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威爾所言,在這個並不算大的港口邊上停著一艘深色木的二桅帆船。
對於商船來說,這艘船確實不算小。而在它那偌大的體軀上還塗畫著豪華的漆層。金色與紫色的漆層大塊地塗在了側舷部分。這樣的船在海上行駛,仿佛就是在嘲諷著附近海域的海盜,就是大喊“來打我呀”的醒目。
木林無奈地搖了搖頭。
船的下面沒有船員。這還是挺讓人意外的,按理說,這樣的行船應該需要不少的人手才是。雖然港口也跟城市裡一樣沒有人的跡象。不過這艘船也是剛剛才停靠在這裡不久,應該也不至於像是城市一樣無人才是吧?
可能都在船上?
木林抱著這樣的想法,望向船的甲板方向。
不過當然看不到就是了。
“船的側舷有繩梯,沿著攀上去就行了。”威爾指著旁邊的繩梯,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但是啊,那個繩梯似乎也是個繩梯裡的老頭子了,隨時都會斷裂或脫落。上去的時候可要小心一點哦。”
不過威爾應該只是開個玩笑。
因為維奧莉特在威爾還未說完話之前就面不改色地攀了上去,並沒有給威爾留有什麽情面。
“好的好的。我們會小心的。”
安戈洛也只是這樣迎合了一下,也就跟著攀了上去。而且並沒有小心,他就這樣大手大腳地爬到了頂端。
木林沒有說什麽便上去了。
而威爾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沒有說什麽,隨後也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船的頂部是相同的風景。
見識到大地與大海的遼闊後,甲板上的空間自然就顯得狹小了許多,只能說是廣闊世界表面的一隅。
而這樣狹小的空間,卻也因為人數的稀少而顯得空曠了不少。
除了木林幾個人外,就只有一個男子坐在甲板上凝望著湛藍的海面,輕輕地哼著小曲。
以那個強烈的節奏感以及朗朗上口的韻律來看——大概是船歌吧。
不過,怎麽只有他一個人在哼,其他人呢?
察覺有人登上了甲板,男子轉過頭來,隨後便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他站起身來,迎接過來。
“啊。歡迎登上我的甲板——”
這個男子帶著三角帆帽,帽簷上還插著一支不知什麽鳥類的羽毛。他將自己的棕色長發束成了長辮,垂在自己的後背處。其身上的藍色大衣以及腳上的長靴似乎也因為使用了很久的樣子而有了磨損。而內襯的白色衣物與棕色長褲倒還是嶄新的。此外還有腰上的一把彎刀與一把火銃,這倒像是標準的船長模樣。
但,這個家夥的眼神倒不像是個船長——他微微下垂的眼尾盡顯出了多情與溫婉,這和他英俊的面貌倒是很搭配。然後,他現在怎麽好像還一臉呆滯的樣子。
這個大概就是威爾的那個聽起來不太聰明的船長朋友吧。
“介紹一下,這些是我的朋友,因為有些勞累想要在這裡休息一下。然後這邊這位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那個船長朋友——達內爾·萊爾。”
“小姐你好。我叫達內爾·萊爾,是翱翔於海面之上,追求著自由與夢想,追求著夢之島的弗蘭尼斯的信天翁。”
達內爾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朵白色的花,微微屈身,將花獻到了維奧莉特的身前。
“不知是否曾有人以天上的星辰讚譽你的美貌。因此我將這朵映襯星辰的潔白的花獻於你。
希望從星辰般的你那裡,獲得一點對於已經將身心獻於大海的我的祝福與讚美。也希望你能將哪怕一瞬的光芒賜予我,指引我永遠地航行。啊,聖艾爾摩之火啊,雖然我以大海為故鄉,但我也依然夢想著星空,夢想著天穹。” 維奧莉特沉默不語,似乎是被這樣的架勢震驚到了。盡管臉上也沒有任何神情浮現,但看她木訥的樣子,似乎是罕見地驚住了。
旁人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達內爾的獨角戲。
唯有威爾走到達內爾的身邊,從達內爾的手裡接下了這朵白花。
“啊,忘了跟你們介紹。達內爾他啊,是以美麗與金錢為自己的追求的一般商人來著。”
“什麽叫一般商人,還有,把花還給這位美麗的小姐。”
“哎呀。我也很美麗啊,就當是給我吧。”
威爾裝模作樣地舉起白花,湊近鼻子嗅了嗅。
“唔嗯……雖說確實如此。”
“啊,謝謝。”威爾笑了笑,將抓著白花的手橫在胸前,行了個禮,“那麽接下來,我們就先去休息去了。啊,麻煩你準備一下能夠墊補空腹而定食物,我想這兩位應該還沒有吃過早飯午飯。”
聽到早飯午飯,木林的肚子確實咕嚕咕嚕叫了起來。這時他也才反應過來,他最近吃過的唯一的食物只有昨天晚上的那一個麵包。
“唔嗯——啊,哦,好的。就讓我來展現一下弗蘭尼斯的精美食品。”
說著,達內爾便鑽到了甲板下面的船艙中。恐怕確實是去做飯去了吧,至於弗蘭尼斯的精美食品……弗蘭尼斯原來是盛產美食的國度嗎?
