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的轟鳴聲撕裂天穹,炫目的如霓虹般的紫色光芒伴著鋼鐵與黃銅的碎片劃過昏黃的天幕。
震懾靈魂的長嘯仿佛可以刺透時空,從無形之處傳出,為這爆炸定下了最後的音符。
“一定要逃離這裡!”
穿著白色長大衣的人將黃發的男子推離了即將垮塌的平台邊緣,將他推至安全的界限。
這是巨大的如觀星台一般的機械構造。在其慢慢塌陷的平台上,白衣黑發的男子向著低處被昏黃的暮色染透的熊熊烈火中墜去,金發的男子只能在絕望中目送。
“完成我的遺留之物!只有你……!”
未盡的話語回響在崩壞之處。碎片伴著最後的殘響落入烈火之口,盡被這火焰完全吞沒。
“——!”
耳邊只有火焰騰升之聲縈繞,那友人的最後的呼喚,也被火焰隔絕,即將被天人永隔。
◆
冰涼與熾熱的感觸同時從他的肢體傳入。黑暗在一瞬間將他的視野包裹,將他整個身體卷入其中。
他未經歷過瀕死或者與之類似的體驗。他只是欣然接受這一落幕與結局。
十色的虹光從他那已被黑暗侵染的視野邊緣一閃而過。
不過,他並未理會那一奇異的死後風景。
他曾聽自死亡邊緣徘徊過的老者說過,在死亡後人會經歷記憶的回溯,那是被稱為走馬燈一般的對整個人生的回顧。他將那閃光當做自己人生的一角,任由它這樣一閃而逝。
“不值得一提的人生而已。”
對此,他看得很淡。
並不是對自己生命的輕視,而是因為,他所遺留之物的宏大。
將自己的全部賭在了某人的理想之上,讓那虛幻的夢能夠落於現實,並如巨船一般啟航。
盡管出現了這樣的問題,自己落入死亡的深淵,只要那巨船能夠繼續航行,那我便沒有任何的遺憾了。
他是如此想著,並欣然接受這個結局的。
意識與記憶如同碎片一般破碎而變得虛幻,逐漸伴著黑暗的深入飛離他的軀體。
深淵似乎早就等待著這份終結,張著無底的巨口,等待著吞噬下落的一切,等著吞噬他及他的一切。
這個結局似乎是沒有問題的。
他只是這樣以為。
◆
灼熱的金色日輪高懸於空中,給地上的萬物都鍍了一層金。朵朵無瑕的白點綴著清澈的藍,仿佛平如明鏡的海上漂浮著零星幾點白帆,蔥楚的綠在日光下搖曳,片片日影在地面上泛起波瀾。
太陽烤炙著泥土的氣味混著街邊麵包店烘焙麵包的香氣傳入了鼻子裡。似乎是在不滿著什麽,肚子發出了一陣沉沉的響聲。
眉頭微微抽動,四肢逐漸也逐漸從麻痹中恢復過來。他困難地睜開了眼,一時間的陽光刺痛了被黑暗久久浸染的雙目。
“啊!賢者大人醒過來了!”
周圍響起了人群嘈雜聲,似乎還有些金屬碰撞的聲響。
他扶著頭,吃力地從地上撐了起來,用著剛剛適應陽光的雙眼環顧了一下四周。
頭部傳來陣陣隱痛,就仿佛是剛剛從長眠中蘇醒,大腦還未適應蘇醒後的活動。就如同長久未啟用的機器重新運轉一般,一時間感覺整個構造都是愚鈍。
先思考一下吧,來活動活動頭腦。他如此打算。
首先,先拋去“賢者”這個意義不明的名稱不談,這裡是哪裡?
他沒有一點有關這個地方的記憶。
不過,除去這個意外,他發現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他對自己的過去同樣也是模糊不清。
“我叫木林……是吧?”
