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大和田光壽還在對去年那個被選上的叫做桐馬柊一的孩子深深懷恨,因為這個叫做桐馬的孩子家世背景在所有學員中是最差的,母親居然只是個雜貨店的店主,每個月的收入不到十萬円。
自打那次之後,大和田光壽在每次月度會議上,都會有意無意地暗示——肯定是那個孩子的母親付出了什麽吧,比如陪某位校長睡覺啦什麽的,不然就憑那種家庭環境也能站在星光大賞的舞台上麽?
對於他的陰陽怪氣,澤野和樹一向就是痛快罵過去:“傻逼,陪我睡的是你媽!”所以,矛盾越來越激化,澤野和樹也不打算跟這種小肚雞腸的玩意兒和好。
換做別人在這個嚴肅的社會規則下,一定會想著如何討好上司以及跟同事處好關系,但並不適用於澤野和樹這個風流浪貨。
因此,面對眼下大和田光壽的暗諷,澤野和樹給予回應。
“名額全中了又能怎樣,陪我睡覺的還是你媽。”澤野和樹懶洋洋地說。
他可以容忍外界辱罵他,但絕不容忍有人侮辱他手下的孩子們,他聽出了大和田光的陰陽怪氣。
大和田光壽是東京南部地區有名的生意人,屬於‘沒錢玩什麽藝術’的那一類校長,不相信所謂的教育,在他眼裡能用錢砸出來的才是最好的,反正豪紳們的錢如數奉還,百姓們的錢三七分帳,他不是來做教育的,或者說教育對他而言只是一場生意。
這種人在東大藝術集團並不在少數,或者說在這個經濟昏暗的時代下,他們所使用的方式確實奏效了,隨便編一套故事哄哄那些花錢的女人們,讓她們流下眼淚,為站在舞台上的那個孩子心疼,然後大把大把地花錢砸票。
歌唱的不好?沒關系,他還在努力。
舞跳的垃圾?沒關系,他受傷了還在努力。
出唱片了,謝謝阿姨們的支持,轉身跟包養的嫩模們抱在一起。
不勝枚舉。
大和田光壽隻挑家世背景強大的學生作為手下S班的學員,他自認為自己是新時代的引路人,勸說那些孩子們的家長拚命砸錢,國庫裡一首歌的版權費很高,高也要買,而且要多買,買的越多勝算就越高,反正這些孩子家裡不缺錢。
以澤野和樹為首的校長們,很早就提議要把百分之三十的家世背景分,從評選規則中剔除,但遭到了大和田光壽為首的校長們的堅決反對。
一個學員如果沒有優渥的家世背景,也就意味著培養學生的資金要從東大藝術集團手裡出,要是那種小作坊還行,但東大藝術作為一個龐然大物,每季度都會對投資人們出具詳細的盈虧表,要是讓那些投資人們知道自己的錢全花在孩子們的身上反而沒有賺到錢,想必會連夜把東大藝術的大廈拆平。
很無奈,但就是擺在眼前的現實。
跟日本文學被歐美文學打壓成廢狗一樣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些人不打算眼光放的長遠,也不打算建立起良好的循環,注入資本,撈錢,然後走人,一地雞毛愛誰收拾誰收拾。電影不好看,音樂不好聽,文學沒深度,那怪你自己沒眼力勁兒,我逼著讓你買了麽?!
門被推開了,穿著筆挺西裝的董事長福澤克雄走了進來。
“審核結果還在打印中,各位校長稍安勿躁,比起即將確定好的名單,就關於神繪靈決定參賽的消息,我想和各位校長們先行討論一番。”
他把手裡的筆記本電腦接入多媒體設備。
圖片浮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畫面播放的是兩張相片。
左邊的是神繪靈,右邊的還是神繪靈。
只是右邊的是身著女式繡衣的神繪靈。
在前年的星光大賞上,還沒人知曉神繪靈這個名字,直到那個少年用他的鋼琴和天籟般的高音以碾壓般的姿態殺入總決賽,並以超神的終極演奏拿下總冠軍,神繪靈的名字頭一次出現在全東京的視野中。
第一次拿下星光大賞總冠軍後,他的全東京排名從萬名之外一舉越到第二十五名。
神繪家族也頭次在互聯網上得到巨大曝光。
這是一個古老的家族,從江戶時代一直延續到當下的平成時代,神繪家族各支分族的大家長們皆在歷史長河中擔任要職,最次都是皇帝身旁的少納言,最高則抵達太政大臣,直到今日神繪家族的大家長還在國卿會中擔任要職。
這是一個極其低調的頂級家族,他們就像是尋常難以感受到的夜晚的月光,而他們也像是走在月色下的旅人,很少有人能夠與他們相遇,但當他們走入全東京的視野之內,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神繪家族背後的能量,是如此山崩海嘯般的恐怖。
在此之前,人們只知道一個叫做神繪之琉璃的漂亮女孩,她是國民級別的花滑運動員,接連在本島花滑年度賽、歐美單樣花滑聯賽、四大洲錦標賽、世界錦標賽上斬獲四連冠,奪得無上榮耀,被全日本的民眾統一稱讚為‘冰上的妖女’。
這年,她才讀高二。
沒人想到神繪之琉璃還有個弟弟,就像是當年的姐姐一樣,神繪家的孩子一出場就是碾壓全東京的姿態,隱忍無聞十幾年的能量一經點燃,就能炙烤著全日本的神經。
連續兩年拿下星光大賞總冠軍。
並且在去年的星光大賞上首次以女衣姿態進行表演。
那其實是一場無比艱辛的總決賽,當晚官方收視率達到59.8%,與神繪靈對陣的是來自早稻田天才少年俱樂部的一個孩子,他的身後站著整個早稻田文化的力量。
