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直上二十九層,代表樓層數字的指示燈飛一般地閃爍,東大藝術集團采用的是空中膠囊似的全景電梯,人站在電梯裡一轉身就能看見東京在地平線上的全貌,隨著越來越上升的樓層,坐電梯的人會有一種‘這都是我打下的天下’的驕傲感。
“東大藝術要的就是這一份驕傲。”校董會的董事長福澤克雄曾經在無數次會議中這麽說過。
但今天的會議他應該不會再談起這份驕傲了,東大藝術的整體排名連續兩年不升反降,被早稻田天才少年部、慶應私塾‘colour room’研究所這兩家新學院後來居上,無論是各大校區的正統校長還是校董會的成員,以及東大藝術集團的大股東,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份壓力就像是電梯外鋪天蓋地的暴雨,躲在屋裡不會被淋濕,但總要走出去去面對,人不能等到晴天才去做事,尤其是神繪靈今年參賽的消息已經通知到了所有人,今天除了確定二十名終選名單之外,還要特別制定出專門針對神繪靈的計劃。
“壓力很大吧,澤野校長,等會要不要去吸煙室抽隻煙。”跟在身後的女助理從西裝褲袋裡摸出一包七星煙來,連著打火機一同遞給澤野和樹。
澤野和樹擺著手拒絕了,只是透過急速上升的電梯凝視著外面的風景。
下雨的東京,與晴朗的東京截然不同,東京放晴的時候就像是一位穿著JK短裙的少女跳躍起來時裙下一閃而逝的絕美風景,而暴雨的東京就像是一隻發怒的鯨魚,瀑布般的雨水連帶著隱藏在這個社會中的壓抑一同噴薄而出,誰都無法逃避。
這樣的天氣,會讓人回憶很多悲傷的往事。
想起死去的埋在樹下的貓咪,想起青春時代錯過的女孩,想起本該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卻沒能去做,這個被規則所約束的社會就是如此,複雜緊湊,高速運轉下誰都停不下來,只有下暴雨的時候才能短暫地在街口發會呆,然後滾回去繼續工作。
“大智若愚。”澤野和樹忽然說。
“大智若愚?”女助理不明所以。
“那孩子說他隻想跟一個叫做雪子的女人簡單的過完一生,一開始的時候我聽起來覺得很可笑,認為這只是他逃避加入S班的借口,又或許是他根本不懂得S班所代表的榮譽,真的就只是個從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孩子。”
“直到現在我依然如此認為,只要我慢慢提出更加優越的條件,他一定會屁顛顛地跑過來成為我手下的第七位S級學生。”
“可是看到這樣的雨,我突然好像懂了他。”
拒絕S班的邀請?簡單的跟一個女人過完一生?女助理人都聽傻了,還以為澤野和樹昨晚沒睡好在說囈語。
“您懂了他什麽呢?”女助理迫不及待地問道。沒人會對這樣的孩子不感興趣,這種超乎於東大藝術規則之外的逆流者,光是說出來就能驚倒一片人。
“站在舞台上光芒萬丈,走下台去卻孤寂冰涼,所有人都為你歡呼喝彩,卻不如一個女人親密的懷抱重要,那孩子應該是這麽想的吧,比起榮耀他或許覺得宮本雪子的歐派更加有吸引力,真是個小色鬼啊,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喜歡他是個小色鬼?”