他這樣問著自己,試圖回憶起與此之外的其他記憶。
不過可惜,腦海裡除了火焰和巨大鋼鐵,其他的盡是如同消失了一般無從想起。似乎真的是被深淵吞噬了一般。
一陣劇烈的疼痛傳過來,阻斷了木林更深的回憶。
“你在問自己什麽啊。梅林——這是你的名字嗎?”
從圍觀的人堆裡擠進來了一個穿著簡單幾件皮甲的家夥——那是頂著赤褐色的雜亂頭髮,卻有著琥珀一般堅定雙目的大叔一樣的男子。
他的腰上別著一個蠍子雕花鑲著赤色寶石的看起來就很貴重的長劍。一身的行頭,看著好似是歷史書中才能見到的貴族的公子。
不過——可能說出來有些冒犯——這個大叔大概已經超過被稱為公子的年齡了吧?
周圍的人看著這個貴族大叔,也是爆發出了一陣喧嘩。
但看他們的眼神,貌似木林才是比較異常的那個。
也是,木林身上仍然是一身研究員的白色大衣,內襯著白襯衫。不過,比起他之前的形象,此時的他的大衣已是一副火燒過後的破爛不堪,頭髮上多了一縷赤紅,眼眸也不知何時染為焰色。
或許木林在他們的眼中確實是更奇怪的那個。
“喂,你,是哪裡的賢者嗎?看著還很年輕的樣子啊。”
貴族大叔指著木林的白色大衣問道。周圍的人看著也持有相同的疑問。
好像是這裡的人把他的衣服錯認為賢者的白袍了。
“不不不,我不是賢者。我是……”
木林急忙解釋,但也突然間迷茫,他並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自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身份。此時的他,甚至連自己曾經是什麽也已不再明曉。
“我是什麽來著?”
貴族大叔聽完也是愣了一愣,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答案。不過,他還是以一副似乎很認真的樣子分析思考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唔,那就是異鄉的旅行者了吧?看著這身行頭也不像是本地人的樣子。”
他撫著下巴,若有所思。
“不過,感覺更應該像流浪者吧,以你現在的情況來說。”
“嗯?”
木林產生疑惑。
“就這樣躺在大道上,穿著破爛的白袍。我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賢者因研究神跡意外去世之類的,叫守衛把現場保護了起來。不過剛剛,肚子還發出饑響,看起來確實像是從異鄉流浪而來的賢者的樣子。”
“不,說了我並不是賢者……等等,這是公路上?”
木林急忙站起身來,發現在一圈維護現場的守衛外圍,圍觀的群眾早已將大道圍了個水泄不通。
如果按照他的理念來看的話,他這樣橫躺在路面上導致了交通堵塞。
“啊,你站起來了!你居然站起來了!”
貴族大叔驚呼,仿佛他確實對原本木林已經去世的說法深信不疑。
“如果一直在阻礙公共交通的話怎麽不早點告訴我。算了,我就先離開這裡吧,請你不要再浪費警力了。”
木林撣了撣粘在身上的塵土。他此時才發現,他口中的公路是一條寬大的土石路。
疑惑又自內心升起。
似乎是因為這個貴族大叔的指示,守衛和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了。這裡又恢復了正常的秩序。
日輪仍然高懸。熾熱的日光仍然烤炙著大地。
木林趁著散去的人潮來到道路旁。回顧一下四周,卻只是皺皺眉毛。
這裡與他記憶中的景象沒有一點關聯之處,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完全由土木架構及以石頭為主的堆砌而成的房屋叢立在道路兩旁。木製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如此新穎,粗糙的木架成為了整條公路上的獨特景色。偶爾,還能在房屋的石牆角落,發現因潮濕腐敗而生出的青苔霉菌,除此之外還有初生的蘑菇。
“這裡是……哪裡?”
木林吐出疑問。
“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
貴族大叔熟絡地走了過來,接上木林的疑問。
“這裡是因格蘭特帝國的城鎮——埃爾維斯城。你來之前不看看自己要去哪裡的嗎?”
