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後的午夜,冰涼微濕的空氣混雜著泥土的氣息。月色潑灑在石質房屋上,冰冷的光在其紋理上浸透。
這裡是埃利斯城內。
似乎是奧斯汀在那一刻撕裂了時空逃離到了此處。
木林無目的的行走在城內的石路上。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木林的眼前時不時會出現幻象,不知是此前的那個神樹的影響,還是剛剛死裡逃生所留下的後遺症。
木林望向身後:之前喚起生死的紅光依然不見,神樹的身影也蕩然盡失,一切又回歸此前的平靜,回歸平凡的夜。世界將此覆蓋過去,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天邊泛起魚肚白。
這個夜,充斥著太多難以描摹的事情,仿佛在一刻間自己的世界翻轉,自己的世界倒置。時間也似乎在這此中被磨滅,消逝在常時流逝的河流之中。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酷嗎……
晨曦的微光刺透的黑暗的薄紗,那一瞬的光芒似乎也同時從真實的門扉中刺透過來。
那便是真相的一角嗎。
木林雙腿打著戰,有所恐懼,有所不甘。
他重新打起精神。他想起這裡是埃利斯城,眾多居民仍然居住於此。雖然不知道是否已經有居民落入虎口,但仍然將此事告知他們,以保障他們的安全。
他用盡剩下的體力跑向城區中心。
雖然仍在逃亡的過程,但寬闊暢通的平整大道還是不禁讓木林感歎不愧為都城。
可能是因為仍處於凌晨的緣故,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就連起早貪黑的小攤或工匠也不見一個,更不用說馬匹馬車之類的了。
因為無人的暢通,木林也便得以在短時間內來到了市中心。
同樣,也是一個人也沒有。
木林穿著粗氣環顧四周——寂靜,仿佛能在一瞬間將血漿凍結的極致的寧靜。而黎明的冰涼也與空氣中的肅殺相相融匯,將未平複的心埋入名為無聲的土中。
這裡太過安靜了,安靜到只會讓人覺得詭異與不適。
他猛然發覺到了什麽,跑向似乎是住宅的房屋,止不住地敲擊著大門。
“有人嗎!有人嗎!如果有人的話請回應!”
無人回應。
他又奔向其他的房門,重複著敲擊和那一句話。
無人回應。
都是無人回應。
無論重複多少次,木林得到的都是寂靜這唯一的回應。
仿佛是空氣與虛無居住的城市,整座城市已完全失去了人的氣息與市井的煙火。
這座城市已經幾近淪為鬼城。
這麽說,果然。
木林對此已經有了結果,是那棵“樹”乾的。
“可惡啊!”
他想要去用雙手錘擊地面,以發泄自己不甘的怒火。但卻已伴隨著體力不支癱坐到地上。
對於這個世界,木林還有太多未能了解的事物。
那個到底是什麽,這片土地之外的其他地方還是否存在著一樣或者相似的存在……他都無從知曉。
他現在還能去做什麽呢?
他仍然不願去相信。
他們現在是如此的弱小。
當人們抬頭望向星辰,或許也會感慨天地遼闊。
當人們將手伸向星辰,或許也會感慨天地遙遠。
但人們也會自心底萌生出一個微小的祈願,想要用這雙手觸碰星辰,想要用這雙手,
抵達人類無法抵達的天域。 “如果……有什麽辦法,能夠將這世界拯救;有什麽辦法,能將星辰擊碎於天穹……”
這是幻想。
這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但正因為是幻想,是不可能之事,才會被稱為祈願,才會迸發出光明與火焰。
那個人也曾說過相似的話語——那個隻存在於自己對過去的碎片的記憶中的男人。而自己則是吃驚地仰望著那個抬著頭仰望著星辰、想要觸碰星辰的天真的家夥。
他則是這麽向著那個男人問道。
“你,是認真的嗎……”
在他的腦海中,自己是那個不敢幻想的家夥。
為什麽呢?他自己已經遺忘了,在那個時代,在那個世界,自己想得到的只有他渴望的真相。而除此之外,便不敢去想了,更不敢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對他來說,那是基本的常識,不可能的事情不會成為可能。
但那個家夥卻是這樣回答。
“當然。”
那個家夥也理所應當地將之實現了。在他的眼前,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當祈願的流星在天邊劃過,人們向著流星許下願望。
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就是如此的存在。
他也如此相信著,祈願,擁有著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能力。
他將雙手合十,雙眼緊閉。
似乎是在向著流星許下願望。
但為何在許願?
