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的夢境?”
這就是威爾的能力嗎?神秘,或者說,很難去想象。木林很努力地在思考著,這夢境究竟為何物。
“幻夢。正如威爾所說的那樣,就是將夢境覆蓋於現實、作用於現實的奇跡之力。雖然具體的我也不怎麽懂……”
安戈洛看著,自然也是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嗯,是的是的。幻夢,將虛無縹緲的幻想固定在現實之中,如同夢境的投影,又如同腦海中的映射。或許用來對付著迷霧很合適……不過啊,對面這個是災厄。”
狼首從地上掙扎著抬起,而貫穿其中的幻夢構築的雙劍也因為無法承受這般的力量而破碎飛散。
木林在這一刻看見了狼首的眼瞳。
那是一雙什麽也沒有的只有空洞的眼眸。
不過,這全無的眼也確實讓他想起他們一直所說的那個東西。
災厄。
摧毀一切而又給萬物帶來災難的事項。那不會針對任何存在而普遍降臨於世間的一切,便是災厄的本性。
而在與那空洞的眼瞳對視之後,自己所能看到、所能感觸,也只剩下了如廢墟和灰燼一般的破碎與毀滅。
沒有殺意、沒有指向的惡意,只有泛泛的毀滅與虛無包含其中。
但此前對其感受到的恐懼卻十分的真摯。
在這一刻,自己的靈魂在訴苦,而自己的身體卻毫無知覺。
那份感覺,這麽說會比較合適——
擁有天性的動物會知曉危機;
擁有知性的人類會知曉無力。
在天災般的災厄面前,那份無力感會從自身的心底蔓延而出,在頃刻間灌注四肢及整個軀乾。
“那便是災厄。在這個普遍由人的幻想編織的世界,在幻素充斥整片大地的世界。災厄便是自那更加深邃的幻想之中誕生。”
威爾如此說道。
“那便是由人之所念、人之所想、人之所為而產生的災厄。”
威爾微微抬手,指著狼首,繼續說道。
“自其中漫生的狼,也並非其能力。不如說,莫拉團長是那狼的衍生。”
莫拉沒有回應。而他的左手也再次執起了長劍,重複著那句話,只是更加得冰冷,更加得渾濁,讓人的心不禁一縮:
“吾乃……黑登·莫拉……乃是自星空深處,與至高伴生的災厄之騎士……”
他再一次舉起了長劍。紅色的霧氣也再一次向著長劍聚集,在那劍的劍刃上聚集起了新的旋渦。
噴湧噴薄,赤色如磅礴的潮水自那之上泛起。溢出的則是覆蓋在了莫拉的身上,蓋上了一層殺意的薄紗。
莫拉躬下身子,而雙腿也同時微曲,擺出一副宛若荒野的獵食者一般的野獸姿態。
他原地跳了起來,撲了起來,也正如同捕食者一般地躍向威爾二人。
狼首張開血口,長劍如利爪般揮舞起來。
“感受著大地的仇恨,背負著眾人罪孽的災厄。而與其降生接近的幻夢,無法將其擊退。”
血口已經到來至威爾的面前。
兩道紫色的光交叉從這狼的脖頸——或者說是莫拉的手臂穿刺過去。
狼首頓了頓,隨後向著地上垂了下去。
但後面的長劍也揮舞過來。
金色的半月伴著凝縮的赤色霧氣的噴湧在其中出現,在一瞬之間便將霧氣的噴湧阻斷,揮舞著長劍的左臂斬落。
安戈洛再一次使出了那斬下狼首的招式。
莫拉失去了攻擊的方式,但仍然重重地踩在了地上。伴隨著轟隆聲與泥土的飛揚,威爾和他身旁的不明的人也後跳躲閃才勉強躲了過去。
“那,要如何擊退!”
