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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孔仲尼》第256章 來自趙氏的請求
菟裘鄉校的小院中,公輸班結束了一天的課業,此刻正挎著裝滿書本的小布包邁出門檻,準備回家吃晚飯。

 誰知他剛剛出門,便看見門外停著一輛頗為眼熟的馬車,馬車的門簾被輕輕挑起,露出了趙毋恤興奮的笑臉。

 “班!我回來了!”

 公輸班看見了趙毋恤,也興奮的顛著小布包衝了過去。

 “夫子不是說你這一趟回去短時間內回不來嗎?怎麽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你就又回來了?”

 趙毋恤在禦者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父親說如今晉國國內局勢多變,與其留在晉國不如將家中的子嗣分散開來。

 這一次,除了我大哥伯魯陪同父親一起留守新絳以外,我其他及冠了的哥哥們也被分散到了各地。

 不是幫助族內管領趙氏的采邑,就是前往各國遊學。

 而那些尚未及冠的,年過十歲的,都被送入了新絳泮宮學習。

 但我的年紀尚小,不滿足入學泮宮的條件,而且我父親覺得,夫子的水平要遠勝於泮宮裡的師保。

 所以在考察了我這段時間的學習情況後,便重新又將我送回來了。”

 趙毋恤說到這裡,還興奮地四處張望著。

 “夫子在哪裡?父親還托我給他帶了些禮物回來。”

 “夫子?”公輸班回道:“夫子到曲阜去了。”

 “去曲阜了?那什麽時候回來?”

 公輸班聞言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聽長輩們說,曲阜好像出了什麽變故。

 夫子前幾日動身前往曲阜的時候,是帶著邑中甲士傾巢而出,看樣子應當是要收拾誰?”

 趙毋恤聽到這話,小臉氣得通紅,他惱怒道:“我在新絳的時候都聽說了,夫子在大野澤與陽州,先敗高張,再退國夏,夫子兩勝齊師。

 他為魯國立下這麽大的功績,

魯國難道還有什麽人敢於同夫子作對的嗎?”

 公輸班雖然年紀不大,但再怎麽說,也能算是個老魯國了。

 他開口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夫子再厲害,那也只不過是夫子本人厲害。但一個人如何能夠逆轉魯國的大局呢?

 我們魯國的三桓就好比是你們晉國的六卿,現在夫子之於魯國,就好比是叔向之於晉國。

 叔向活著的時候,的確可以與六卿抗衡一二。

 但叔向一死,羊舌氏很快便被六卿連根拔起、至於族滅。”

 趙毋恤聽到這話,頓時急眼了,他開口道:“你怎麽能將六卿和三桓進行比較呢?”

 公輸班問道:“為什麽不能比較?”

 趙毋恤道:“我父親說過,趙氏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關鍵便在於仁厚二字。

 夫子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仁人君子的智慧足夠治理天下,他的仁厚足以安撫人心,他的德政足以感化民眾。

 得到人心,天下就安定了。失去人心,天下就混亂。

 上古的聖君夏天不讓民眾中暑,冬天不讓他們挨餓受凍,緊急的時候不傷民力,緩和的時候不失時令,這樣就會事業成就、功績卓著,君臣上下都很富足,而百姓也都愛戴君主。

 大家確實是讚賞他的仁厚,所以才決死戰鬥保衛他,以此來保養他的仁厚。

 民眾確實讚賞他的德行,所以為他雕製各種圖案的器具、製作華麗的服飾,以此來保養他的德行。

 所有人尊重他就像尊重上天一樣,歸附他就像水流入海,敬愛他就像敬愛父母一樣,心甘情願為他出生入死,這是什麽緣故呢?