早稻田那幫才子們頭次把長達三千字的和歌大篇完美與音樂融合,搭配頂級的舞美特效、輔佐著巴比倫空中花園那樣的空前絕倫的場景,道具、燈光、合奏的更替時間精確到毫秒。
這是一場無懈可擊的藝術表演。
直到神繪靈身著那件單薄清瘦的女繡衣,化著淡淡清麗的妝容,像是重重月影下的曇花那般,在台下十萬觀眾們的眼眸中盛開。
女人們瘋了一般跑上街道為他拉票,那一夜的東京被媒體報道為狂歡不夜城。
就這樣,憑借一套女繡衣,第二次拿下星光大賞總冠軍,全東京排名從第二十五名直接升入第十名。
並且準備在今年拿下三連冠。
光是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別愣住了,各位校長,神繪家的孩子決定參賽的消息已經被媒體報道過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想出一個專門方案。”福澤克雄董事長敲了敲桌子。
“先加大孩子們的訓練量。”千代田校區的龍馬一郎校長舉手說,“這邊提議以平常三倍訓練量的方式來緩步增加,在半決賽前將訓練量提升至五倍。”
“成田校區沒有異議。”澤野和樹舉手讚同。
“墨田校區也無異議。”櫻下古井點了點頭。
“江戶川區沒有異議。”江戶川校區的北江拓海校長推了推眼鏡。
“......”
“通知孩子們加大訓練量的任務就交給各位校長了,辛苦了。”
福澤克雄深深鞠躬,“同時,每個S班學員的助學金在比賽期間增加三倍,一直持續到比賽結束,我們的孩子們要經歷地獄般的磨難了,但我認為這是值得的,如果有情緒崩潰的孩子,請及時為他們做心理輔導。”
校長們集體點頭。
“但這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啊。”
福澤克雄長長地歎氣,“自從神繪靈拿下兩連冠之後,在之後他所有開展的個人演唱會上,都未曾發現過他使用女衣表演的形式。”
“因此,今年依然不排除神繪靈會在半決賽或者總決賽舞台上,將女衣表演形式作為壓軸來使用。”
“董事長的意思是?”北江拓海校長輕聲問道。
福澤克雄站起身來,轉身凝視著多媒體屏幕上的照片,相片裡的神繪靈身著翩翩素雅的女式繡衣,手捧冠軍獎杯,微笑著對總決賽現場下方的十萬名觀眾招手。
“盡管這樣說可能會傷害我們的孩子們,但這也許是唯一的辦法了,我想請各位校長們認真聆聽一下我的建議好麽,拜托了!”福澤克雄鞠躬。
校長們頓時神色嚴肅了起來,連坐的最歪的澤野和樹都整理下西裝,端正而坐。
“我想請各位校長們好好思考一番,手下S班的男孩子們,是否有比較適合女裝的人選,我想,能打敗神繪靈女衣表演形式的,只能是另外一種新高度的女衣表演。”
挑選某個男孩子進行女裝表演?
校長們集體呆住了,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這句話怎麽可能從福澤克雄的嘴裡說出呢,他可是東大藝術的掌舵者啊,集團高層的鋼鐵直男啊,他可是最討厭那種男扮女裝的娘炮少年了啊。
但校長們也能夠看出,福澤克雄董事長是真的淪陷了,淪陷於這種奇異形式的美學。
神繪靈的女衣表演沒有半點娘炮的意思,他斜倚在舞台月光之下,真的就是個孤幽寂寞的美少女。
“是個殺手鐧。”北江拓海校長輕聲說。
“但像那樣的男孩子可不好找,女衣穿不好是會被罵上天的,一輩子都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這會賭上某個孩子的一生。”櫻下古井說,“如果失敗了,那個孩子將會成為神繪靈腳下的犧牲品,被全東京的女人們嗤笑。”
校長們有的提出讚同意見,有的提出反對意見,大家鬧哄哄地又吵了起來,甚至比以往吵的更凶更狠。
暴雨沿著大廈邊沿河流般滑過,整個東京都是昏暗的墨色,大片大片積雨雲在天穹中仿佛崔巍的群山,沒有一絲陽光能透出,黑暗籠罩著所有人的心。
澤野和樹校長沒有參與到這場爭吵中,他在發呆,周圍的聲音被他的聽覺拒收了,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孩子的身影。
如果是他的話,如果是他的話。
如果是他的話。
——如果是羽弦稚生的話。
仿佛咒語般在他腦海裡輪轉不停。
澤野和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狠狠地揉了把臉,旋即在心裡苦笑歎氣。
不,絕不可能的。
連S班的邀請都能拒絕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放下心底的驕傲穿上女衣呢?這世上不會有什麽條件能讓他老老實實穿著女衣並且站在舞台之上的,沒人能夠有這份力量。
可如果是他,會是什麽樣子呢?
望著天地之間瀑布般的雨水,澤野和樹如此孤寂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