木林又將雙手放下了。
是啊,無意義的許願。
自己為什麽突然如此做呢?
“展現生存的祈願吧……”
生存嗎……
他將拳頭伸向天空。
這個世界,將自己的一切全部剝奪,留下一無所有的自己,留下仍然未卜的前路。
他向天空發起了挑戰。
因為白發男人的指引,因為奧斯汀的離去。
他第一次萌生了願望。
後人提起腳步,想尋著前人的影子行走。或許,這也是他那零碎記憶帶給他的一點好處。
總會想起白發男人與奧斯汀的身影,而木林也便不自禁地想要去在這片現世追尋他們的身影。
木林支著身體,吃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看到了在市中大道的盡頭,聳立著一個巨大的堡壘或者城堡般的建築。威嚴巍然地佇立在那裡,如同擎天的巨人一般凝視著注目著整座城市。
那恐怕是王等居住的地方吧。
他如此想著,並緩慢地向著那裡挪動著。
既然是王等居住的地方,或許守衛會十分森嚴,或許可以保存下來,仍然存活的民眾。
他如此想著,並緩慢地向著那裡拖動著自己燃盡的身體。
或許……
現實並沒有允許他繼續猜想下去。
城堡城門大開,而城內城外同樣是沒有一個守衛。
啊,看來已經完全無望了。
在他失去這番希望之後,他也變無法支撐他沉重的身體,趴倒在地。
無法追上他們的背影,無法跟上他們的腳步。
新的陽光伴著旭日升向新的天空,那份無法散盡的光輝也如往常一般刺透薄薄的霧靄灑在地面。
在這一瞬間,透過飄揚的金色塵埃,時間中尚未離去的影子似乎也伴著光輝投影在自己的眼前。
二人的腳步漸行漸遠,不帶其揚塵,也無微風迎接。腳步中不帶有一絲留戀,便就此離開此處,離開木林身邊。
命運的棄子。
木林如此對著自己說著。
命運明明已將希望擺在自己的眼前,卻又嬉笑著將希望帶離自己的身邊。
他痛恨著這樣的命運,也同樣痛恨著就這樣疲倦地倒在這裡什麽也無法做的自己。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似乎是接受了這樣無能的現狀,然後再無能地睡上一覺。
慢慢地,自己的意識便消散了。
“你是?你還好嗎?”
耳邊忽然傳來了颯爽的青年男子的聲音。
木林猛地驚醒。
自己並沒有做什麽夢,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疲倦還是什麽。
在熟睡中,木林的腦海中始終是一片黑暗,除黑暗之外就是面前的有著似乎十種顏色的虹光。按照常理而言,只有黑暗的夢境應是壓抑隻給人帶來恐懼與勞累的場所,但自己面前的這點十色的虹光卻讓他如回到嬰兒的繈褓中一般安適。
他就這樣安穩地待在這樣的夢境中,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青年男子的聲音將他喚醒。
他帶著意猶未盡的惺忪的睡眼,支著身子從地上慢慢坐了起來。
“啊,你沒事啊。真是萬幸,竟能於此處存活……”
木林揉了揉睡眼,看了看天——太陽正懸在天空的最高處。似乎自己睡了沒多久,於是便看向自己面前這個人,想著看清叫醒自己的是誰。
眼前這個男子,身著較奧斯汀更為華美的華服,寶石與金色的吊墜裝飾也懸掛在衣著的各個角落。腰中掛著朱紅色劍鞘與紅寶石的長劍。金色頭髮與翡翠般的眼眸也與他那如玉石或是精致的雕塑般俊美的臉完美相稱。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雙層的披風以及鐵靴,還有冠在頭上的半頂白銀之王冠。
此時他也反應過來——希望,至少是個活著的人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您是……”木林詢問道。
對方微微一愣,但也很快反應過來。
他站起身,微微行禮。
“抱歉。謹以人民之心獻上對於我未先行介紹自己的無禮的道歉。我乃為因格蘭特帝國的皇子——安戈洛·埃利斯·阿斯圖爾。因見到一人倒在無人的街道而前來查看。”
這番行禮,或者說是這個身份反而給了木林一個措手不及。他也慌忙地站起身,按照之前奧斯汀教導的模樣回禮。
“我是木林,是來自異鄉的旅客,是名學者,曾來此研究奇跡相關的事項。曾拜於奧斯汀的門下,並跟隨他一起前往傳承儀式。”
聽到奧斯汀的名字,安戈洛似乎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你是奧斯汀的學生嗎!看來你我便是同窗了啊!”他突然愣了一愣,驚喜的神情從面龐褪去,“等等,你說,你們一起前往了傳承儀式?”