 因為他所確定的政令良善,他處事的原則寬厚,他所取得的成就偉大,他給人民帶來的好處實在太多。

 我趙氏自先祖趙夙時始仕於晉,他率軍攻滅霍、魏、耿三國,為晉國立下赫赫功勳。

 於是先君獻公便將耿地賜予了他,使得我趙氏族人得以在此繁衍生息。

 及至先祖趙成子一代,他舍棄爵祿,追隨先君文公流亡天下一十九年,與文公同生共死、竭盡忠誠,數次遊歷於生死之際,這才使得文公得以回國繼位。

 文公感激成子的功勞,三次想要任命先祖為上卿,擔任中軍將,執掌國事。

 然而,成子卻先後三次讓賢。

 第一次,成子讓賢於郤縠,並向先君文公舉薦了欒枝、先軫與胥臣,這才有了之後城濮之戰中晉國對楚國的大捷。

 郤縠死後,先軫接任中軍將執掌國政,文公又想讓成子接任空缺的卿位,然而成子又向文公舉薦了狐偃。

 上軍將狐毛死後,文公想讓成子接任上軍將的職務,然而成子卻又向文公推薦了先且居、箕鄭父、胥嬰、先都等人。

 文公說:‘趙衰三次辭讓,他所推讓的對象,後來都成了國家的賢臣良將。讓趙衰廢除辭讓,便等於是讓他廢除德行。但若是不對他的賢能加以賞賜,寡人今後又如何治理泱泱晉國呢?’

 於是,文公便在清原舉行閱兵,把原來的三軍擴充為五軍。

 並任命成子為新上軍將,箕鄭為新上軍佐,胥嬰為新下軍將,先都為新下軍佐。

 至此,我趙氏才終於成為晉國的卿族。

 而魯之三桓,其先祖皆為魯桓公之後,公子季友、公子慶父、公子叔牙。

 季氏之祖季友,毒殺其弟叔牙,逼死其兄慶父。

 孟氏之祖慶父,與兄長魯莊公之妻哀薑私通,獨攬朝政,殺害原本應該繼承君位的公子般,而另立魯閔公,後又殺害魯閔公意圖自立。而事情敗露後,又逃亡莒國,後畏罪自殺。

 至於叔牙,則收受兄長慶父的賄賂,意圖廢除魯莊公之遺命,擁立慶父為君,更因此而死於非命。

 這樣的三桓,又如何與我國的六卿相提並論呢?”

 公輸班聽到趙毋恤滔滔不絕的陳述著三桓與六卿的迥異之處,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

 雖然他們倆都是受了宰予的教導,但論起辯論風格,則各自繼承了宰予的一部分。

 公輸班之論辯,長於機巧變動,擅於鑽他人的邏輯漏洞。

 而趙毋恤則勝在博聞強識,長於滔滔雄辯,各種典故源流信手拈來。

 說白了,他們倆討論問題,如果是落在精小細微之處,則公輸班十勝無敗。

 而如果像是這種涉及到知識面的議題,則公輸班九死無生。

 他正發愁應當該如何反駁趙毋恤呢,忽然看見街角出現了幾輛載滿甲士的兵車。

 他剛看見鮮紅的旌旗,便想也不想的大喊道:“夫子!”

 果不其然,他這喊聲剛剛出口,原本準備朝著府衙駛去的兵車便停了下來。

 宰予握著劍下了車,走上前來,剛想說話呢,便看見了一旁的趙毋恤。

 宰予的眉毛跳了兩跳:“毋恤,你怎麽回來了?”

 趙毋恤發覺宰予的情緒似乎不太高漲,還以為宰予是對他心中不喜,頗有些委屈的問道。

 “夫子不希望見到我嗎?”

 “這……我倒不是不希望見到你。學生前來求學,我自然是開心的,只不過嘛……”

 宰予捂著前額,想起了昨天陽虎離開魯國時那張洋溢著開懷笑容的國字大臉,以及他贈送給陽虎的那柄佩劍……

 虎子,我不是成心想要坑你的。

 我也沒料到趙鞅會把趙毋恤再派來菟裘啊!

 他趕忙衝著身後的冉求吩咐道:“快!趕緊修書一封,給我火速送往新絳趙氏下宮。”

 宰予話音剛落,便聽見為趙毋恤駕車的禦者開口道:“宰子有何事需要告知主君的,我返回晉國後,可以代為轉達。”

 宰予聞言,連忙問道:“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禦者開口道:“下臣,虎會。”

 宰予道:“還請您轉達趙子,不久之後,將會有一位的客人帶著作為信物的佩劍,前往晉國拜會趙氏。

 這位客人,如今走投無路,而我又不方便容留,還請您轉達趙子,希望他能夠替我照拂一二。”

 虎會聞言,開口問道:“那把作為信物的劍上,是否有什麽標識可以辨認?”

 宰予道:“劍柄處上書‘菟裘大夫宰予自作用’。”

 虎會又問:“那位客人,與您又是什麽關系呢?”

 宰予聽到這話,忽然感覺有些不方便回答,他琢磨半天,終於開口道。

 “為我故交,乳名‘虎子’。”

 “虎子?”