“那邊船舵下面的船艙,就是船長室了。我們不妨到那裡坐一坐。畢竟那裡還有海圖和地圖之類的。”
說著,威爾便轉身向著船艙下面走去。
可以嗎?
木林看著威爾面露疑惑。如果不是威爾與達內爾都有聲明,他們一定完全認為這艘船在威爾的名下。
威爾徑直地坐在固定在海圖旁的椅子上,並隨手示意著其他人也如此就坐。
大家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威爾。
“威爾,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安戈洛率先問道。這確實是他一直在關注的問題,畢竟威爾按照原定的行程來說,他應該一直在伊齊特才是。
伊齊特看向了木林。
“啊。接下來我可能要說一些讓你們難以置信的事情,雖然可能有點太自傲,不過面對你們的話,我覺得你們應該不會介意——就是我是‘指引者’這件事。”
指引者?
新的名詞。不過這次木林沒有直接表露自己的疑問,畢竟自己面前這個名叫威爾的人身上確實是充滿了疑點。
“啊。你們可能並不是很了解指引者吧?大概是‘指引守護者顯現之人’這種感覺吧。”
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般,威爾如此說出了木林內心中所疑惑之事。
不過安戈洛確實是知道著“指引者”的含義。
“指引者!居然是指引者嗎。指引者在此出現的話,那麽就是說——”
“守護者。如你所見,我就是為指引著守護者的顯現而來。”
威爾肯定道。
所以這又是七英騎的什麽儀式的延續嗎?
木林有點迷糊了。並不是因為威爾的話有多麽難以理解,在經歷過奧斯汀的不斷的說明後,自己也對七英騎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所說的守護者以及指引守護者的顯現木林自然也理解其中的含義。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正是因為七英騎,所以木林才會疑惑——在奧斯汀因神樹而死後,他已經深信七英騎是神明擺弄的騙局了。而這個男人此時又在他完全失望的情況下跳出來重新聲明“世界的守護者”這一荒唐的名頭。這也讓木林完全對他沒有任何信任之感。
“七英騎?那不就是神明用來屠戮人們的陷阱嗎……”
木林低聲說道。
他沒有底氣,雖然他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信任,但他確實沒有從他口中感到誘惑甚至蠱惑的趨向。至少,他對這個男人的“心”沒有看出任何的異常。
威爾不曾有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在驚訝於木林所說的。
“神明?你是叫木林來著吧——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他突然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明顯表露著這個男人此時並沒有懷揣著什麽好的想法,或者說這個男人知道了什麽並且正在謀劃著什麽不好的事情。
“古代神,可沒有降臨這一說法哦。”
嗯?