木林看對這災厄無計可施的二人,看著再一次恢復如初,再一次噴湧霧氣的災厄騎士,卻也只能在一旁心急如焚。
他緊握著雙拳。
他不甘著,憤恨著,埋怨著這只能旁觀、只能逃跑的懦弱的自己,埋怨著這無力、無能的羸弱的自己。
難道自己只能如此懦弱地活下去嗎。
自己隱隱約約能看到,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而自己卻只能在其後望而卻步,最終什麽也無法達到,無法實現。
願望最終也只是沉淪在現實中,淪為泡影,連一點閃耀的陽光也未曾反射便就這樣破裂。
威爾注意到了木林緊握的雙拳。微笑不禁爬上他的嘴角。
“擊退災厄?哈哈哈哈,怎麽可能!那可是來自自然的災厄啊。那樣的災厄永遠也無法被擊退。我們只能盡量將災厄束縛住,束縛在這片土地,束縛在這片天空,束縛在它所應當存在的地方。”
木林愣了一愣。
“正如無法避免下雨,火山也必定會爆發一般。這些,並非我們所能夠以人之力所丈量、控制的。”
啊。
木林突然間領悟到了什麽。仿佛行走在迷霧之中,然後突然間看到了一絲的光。
“這就是災厄。我們不可避免,但卻可以順應、可以克服。這就是我們目前所力所能及的事情。”
狼首繼續從手臂中延伸著,仿佛將要從中脫出,但卻仍然與,莫拉連在一起。
那隻巨狼的前肢已經蔓生出來,實實地踩在了松軟的泥土上。
那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利爪。
狼首也伴隨著狼半身的出現而更加的清楚,無論是毛發還是利牙都顯現出清晰的輪廓。
“嘖。這種東西處理起來還真是麻煩啊。不知團長是否還好……”
安戈洛緊皺著眉頭,望向這仍在增生的名為“災厄”的東西。他的額頭也不禁滲出些許的汗珠。
“團長啊。因為我也沒有實際見過這種情況,所以也不清楚他是否還好。不過按照一般的理解的話,團長此時應該也已經死了吧?”
威爾的臉上仍然掛著微笑,雖然看起來遊刃有余,但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麽動作了。不知是在等待著什麽,還是在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木林只是呆滯地望著二人。
自己發現了什麽。
自己突然明白了什麽。
恐怕只是陷入了迷惘,在迷霧中行了錯路。
所以才會與自己所要追尋的二人越來越遠。
並非是他們將不可能化為可能,只是將那幾乎無法看到的微小的可能性不斷放大,直到能夠抓住為止。
畢竟0並非是1。
但在自己所能觸及之處卻皆可是1。
只要能夠達到就可以。
只要能夠達到那個可能性就可以。
只要到達那個地方……
心中好像有一團小小的光芒點亮。
自己或許也才明白自己所要前進的方向。
於不確定的命運中尋找可能性的光輝。
形似劍的十色之光在內心的深處顯現。
似乎是感受到木林這邊的氣息,狼首向木林這邊看過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木林與巨狼四目對視了。然後木林就是內心一陣發毛。
自己內心中剛剛點亮的一絲光芒似乎都要被那眼神吞噬。
可能不是錯覺,那空洞無底的眼瞳似乎確實在吞噬著周圍一切的可見的光芒。
或許也不止光芒。
那一切能夠被光芒勾勒出的,甚至說是一切可以以形體去描述的,都會被那眼睛中的不明的引力拉扯,而被拖入其中。能夠鮮明地感覺到,如果一旦被拖入其中,就會在頃刻間被災厄的狂潮撕裂,而滅失於其中。
靈魂的形體似乎也包含在內。
內心中那如同劍一般的存在也被這空洞的雙目吸引著。
真是勾起人心裡一陣冷顫,勾起人心裡一陣惡心。
木林對那雙眼睛沒有一絲好感。
他微微屈身,擺出了防范的架勢。
而那尚只有雙足的狼,也就此飛撲,向著手無寸鐵的木林召開了血盆大口。
“糟糕。”
安戈洛注意到一旁沒有任何防范的木林。在剛剛為了斬斷莫拉的劍,自己也離開了木林的安全距離。現在木林也正如孤島一般,留置在原地,孤立無援。
他舉起了劍,向著狼的方向衝刺過去,拖出了金色的軌跡。
然而安戈洛剛剛行進至其身後,卻發現不知何時周身的赤色的霧氣已經凝聚,赫然顯現出巨大的生物的尾巴的樣子。
而那巨尾或許也過於有力,在安戈洛剛剛接觸的那一刻,卻直接被巨尾阻斷,隨後便直接被重重地擊飛,撞在了一旁的樹上。
“噗哈!”
