦最累的活兒，拿最少的錢。”

　　他停下腳步:“到了。”

　　兩人站在城裡的石橋下，往常橋下有流浪漢常住，這時候卻全都不見了蹤影。

　　橋下石台上放了一盞煤油燈，除去島民馬仔和馬丁，還有被捆住雙手綁在地上的少年麥克·特納。

　　小麥克左眼腫得很大，嘴上被塞了破布。

　　看到馬丁，他喉嚨聳動想要說什麽。

　　“沒事的，麥克，我會帶你回家。”馬丁輕聲安慰。

　　這句話仿佛給了小麥克力量，他身體漸漸停止了抖動。

　　“說得不錯，讓我們早點忙完，回到溫暖的被窩裡。最近的夜晚還真冷。”

　　說話的是橋下的另一人。

　　他大概有一米九高，肩寬膀圓，熊一樣的軀體披上黑色大衣，撐得整個人塊頭更大。

　　壯漢大掌摩挲著光禿禿的腦門，咧嘴露出口中幾顆鐵牙齒:“東西給我就好，馬丁。”

　　島民馬仔從馬丁手裡扯過麻布袋，遞給了自己老大。

　　光頭壯漢將麻布袋裡翻了個底朝天，本就破舊易損的帳篷被他撕成了碎片，裡面零零碎碎的東西倒了一地:有木頭片，油漆桶，牛骨頭，草繩，還有根斷了一截的木手杖。

　　他丟下麻布袋，看向黑發青年:“你們在和我耍花樣?”

　　馬丁保持鎮定:“我不知道你們要什麽東西，整個帳篷我都背來了，就這些。”

　　“馬丁，你讓我大半夜白費功夫，這很不禮貌。”

　　“不過你很誠實，大強尼決定原諒你。”

　　光頭吐出一口唾沫，摸出一塊手帕擤了鼻涕。

　　他慢慢走到馬丁身前，居高臨下，手掌拍了拍黑發青年的肩膀:“今天河水很涼，魚都去了深水區，不過不會冷太久，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相信我，大強尼從不說謊。”

　　馬丁身後亮起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