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波塞城的天氣十分陰沉。海上潮濕的空氣被海風帶到了這片陸地,而也為這片大地帶來了綿綿的雨。因此,波塞城的人們常常會說,雨水是海洋的恩澤,露珠則是月亮的眼淚。
在這樣的陰雨天,萊爾府邸也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在忙什麽別的,而是史黛拉·萊爾夫人的葬禮。
她病逝了。她曾在此前望著天空與白月,如此大鬧瘋癲了一陣之後,病逝了。
還未記事,也便還未能感受到死亡的概念,達內爾只是感覺家裡大家的臉上都沒有笑容,感覺今日沒有了往日母親的溫暖,便自己一個人哭了一會兒之後,蹲在了府邸的大門門前,自己一個人玩著。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雙恍然若失的雙腳步至他的面前。戴安娜如此淋著雨,站在了府邸的門前,帶著悲傷與難以置信的面龐。
“為何,會是如此呢……”
“戴安娜阿姨?”
“達內爾……我很抱歉……”
戴安娜將達內爾緊擁在自己的身前,帶著啜泣與愧疚,如此泣不成聲著說。達內爾並不理解戴安娜的行為,只是感受著一同存在在戴安娜身上的冰冷與溫暖。
似乎是感受到了戴安娜身上的悲傷與愧疚,達內爾靠在戴安娜的肩頭,輕輕地問道。
“戴安娜阿姨,我的媽媽去哪裡了呢?”
“……”
戴安娜停止了無意義的啜泣,直視著達內爾的眼睛——只是那其中只有天真與無邪,沒有對死亡的意識,也沒有對永遠分離的恐懼。
“你的媽媽啊……”戴安娜的嘴唇微微顫抖。並非是悲傷,而是開始恐懼,開始害怕。她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話只是一個謊言,她也明白這樣的謊言並沒有什麽意義。時間會告訴達內爾一切,但是她仍然想要說出來,“她去了夢之島……在那遙遠的夢幻之地,在那揭曉一切的星間山河中,靜靜地沉睡著,等待著,期盼著……期盼著這個世界重回曾經的美好。”
“那,我也要去夢之島去找媽媽!”
意料之內的回應,但臉上卻泛起了笑容。
“是啊,前去夢之島……我也要前去夢之島,我也一定會前去夢之島。就算被稱為‘月之魔女’,我也會去到那裡。”仿佛是明白了什麽,決定了什麽,戴安娜如此輕輕地撫摸著達內爾的頭,“那我們,一起去吧?去到夢之島,去到夢中,去尋找你的媽媽。”
“嗯!”
達內爾使勁地點了點頭,臉上同樣也泛起了笑容。
……
“噔噔。”
伴隨著兩聲敲門聲,戴安娜緩緩地打開了門。雖然她的臉上已不再有著以往的精神氣,伴隨著年數的成長,時間在身體上留下的烙印也愈發的清晰。滄桑、憔悴,時間並不會在這樣瘦弱的身體上留給人們回憶,只是如此彰顯著自己的絕對之威而已,讓人感受時間的絕對殘酷而已。
戴安娜阿姨頭上的銀絲也清晰可見,只是她的笑容依舊。這是時間唯一沒有取走的東西,也是時間唯一留下的東西。
“怎麽了,達內爾?找我有什麽事嗎?”
大概14歲的達內爾站在門口,臉上氣鼓鼓的,似乎是剛剛大吵了一架然後跑過來。至於吵架的對象,這是戴安娜再熟悉不過的了。
“唉,你又和你爸吵架了是嗎?”
“是啊,他又在說什麽‘星辰’啊,‘光點’啊之類的不明所以的話。我只是想去‘夢之島’而已。
” 戴安娜這次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佛勞洛斯先生說的話可不是不明所以的無意義的話,我覺得,你這個年紀還是多聽一聽你父親說的話比較好。”
“但是我聽不懂啊,也正是如此我才不喜歡只是像他一樣待在一個地方看著那一群一樣的星星。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的萬千,想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多彩,想去尋找這個世界的美。”
戴安娜歎了一口氣,便蹲在地上,抓起了地上的一根樹枝,在他眼前比劃著。
“告訴我,你從上面能看到什麽。”
達內爾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然後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那麽你想著你的夢想,然後再仔細看看。”
達內爾撓了撓頭,還是不理解戴安娜想要做什麽。但他還是照做了,他想著夢之島,想著這世界上的大千景色,臉上也不禁泛起一絲喜悅。
隨後,他又看向樹枝。
沒有若有若無的紅線,取而代之的,則是如同星辰一般的光點。
“哦哦哦哦哦!”