安戈洛吐出了一口鮮血,癱倒在了樹下。劍也掉落在手邊。
巨狼仍未停止。
威爾身旁的神秘人發現局勢不容樂觀,將手伸向腰際,準備拔出劍來協助木林。而威爾卻抬手攔在了神秘人的身前,微笑著沉默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事。
神秘人望了一眼威爾,愣了愣,也便沒有繼續行動。
狼已行至到木林的臉前,利牙上的血跡與口中的腥氣也似乎混雜在一起從木林的臉上滑落。
而,一棵樹索索地搖曳起來,其表皮上的鐵鏽一般的斑跡也不知為何泛起了光。
隨後,是第二棵。
然後是第三棵、第四棵、第五棵……
十棵、百棵,不知何時,也不知為何,整片樹林都開始緩緩搖曳,都散發出了光輝。
無風,卻如微風的輕柔;無光,卻是溫暖的橘色。
“哦,原來是這樣啊。”
威爾看著周圍的景色,似乎是知道了什麽,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美啊,真是美麗啊。”
安戈洛仍倒在樹下,吃痛地喘著粗氣。
“那是什麽……宛若燈火的那個……”
“不知道……”威爾笑了笑,“那,大概就是燈火吧?”
這是什麽,或許只有木林清楚地知曉。畢竟只有他確切地感受到了這些光點。
這是燈火嗎?
即可以說是,也不能說是。
如果要說的話,那是一點一點的願望的光點。
是居住於此的、仍存在於此的人們的願望的光芒。
人們如同點燈一般,如同點亮天燈一般將光點升起,將自己的願望托付天穹。
雖然,那願望並未升起。
只是如此般被禁錮在樹中,被禁錮在地面。恐怕,也並未被天空所知曉,並未被天穹聽見。
然而,願望並非無人問津,願望並非就此沉淪。
世界一直存在於此,世界一直陪伴在周身。
這一切都是世界。世界一直在關注。
世界聆聽著人們的願望。
也同樣會有人聆聽到人們的願望。
“這是……願望……”
木林聽到了願望。仿佛那些光點就是在向木林傾訴著他們的願望。
“這是人們希望活下去的願望……”
那些願望向著自己內心那如同劍一般的形體匯聚過去。而內心中如同劍一般的形體對著願望的源頭給出了這樣的判斷——
他們還活著。但此時也已經介於生與死的邊緣,在旁人眼裡,也同死亡無異。
活下去的願望嗎……
這是個充滿未知危險的世界。在這個瀕臨崩壞的世界,任何人都在掙扎,任何人都在尋求——不是真相,也不是那之後更深的東西。
所有人,都在以這個東西為基礎而做著他們自己的努力。
這是最質樸的願望,也是最現實的願望,卻也是這個世界最為真珍貴的願望。
這份小小的願望埋藏於心中,也便在這個世界中的人們心中萌芽,孕育出所有人最為本質的動力。
願望匯聚進自己的內心。
雖然他現在仍不清楚自己內心中的那個明顯感覺不屬於自己的形體究竟為何物。
但,在當時將他從最深的死亡的深淵中拉起來的,也確實有著這形體的力量。
也確實能夠感受得到,這形體在喚起自己內心中的光點。
活下去……
那便抓住這唯一的可能性的光點!