木林面色凝重,微微點了點頭。並將昨晚所經歷的事情大致告知給了安戈洛。
聽完木林與奧斯汀的遭遇後,安戈洛面色蒼白,掛著沉重的神情。
他歎了口氣,似乎是在緬懷,也似乎是在惋惜。
“昨日夜晚我也曾到郊外去探查那棵不明存在。但可惜什麽也沒有發現。如果能遇到奧斯汀老師的話……不,恐怕也做不了什麽吧。畢竟連奧斯汀也就這樣隕落。”
“那,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對付那家夥。”
“目前來說,沒有吧。”
“王在何處……至少要將此事告知王。”
安戈洛看向木林。
“王在北境征討災害的狼群。恐怕他並不知道在此發生的一切吧。我也只是在前幾天才聽聞的埃利斯食人深淵的傳聞,才帶著騎士團的團長及其他幾人來此調查此事。”
“災害的狼群?”
“那是能夠腐蝕鋼鐵的漆黑的魔狼。在神樹降臨後的不久便開始在都城周圍出沒,危害著過往行人的安全。因為其太過頑強且難以剜殺殆盡,王便帶著騎士團追著殘余狼的形跡前往了這個國家的北部,也就是菲爾地區。”
腐蝕鋼鐵的漆黑的魔狼……這就是此前木林和奧斯汀在森林的旅店遇到的那些。
“正因如此,我猜測埃利斯的人民是被魔狼所襲。”他也搖了搖頭,悲歎說,“我等本以為此處的魔狼也被討伐殆盡,可未想……”
木林似乎想起了什麽。畢竟,就是昨日所發生的事情,也正是初到埃利斯城時自己所經歷的事情。
“或許,不是那些魔狼也說不定。”
“嗯?此話怎講?”
“昨日,我與奧斯汀曾在旅館遭遇過那批魔狼。在那時的一件事我到現在還沒有十分清楚——就是魔狼在接近埃利斯城後反而好像在忌憚什麽一般逃離這件事。”
“有所忌憚嗎?所以有可能並不是不敢接近城市的魔狼所為,反而是其他隱藏於城市附近或藏於城市內的存在之所為嗎……可能是那個神明?”
“大概吧。不知道您和團長是否有發現了些什麽。”
安戈洛頓了頓,然後無奈地擺了擺頭,作為對木林的回應:
“我和團長嗎?其實說來慚愧,我們已到來數日,但也是什麽也沒有發現。不過,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正是因為我們什麽也沒有見到,不管是活著的居民也好,還是居民的屍體也好,都沒有發現——一點打鬥或是生活的痕跡也沒有發現。”
“沒有痕跡嗎?”
木林陷入思考。
奇怪。很奇怪。
這就像是在森林的旅館一樣,自己和奧斯汀進去後未發現任何人存在的跡象。
而究竟是否是神樹所為呢?
不能完全確定。至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受到神樹攻擊的奧斯汀的屍體並未像城鎮中居民一樣完全消失。
究竟是為何呢?
“不過,至少現在唯一確定的,是這座城市現在十分危險。”
“確實如此。這座城市的信息閉鎖也是讓人難以參透。”安戈洛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望向城市的東側,“那麽,接下來去和其他騎士匯合吧,他們現在應該在碼頭。”
安戈洛緩步向前走著。
如果不是神樹所為呢……
木林跟在安戈洛身後,冒出來了這樣的想法。
有沒有其他存在所為的可能性呢?
突然間如煙霧一般的赤紅與漆黑混雜的氣體在周身彌散開來。光線也在此時黯淡下來,仿佛空中的幕布降下將太陽遮蔽一般。
“嗯?”