他驚呼了出來,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因此他也在這一時間表露出自己的驚喜。
“你看到了什麽?”
“好像星星一樣的光點。”
“?”
戴安娜也是露出了明顯的疑惑,看了一會兒自己手中的木棍,然後恍然大悟。
她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這笑容之中,也夾雜著一絲欣慰。
“星辰的光點。”
“呃,怎麽又是星辰的光點。”達內爾厭惡地吐了吐舌頭。
“達內爾,你不是想去探索這個世界嗎,你不是想前往夢之島嗎?我問問你,你知道航海者是如何判斷方向的嗎?”
“我知道,指南針!”
“在指南針之前呢?”
“額……”
“指引著旅人的,是天空中的群星。在茫茫的海上,在燈塔無法抵達的海洋的深處,那高懸於空中的星辰,便是海上那唯一的光,也便是告知旅者們前途的可能性的星光。”
“那我看到的那個是……”
“大概就是你為了告知你前途的光點吧。”
“嗯……”
……
“每個星辰在天穹都有自己的一席之位。而群星運行也自有其法則約束。”
“但我只是想要去親手去抓住,親身去抵達,那美與夢幻的終點而已。”
達內爾站在一旁,他的臉上掛滿了不快。而佛勞洛斯也只是歎了歎氣。
“常有流星劃過天際。穿越半片天穹,穿越無法想象的幾近無限的距離,從星海的一端抵達遙遠的另一端。但在那樣的流火的最後,所剩下的,只是被火焰磨滅的消逝的沉寂。就算是如此,你也甘願成為那團流火嗎?”
“……我不曾有過夢想,不曾感受過幻想的美好。因此我希望,我能夠抓住夢最為美麗的那一時刻。我的母親也會是如此想的吧。”
“……唉。”
佛勞洛斯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看向天穹。
“那是遙遠而幾近不可實現的距離。”
“……”
達內爾沉默不言,隨後走出了門。
……
這是達內爾最後一次去找戴安娜。
就在前幾天,達內爾下定了決心,準備離家出走。
“要我說你什麽好啊。”戴安娜似乎也為達內爾的脾氣頭疼,她要比前幾年的時候更為憔悴,只是她仍然在強打著精神,因此看起來也不如一眼看上去那樣那麽弱不禁風,“我都不自禁地同情起佛勞洛斯先生來了。你們母子倆就是一個脾氣。雖說沒有繼承到你母親的奇跡之力,但是你母親那奇跡般的倔脾氣倒是一樣不差地照著一個模子刻了下來。”
站在戴安娜的小破門門口,達內爾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可是立志成為‘弗蘭尼斯的信天翁’的人。這樣的態度會讓我在面對暴風雨時更加地強大!”
“我說,你幾歲了?”
“阿姨,我22歲了。”
“你22歲還把這樣的不知哪裡來的名號一直掛在嘴上啊。真是不覺得害羞啊。”
“可是父親也是一直把‘弗蘭尼斯之星’掛在嘴上啊?”
“那是他正經得來的名號。”
“可是阿姨你不也是一直把‘月之魔女’的名字掛嘴上嗎?”
戴安娜微微刻著皺紋的臉上也突然泛起了一陣紅色, 用老臉一紅這句話可能可以很好地概括。
“……那,那就是弗蘭尼斯人的天性的問題吧。真是的,我都沒注意,在我來到弗蘭尼斯之後也被你們帶成這樣。”
戴安娜輕咳了兩聲,隨後,她又嚴肅地看向達內爾。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離家出走,去尋找那個‘夢之島’了嗎?”
“是啊。”
戴安娜如此看著達內爾,看著他從未更易的眼神,隨後望向了天空。
“既然你是這麽決定的,我也不多說什麽了。畢竟連佛勞洛斯先生都勸不了你。不過啊,”她望著天空,但是又不知道她到底在望著天空中的什麽,她如此歎息,“如果連你也做好了決定。我覺得,我也是時候該做一做決定了。”
“嗯……這樣啊,恭喜恭喜!”達內爾並不知道戴安娜再幹什麽,但是他還是這樣拍著手慶賀,“阿姨,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接下來,我也就要駕駛著‘瑪利亞號’前往更加遼闊的世界了。”
“嗯,那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阿姨,也祝你的決定能夠順利完成。”
隨後,達內爾便離開了這裡。他前往碼頭,登上了瑪利亞號,揚起風帆,向著更廣闊的世界航行。
或許正如戴安娜對他說的一般,他是看到了什麽。那或許在旁人看來沒什麽,而在他眼中卻熠熠生輝的——那可能性的星光。
而他也終向著星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