木林的眉頭輕皺,表明了自己的疑惑。
“七英騎,並非是神明選擇的守護者,而是接受世界本身的委托而誕生的文明的守護者。”威爾指向一旁呆滯如同機械待機一般的維奧莉特,“她便是守護者之一哦。這個光芒就是證據。”
不知道威爾是用了什麽能力,還是維奧莉特自身的反應,閃耀著光芒的虹彩在維奧莉特身上浮現。
木林看著這個光芒,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樣的一驚。
不過也是,他對這個光芒可以說是無比的熟悉。
“囊括了全部可能性的虹光是世界的光芒。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守護者木林先生。”
“為什麽……會是我……”
木林頷首低眉,並不敢相信自己是七英騎之一這個事。
“哦?木林先生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不該是我。因為這裡的我根本沒有意義……”
“是啊。你當時說過你的願望吧?你只是想要活下去——”威爾頓了頓,隨後整個身體都趴在了桌子上。如此他望著木林的雙眼,“所以,我想要問問你——你的願望只是活下去而已嗎?”
木林猛地抬頭,吃驚於威爾問的問題。
威爾坐了回去,並沒有收起他的笑容。
“你想啊,世界和文明的守護者這麽大的職位不可能憑空落到一個人身上啊。所以我想問你——你活下來是為了什麽。或者說,你為了什麽而活。既然你覺得你存在於此沒有意義,那你就回答我這個問題。”
木林皺了皺眉。
“為了尋求真相?”
威爾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那麽,你知曉真相之後呢?”
木林沉默了一會兒,吞咽了一口口水。
“為了,擊潰星辰?”
這回答的聲音小得可憐,似乎自己也沒有底氣將這個荒唐的目的說出來。
“這是在欺騙自己吧?”
啊……
確實如此。
木林明白自己迷茫的真相。
追求擊潰星辰,盡管自己其實並不知曉那之後的真相。只是如此欺騙自己,用一個更加遙遠的幻想去欺騙自己,隱瞞自己其實什麽也沒有做到這個事實。
自打昨晚之後,自己就一直處於恐懼之中——
不,或許更要久遠吧。自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便一直是迷茫的。因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沒有意義。
他想,在原來的世界,自己應該是死了吧。作為薪柴,就這樣在烈火之中燃燒殆盡。
但這樣的薪柴卻被賦予了二次生命。他感到迷茫。
奧斯汀接納了這樣的自己,讓他繼續生存下去。
幾乎遺忘了過去一切的一切的他究竟能正常活下去嗎,他對此表示懷疑。不過他還是照著奧斯汀所說的那樣活著。
直到——
他沒能救回奧斯汀。
他想要為自己賦予意義,他卻也什麽也沒有做到。
因此他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己仍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聽到威爾的不滿,他卻舒了一口氣。
仿佛是自己的偽裝被揭穿之後的如釋重負一般的舒了一口氣。
“確實如此啊。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啊。”
他最終還是無法成為他憧憬的那個人,而他也仍然無法拋棄薪柴的生存方式。
“來自異界的我, 盡管喪失了此前的記憶,但仍然希望親眼看見星辰的升起,仍然想要為他人的理想獻出自己的一切。”
自己仍然無法正常地擁有願望……
“我的願望僅僅是活下去。”
咦?
木林意識到了什麽。
威爾眼睛一亮,臉上也露出滿足的喜悅。
“哈哈哈哈,這才是嘛。這才是我想要聽到的。原來你是異世界的人啊,不過啊,如果你的過去是這樣的話,我也自然明白你為何會成為守護者,為何會被世界之柱選中了。
“世界能看到你的命運,能夠看到你的選擇,於是它將這個職責交付與你,將那份力量交付與你。所以啊,你為何迷茫呢?你在你說出願望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你的前路了啊。”
我的選擇嗎……
過去抑或未來。在這個世界裡並不存在我的過去,在這個世界裡卻將留存我的未來。
不。
我還是會選擇過去吧。
過去無法遺忘,也不能遺忘。正因為過去,未來才會航向;正因為過去,未來才擁有意義。
我過去為他人理想的薪柴,我未來才會希望繼續實現他人的願望;
我過去死了,我未來才會想要活下去。
過去亦或未來。
我仍然希望從我的過去中尋找到真正的我,我仍然希望在未來中成為真正的我。
所以,我才會擁有真正的願望——
“為了實現他人的願望而活。”
“看來你明白了嘛。”
威爾露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