貴族大叔在木林身邊站住,靠在房屋的牆邊,開始回問他。
“我是奧斯汀,奧斯汀·蘭登。你叫什麽?”
“我叫木林。”
“梅林?梅林……然後?”
“什麽然後,我叫木林,僅此而已。”
“哦哦,是木林啊。抱歉抱歉。”
“你很自來熟呢。”
“畢竟我曾是一個冒險者。你來自什麽地方?”
“啊……”
木林突然啞口無言。他並不熟悉這裡。對他來說,因格蘭特這個詞匯都是第一次聽說,那更別提其他聽都沒聽說過的地名。
“看你的樣子,像是從東方的帝國來的。”
奧斯汀順著接了下去。也就是這一瞬間,木林以為奧斯汀知道了自己的異常,不過此時,他自身也是不明真相,只能順著回應。
“啊……是,嗯,沒錯。我是從東方的帝國來的。”
“啊,東方啊。那是個好地方!我之前去過一次,可真是難忘的旅途。所以,你是來參加傳承儀式的嗎?”
“啊,是……等等,什麽?”
又是一個聽也沒有聽說過的新名詞。
“七英騎的傳承儀式啊。有什麽疑問嗎?我如果記憶沒錯的話,七英騎應該是世界范圍的吧,只是叫法不同。自然傳承儀式也應該是哪裡都有啊?”
“啊……”
木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支支吾吾地說:
“啊……嗯,仔細想了想,確實有啊。不過我沉迷研究,對這些並沒有什麽關注。”
“啊,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看傳承儀式才來因格蘭特帝國的,看來你是真的只是來研究的啊。”
奧斯汀仰起頭,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一樣向周圍眺望了一下。接著,向著木林詢問說:
“你餓了吧?不如我請你吃一頓飯,我們邊吃邊聊。我給你說一說七英騎。
聽到被請吃飯,木林的眼裡閃了閃。不過壓不住的疑惑佔據在對食物的渴望之上。
他低下了頭來思考了一下。
“你有這樣的好意,我當然很接受。不過……”
木林抬起頭,火焰般的眼瞳直視著奧斯汀。奧斯汀驚了一驚,因為那確實如同刺透靈魂一般直入心境,自己的一切想法都無處隱藏。
“為什麽要給我介紹這些呢?我現在,只是一個單方的接受者,並沒有帶給你利益。”
奧斯汀沉了一口氣。
“畢竟,因為我好歹還算是這裡的管理者。而且,我個人對那個儀式也很感興趣。”
奧斯汀拍了拍木林的肩膀。
“你是學者吧。並非如戰士的著裝,也不像是日常的旅行行裝。接下來的東西——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的研究內容——我想你會很感興趣。”
我會很感興趣?
木林並不理解。
這個世界,至少可以說是與他所了解的一切互無關聯。更重要的是,他的記憶並非完整。
他無從探知奧斯汀的這句肯定是如何得出的。
不過他自身可知曉的信息也是少得可憐,也隻好將信將疑地聽取了奧斯汀的建議。作為探求自身存在於此的原因以及完全不明的周遭世界的第一步。
“好吧。你這麽一說,我是有了些許的興趣。”
他扯了一句謊,作為試探的一步。
奧斯汀笑了笑,再次拍了拍木林的肩膀。
“好,那隨我來。”
奧斯汀徑直走過木林,又靈巧地穿過道路一旁有如長龍的商販小攤,鑽進了埋沒於其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木門。
這個小木門是屬於一個不大的小飯館的。深色的整體色調,讓整個處於牆下陰影區的小飯館更顯得不起眼。這個小飯館的木質有些腐朽,似乎建立已有一段的年代。
木林跟著走了進去。
奧斯汀顯然是這裡的熟客。他和櫃台前的老板熱情地打了打招呼,又嘮了嘮家常,歡笑著走到大廳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老板隨後也是親自將菜單遞了過來。
奧斯汀笑著示意木林也隨他一同坐下。木林便順著他的好意,不客氣地坐在了奧斯汀的對面。
木林盯著奧斯汀的眼神帶著些許的驚訝。
奧斯汀也是笑了幾聲。
“這裡自埃爾維斯城建城以來就存在了,曾經我的老師曾帶我來過一次。”
“老師?這種地方嗎。我還以為你是貴族,會很少來這種地方。”
“貴族?不不不,我只是皇室欽點劍術指導老師,畢竟我說過的,我曾是冒險者,也曾苦練過劍術。而我的老師,就是曾是世界第一劍聖——喬爾·霍華德·哈維爾,與我國最為偉大的先王納撒尼爾王同代的七英騎之一。”
木林不自覺地張大了口。
這是他第一次對七英騎有所了解。他也是第一次對這名稱的重量有初步的概念。
世界第一劍聖與最偉大的先王。他們同出一代七英騎,是在這廣域的世界范圍內擁有七英騎這一身份的強者。
“那麽,七英騎是?”