“對,我也是,是我我也選歐派,這樣的鬼天氣趴在治愈的歐派上能讓人忘記一切,就像他說的那樣,登頂東京第一的事情就交給想做的人做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
似乎覺得登頂東京第一不是難事,真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孩子,不過也讓人心裡真的很不舒服啊。” “果然吹牛得吹的太大會招人討厭吧。”女助理笑著說。
“不,我沒有覺得他在吹牛,我只是覺得不止是歐派......”電梯到了,澤野和樹走了出去,“身為一個合格的小色鬼,他應該連宮本雪子的漂亮大腿一起選啊。”
剛踏入集中大廳熱浪就撲面而來,腳步聲亂的像是鼓點,空氣中彌漫著女助理們清香的香水味,這是一年中東大藝術集團最忙碌的日子,每個人都在為了東大藝術能夠奪得最終的勝利而拚命加班加點,不放棄任何一個能夠取得勝利的細節。
澤野和樹將公文包遞交到女助理的手裡,女助理神色肅然地接過公文包,小跑著將公文包遞交給了專審人員。
專審人員敬重地接過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拆開,戴著白手套一樣一樣地把成績單拿出來放在桌面上,然後用電腦錄入數據表格。
剩下的就沒有澤野和樹的事情了。
就像是大考中最後一場考完英語,交上卷子的那一瞬間,所有孩子的命運就都已經注定,只需要靜靜等待命運的宣判就好。
澤野和樹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校長們都已經到齊了,就差他一個,每次都是澤野和樹最晚來的,他曾經對大家說最晚到的也是最有自信的。
澤野和樹坐著等待。
他坐下的旁邊是墨田校區的校長櫻下古井女士,她既是東大藝術旗下的正統校長,又是在全東京范圍內都赫赫有名的鋼琴家,曾有媒體跟她開玩笑說,一個人拿兩份工資是不是很爽,櫻下古井女士校長微笑著回應說,反正去音樂廳順路,我表演過後就輪到我的學生彈了。
這是一個年過四十依然保養的很好的知性女人,雖說她只是簡單穿了件卡其色的風衣,但身下的職業套裙還是襯托出她風頭不減當年的優秀身材,那張略微泛著眼角紋的臉龐上戴著白金色的眼鏡框,素顏被點綴出柔麗的色彩。
“呦,少女。”澤野和樹主動打招呼。
“今天來晚了哦,老男孩。”櫻下古井女士笑著說,這個年紀的女人的笑算不上慈祥,介乎於柔美與可愛之間,但又比少婦多了那麽一層大局在握的穩重。
說來,兩個人的認識還有點孽緣。
記得澤野和樹剛從東京帝國大學音樂系調到這裡來當正統校長的第一天,他就主動走過來詢問,您的名字真好聽呐,請問櫻下古井女士是在櫻花紛紛落下的古井下生出來的麽?
櫻下古井女士對這個風流老大叔一開始觀感很差,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和你無關。然後澤野和樹就湊上去說,怎麽和我無關呢,我的父親姓澤野,母親姓野彩,他們一見鍾情在樹下戰鬥了一番然後就有了我,所以給我取名叫做澤野和樹,我想知道大家的名字都是這麽隨便麽?
櫻下古井女士撲哧一聲笑說這樣呀,那我跟你差不多,我也是母親背著姐姐在水井邊洗衣服的時候突然肚子一痛就把我生下來了,然後一邊喂奶一邊繼續洗衣服,不過沒有櫻花哦,那可是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季節呢。
兩個人就這樣成為了好朋友。
“緊張麽?”櫻下古井笑著問。
“每年這個時候都很緊張,甚至快到這個時候的前一個月都能感覺到那份緊張像是病毒一樣緩緩地從腳侵襲到整個身子,習慣就好了。”澤野和樹說,“不過這次比前面都要緊張的多,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帶進婚房的處女一樣甜蜜又不安。”
“這個關頭還能說出這樣的騷話,想必你心中充滿信心。”櫻下古井說。
她覺得澤野和樹今天有點反常,要是以前他早該蹦出來跟校長們擊掌說等會選完之後我請大家喝清酒吃拉麵,但今天沒有拉麵也沒有清酒,只有一個忐忑不安的老大叔坐在那裡抖腿,看他臉上的表情總讓人懷疑他懷裡是不是揣個炸彈,準備隨時把東大藝術集團一窩端。
真讓人好奇,這個風流老大叔究竟藏著什麽要給大家看呢?
“緊張也沒用。”
這是所有正統校長們的共識。
決定孩子們去留的不是人,而是一台名為‘天選’的精密機器。
將成績錄入到這台專門評選機器中,安心等待結果就可以了, 機器會自動比對東大藝術旗下搜集來的全部聯網數據,然後打印出前二十名勝率最高的學生名單。
人情?潛力?夢想?
不,不存在這些。
只有冰涼的機器在運行,百分之七十成績點,百分之三十家世背景分,合並出最終的勝率,如果對結果不服,可以在之後的會議中發表申請意見,每一次終選名單出來後,都會有校長據理力爭要求重審,但扳回來的可能性直到今天依然是零。
人情在這裡更是笑話。
別說跟校董會關系好,哪怕你是校董會董事長福澤克雄的親爹都沒用。
這是場資本掌控的遊戲,一切都有勝率決定,也只有勝率才能夠說服所有人,東大藝術要對得起集團下的所有投資人,因此只會選最鋒利的劍去戰鬥。
沒有人會為了所謂孩子們的潛力和夢想這種廉價的東西來買單。
“澤野校長,今年的名額也打算全中麽?”開口講話的是中央區的校長大和田光壽,說話的語氣有點泛酸。
去年他的學生只差一步就選上了,但最終因為成績點不夠,而被澤野和樹的學生擠了下去,正好位列第二十一名,在會議上他提出申請複議,要求進行一場學生之間的比拚,但被校董會否決了。
眼下看到澤野和樹那一副自信又憋著壞的模樣,他又忍不住酸了,總想打擊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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