 虎會聽到這話,不由笑道:“想不到這人的名字和我還有相近之處啊!他若來奔趙氏,我當為大夫設宴款待。”

 宰予聞言,行禮拜道:“有勞您了。”

 語罷,虎會又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呈交宰予面前。

 “這是主君托我給您帶的話,說是請您當面親啟,閱後即焚。”

 宰予接過書信打開來微微掃了一眼,很快便提煉出了其中的關鍵信息。

 趙鞅在信中出了日常感謝他對趙毋恤的教導與照拂外,還以私人身份對宰予對趙氏的指點表示了感謝。

 除此之外,趙鞅還透露出了一個相當不妙的消息。

 當初成何、涉佗在盟會上羞辱衛侯,並導致衛國背叛晉國的行為,遭到了執政卿范鞅的極力攻訐。

 范鞅要求極力懲處成何、涉佗,以肅正晉國法紀。

 但說是這麽說,實際上到底是怎麽回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成何、涉佗皆是效忠於趙氏的公族大夫,而派他們前去締結盟約的也是趙鞅本人,革除二人的職務,收回他們的封地,實際上就是打擊趙氏。

 而趙鞅面對這個局面,自然不可能拋棄成何、涉佗。

 且不說二人之所以會做出這種行為,其中就包含了他的部分默許。

 就算趙鞅沒有放縱他二人,在這個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如果他不能發動力量,保下他倆,那以後晉國的大夫們誰還敢投奔趙氏?

 畢竟你想要大家夥幫你賣命,你就得能幫大家夥扛事。

 啥事都扛不了,關鍵時刻還想大家頂上,那是不可能的。

 趙鞅的威望本就因為樂祁事情遭到了打擊,如果成何、涉佗這裡再處置不當,那基本就相當於趙氏近十年內不要想著壓過范氏與中行氏。

 而范鞅或許是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最近對於趙氏的打壓也愈發瘋狂了起來。

 以致於與趙氏一向親近的魏氏與韓氏也不敢在這事上幫趙鞅站台。

 因為這件事,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趙鞅‘寬恕成何、涉佗’的請求都站不住跟腳。

 不過在最後關頭,趙鞅還是以‘戰事將起,可使二人戴罪立功’為由,暫時把事情給拖住了。

 可現如今,成何、涉佗的確是‘戴罪’了,但如果他們不能立功,趙鞅還容易把自己也一起搭進去。

 所以,為了能夠擊敗齊國與衛國組成的聯軍,趙鞅請求宰予能夠發揮他在魯國朝堂的影響力,力勸魯國出兵援助晉國。

 但趙鞅的要求,宰予是收到了。

 可具體答不答應,他還真有些為難。

 他之所以費勁巴拉的扳倒陽虎,就是因為不想再和齊國打下去了。

 因為對魯國來說,和齊國打仗實在沒什麽好處可以撈。

 魯國的國力弱於齊國,就算拿下了齊國的城池,轉過頭來也得給人家送回去。

 而且兩國又挨得這麽近,商貿往來也十分密切,光是魯齊開打這半年多的時間,宰予和子貢在齊國的生意就黃了一大半。

 最重要的是,魯國幫晉國人打仗,能落得什麽好呢?

 削弱齊國?

 難不成這一仗還能直接把齊國乾的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君不見吳國攻楚一戰,伍子胥和孫武帶兵一路打到漢水,楚國領土淪喪超過半數,境內再無成建制的軍隊。

 然而,在四年後的今天,楚國的疆域已經恢復了大半。

 吳國人實際上吞下的領土,能夠掌控的城邑,也就是原先吳楚邊境的那十來座。

 所以說,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說到底比拚的是綜合國力。

 想要靠著一仗打崩一個大國,吞並一個比自身強大的國家,本身就是不現實的。

 倘若晉國沒打崩齊國,那還好說。

 如果真打崩了齊國,那最蛋疼的恐怕還不是齊國,而是宰予了。

 因為他用屁股想都知道,齊國一崩,撈著乾飯的絕對是晉國的六卿,魯國的三桓連口稀的都喝不上。

 至於他這個還不如三桓的菟裘大夫,就只有喝西北風的份了。

 而在此之後,他還得面對一個遠比齊國更強大的晉國。

 這不是純粹給自己添堵嗎?

 題外話

 對美好事物的憧憬,隱藏於淳樸的絕望之中,變成一種天真的夢想

 ——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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