奧斯汀歎了口氣。
“你還是問了啊。你是不是遠離世俗過於久遠了呢?簡單來說吧,七英騎就是七名世界的守護者。是為了守護人類文明而被‘神明’選擇的守護者。”
一個詞語,從奧斯汀口中吐出一個詞語,重重地撞在了木林的心門上,給木林的腦海與心象帶來了巨大的衝擊。有什麽東西衝破了枷鎖,來到了木林的眼前。
一瞬間木林眼前的視界突然模糊,變得黑暗。如水一般無形,如夢一般虛幻的場景浮現在眼前。
一個銀發男子的虛像,與一個貌似是什麽東西的核心的發著湛藍色虹光的巨大機械構造。
“神……明……?”
“是啊,神明。這個世界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是至高神靈。至高神靈從世界各地選出七人,賦予他們至高的神力,讓他們作為守護者去守護人類。不過,神明選擇守護者的資格一直是個謎。”
眼前浮現的場景愈加真實,銀發的男子嘴唇微啟,似乎是在說著什麽。
無法聽見,耳朵裡只剩下混雜不明的轟鳴,那關鍵的話語,似乎是被何物隔絕。但不知為何,自己卻又十分清楚,自己對那個話語的內容無比清晰!
“不……並不是神明!”
木林突然否定。
奧斯汀被這突如其來的否決驚到了。一時間不知所措。
“怎……怎麽了嗎?”
奧斯汀問道。
現實的世界忽然回歸眼前,木林也回歸平常。冷汗從他的臉頰上流了下來,沉重的吐息更是難以停止。分辨清楚自己在做著什麽的木林急忙辯解說:
“不不不,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
“以前的事情?你和神明相關有過什麽嗎?”
“不,並沒有什麽。只是一個研究而已。”
“果然,我就知道你會對這個感興趣。
奧斯汀得意地笑了笑。
“啊,確實如此。”
不過,這究竟算不算“興趣”呢。木林自身對此也有些懷疑。
但可以明白的是,曾經的自己與他所說的東西有過關聯。剛剛奧斯汀所說的一切,在木林的耳裡是親切又熟悉。
比起“興趣”,更像是“緣分”,或者說是“命運”吧。
那他曾熟知的事物在他完全不知曉的世界出現,又在此刻打開了他記憶的閥門。
“哈哈哈哈哈……”
木林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又,又怎麽了?”
不得不說,這一突如其來不明的笑讓奧斯汀內心產生了些許對學者的誤解。
“不,沒什麽,你不用在意。只是,對將來的一些事情產生了一點興奮。你繼續說吧。”
“唔,學者都是這個樣子的嗎。難以理解。”
找到了一點的線索,也是為數不多的可以抓住的引領向真相的稻草。他來到這裡之後,或許記憶發生改變,但性格並未簡單更易。
尋求真實,知曉真相。
找出藏於一切背後之理。
正如他所理解的那樣,或許一切都是命運的指引。
將流浪的心引向此處,讓其將一切指明。
“隱藏於一切背後的那個,還是如此迷人啊。”
木林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