安戈洛向著周圍望了望。
不知何時,自身完全陷於一片渾濁的世界之中,被這樣渾濁的迷霧所包裹。
木林也注意到這不尋常的霧,自然也是滿臉的疑惑。
畢竟他醒來的時候是中午,並不是應該起霧的時刻。
迷霧仍然在擴散著。不只是迷霧在擴張著將外部的存在包裹於其中,同時也仿佛在其中存在異界的世界一般,將外部的存在吸引至其中。
通向港口的長路周圍泛起迷霧。在此刻,太陽也被濃厚的霧氣所遮掩,隻留下模糊的光暈。
在這片迷霧之中,仿佛是真的身處異界一般。看不清周遭,連方向也不曾知曉,似乎連周身的景致也變更了少許。
至少就樹來說,那些樹也已經成為鏽色的赤紅之樹。
“為何會起霧?看來要盡快趕往港口才行……稍稍有點看不清路啊。對了。”安戈洛停下腳步,從腰帶上將劍拔了出來,“啊,光!(A, LIGHT!)”
伴著安戈洛話音落下,那把精製的紅寶石之劍的劍尖發出了刺眼的閃耀。
簡單去形容一下的話,手電筒或燈塔的話會比較貼切。
不過……
“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冒昧問一下那個‘啊,光!’是什麽?”
“嗯?啊,抱歉,未事先向你介紹。這是我所得到的奇跡之力,與自然相合的光的力量。然後這就是我使用這份力量的一個收束的表現,簡單來說就是一個釋放的方式。”
“哦,哦……”
大概明白了。類似於給格鬥技的招式起名。
不過說來,這個閃光確實也有一點效用。依仗著這閃光,濃霧中的可見度確實好轉不少。但卻仍然能夠感受到周身不詳之霧的逼迫感,感受到某些不明的東西在向他們靠近。
“殿下,那光真的不會引來什麽東西嗎……老實說,周圍不明的寒氣讓我有些發毛。”
“請放心。我的光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壓製其他人心中的惡意,要說的話,就是救贖的聖光,能夠褪去一切的邪惡。”
“啊,哦,那就好……”
但。
在光芒的照射下,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從其中出現。其身上披掛著迷霧的薄紗與披風。因為頭盔的原因,一時間無法看見他的相貌。
他提著劍,似乎是脫力一般,無精打采地站在霧中。
“啊,是莫拉團長。”安戈洛迎了上去,“介紹一下,這位是因格蘭特皇家騎士團的團長黑登·莫拉。然後這邊這位是異鄉旅遊的學者木林。”
“你,你好。”木林簡單地鞠了一躬。
莫拉團長仍然無神地立在原地不為所動。
“等等。團長的狀態好像有一點怪。”
木林看著不為所動的團長,內心升起了疑惑。
莫拉團長如同無生命的玩偶一般站在原地——看起來連站立都很勉強。他在遇到王子後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如同機械一般,在遇到牆後就會停止一樣。
“啊,這麽說來,莫拉團長今天確實很怪啊。都不會像之前一樣直接跑過來以帝國最快下跪速度在我面前行禮了。”
“嗯?帝國最快下跪速度?”
赤紅的鐵樹在迷霧的波動中微微搖曳。如薄紗般包裹著莫拉的鏽色之霧如同火焰的濃煙一般從鐵鎧的縫隙中噴湧而出,在其身後形成了一團團赤色的披風。
莫拉的右臂輕輕懸起,仿佛懸著線的提線木偶,在空中也只是無生命的死氣,不包含一點力量。
“小心!”
木林察覺到了莫拉右臂的動向,慌忙間伸出手提醒安戈洛。
彌散著赤色煙霧的右臂無力地向著安戈洛甩了下來。也不能說是甩,更像是單純的自然下垂——在常人看來,這一擊沒有躲避的必要。
安戈洛也同樣察覺到了這毫無殺氣的一擊,後跳了幾步;那一手也就如此甩空了。
或許確實過於無力,就連老太太都能輕易躲過這個攻擊。但也正是這一擊,那毫無念想的劍砸在地上,就這樣在劇烈的轟鳴聲中,地面就此出現了如重石墜在地面的不算小的坑。
目睹了這一幕的二人自然是面色蒼白,未曾預料至此。
“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