“那是……”
安戈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是自己是不是撞在樹上撞昏了頭,自己竟看到在木林與巨狼之間閃耀出道道異色光芒。
“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了啊……”
威爾也一時間感到驚奇,眼神亮了亮。
一旁的神秘人也不禁微微張口。
“展現出生存的祈願吧……有一個人是這麽對我說的……”
綻放著十種色彩的虹光的如寶石如珍玉般的劍一般的實體架在了木林與巨狼之間,一邊是木林的雙手,一邊是巨狼的利牙。
木林吃力地抵著虹光之劍。
“是啊……面對這般災厄,面對這世界的必然……無法擊退,無法躲避……
“但,即便如此,人們也會掙扎著活下去,文明也會掙扎著存續下去。”
活下去,這就是我們所力所能及的事,這就是我們所能達到、所能把握的可能性。
“我會活下去。更會帶著其他的人活下去……這,就是我的願望!”
十色的虹光綻放著,盛開在木林的手中,盛開在血色的薄霧之中。輝光如清波一般蕩漾在巨狼周身尚未化開的濃霧之中。而那清波所拂,似乎那血腥與惡性也一同被虹光衝淡。
寶石般的劍刃,閃爍著朵朵心靈的虹彩。
巨狼利牙上的鮮血順著牙關滑落,滴在了虹光之劍上。但,那彌散著腥氣的血液卻並未在劍刃上留下一點鮮紅的血跡。
而晶體構築的劍刃則映著這赤色的一滴,映著更為炙熱的光。
木林以手抵住了巨狼的飛撲。或許看起來如此吧,但人怎麽可能敵得過幻想中的巨狼呢?木林死咬著牙關,雙手因為擠壓而變得通紅,在手心處甚至已經滲出了鮮血。
劍刃自然也映出這一份鮮血。
“哢嚓。”
破裂的聲音傳來。
巨狼之口正在閉合。而抵在它利牙之上的虹光之劍也開始因難以承受而崩裂開來。
木林的額頭上滲出了顆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他的身體明顯也即將承受不住巨狼的咬合。
“布拉德利。”威爾收起了他的微笑,臉上泛起了冰冷,“解放你的劍吧。”
一旁的神秘人舉起了劍,蔚藍色與紫色的塵輝聚集在了他的劍上。他已經擺好了架勢,準備隨時釋放其上的力量,將這巨狼擊破,協助木林。
“——!”
如同琉璃破碎一般,虹光的寶石之劍被利牙穿透,在巨狼的咬合之中破碎成了一塊一塊的細小的水晶碎片。十色的虹光也自其中綻放開來。
木林的雙手也因為寶石劍的炸裂而變得血肉模糊。
糟糕。
威爾本來想要這麽驚呼。但一時間卻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地無法說出話來。
神秘人似乎也看呆了,已經舉起的劍也未揮下去。
水晶的碎片漂浮在空中,如同星海盡頭的輝煌的星辰,仍然散發著未消逝的虹彩。
散落在空中的鮮血並未濺落在地面,而是順著飛濺的軌跡,回到了木林的手中。
木林的雙手恢復如初,仿佛從未被炸裂,又從未受過擠壓,仍如初生一般細嫩。
“聆聽我的祈願吧;聆聽眾人的願望吧——”
虹彩自木林的胸膛綻放,伴隨著虹光的顯現的,是與虹光之劍相仿的水晶簇擁的水晶之劍。不過說是相仿,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只不過其顏色過於赤紅,仿佛其中浸透了鮮血,已被血色染紅。
木林將赤色的水晶之劍從胸膛拔了出來,但卻沒有傷口、沒有空洞。仿佛心靈便是劍鞘一般,這水晶之劍也是從那種虛無縹緲之處顯現一般。
“引導願望實現、引導祈願化為現實的奇跡於此顯現——”
這段詠唱並非出自木林。
似乎是虹光之劍自他內心中顯現時,自己便已知曉。仿佛是被虹光之劍親自告知一般,這樣突然顯現在他的腦海中。
木林持著如盛開的赤色的水晶薔薇般的劍,立於巨狼的面前。漂浮在空中的虹光的碎片如群星的守護般環繞在木林身邊。
在此刻,巨狼與莫拉也為之一驚。
畢竟在他們面前,這遠比災厄更要不明的力量在此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