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天氣陰，來海鷹建材廠的第5天。

　　前任陳保國、現任顧民生，一代新人換舊人，有幸遇見。

　　其它無卵事。

　　林立恆剛要合上筆記本，被身後一隻手一把搶走。

　　轉頭一看，舍友耿威的一雙眼睛快眯成一條縫，賊兮兮地念出筆記本上面的兩句話:時間順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

　　另一個舍友胡奮飛也湊過來，“喲，林工還寫日記啊！”

　　“正經人能寫日記麽?”

　　另另一個舍友楊園跟上補刀，三個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那四個男人就是……一桌麻將。

　　嬉笑間，筆記本被耿威扔回桌上，胡奮飛已經把麻將從盒子裡嘩嘩倒出來。

　　林立恆剛把筆和收好，馬上被楊園拽到麻將桌邊。

　　林立恆一攤手，“你們除了打牌，就沒有別的正事了?”

　　“正事?”，胡奮飛斜了他一眼，“上班累成狗，還不興我們下了班自摸一把?”

　　林立恆苦笑，來了五天，連續五個晚上陪他們打牌。

　　最搞的是，前四天林立恆一次都沒輸過，而這三個家夥人菜癮大，越是輸越要打。

　　林立恆理解他們三缺一的苦處，但不想再慣著他們了，“你們再輸怎麽辦?”

　　胡奮飛不悅了，“林工，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來的這幾天一直贏錢，怎的，還不讓兄弟們翻本啊?”

　　所以說贏家也有苦惱，在對手投子認輸前，自己不好提前離場，否則會留下“贏錢跑路”的惡名。

　　是的，在海鷹建材廠這個小地方，名聲很重要，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洗牌、碼牌，伴隨著牌局開始，耿威率先打開了話匣子，“林工，聽說你今天被廠辦的小趙叫過去幫忙了，你可小心咯，廠辦的女人不能招惹！”

　　“什麽女人”，楊園嗤之以鼻，“耿威你什麽眼力勁，趙姝只是一個丫頭片子，還沒長開，你看她長得一馬平川的，林工能看上?”

　　林立恆搖頭，這些家夥，他們的話題永遠不超出三件事:吐槽領導、打麻將，和女人。

　　胡奮飛故意壓低聲音，“林工，你可不曉得，現在的倉庫保管員李靜，以前也是廠辦的，聽說跟杜明陽有一腿”。

　　杜副廠長?

　　林立恆馬上想起白天在會議室的一幕，正是杜明陽點名讓自己回答問題，差點讓他背了鍋。

　　沒想到退休之前的杜明陽還有一段風流韻事。

　　“不過現在的顧廠長挺正派的”，胡奮飛繼續說道，“有一次李靜一個人去廠長辦公室，顧廠長把門窗全部打開，說了沒幾句就開會去了，聽說李靜鐵青著臉出來的，接著就被調去倉庫了”。

　　“嘖嘖嘖”，林立恆順口誇道，“不為美色所惑，顧民生能成大事”。

　　“切”，楊園反駁道，“也有可能顧廠長不願意穿別人穿過的舊鞋呢?”

　　耿威傻乎乎問道，“這跟鞋有什麽關系?”

　　又是一陣哄笑。

　　林立恆手裡摸著牌，搖頭，“打牌都不專心，你不輸才怪，自摸，糊了！”

　　這麽快?

　　耿威大驚，自己面前的牌還沒成型，林立恆已經糊牌。

　　胡奮飛和楊園也是悻悻不已，聊女人的熱情頓時減弱三分。

　　一圈下來，林立恆自摸兩把，楊園和胡奮飛各點了一把炮。

　　“真是邪了門了”，耿威鬱悶，

“林工，你這麽聰明，怎麽只是個中專生，你應該讀大學啊！”　　林立恆心裡一涼，臉上不露聲色，“你怎麽知道我是中專生?”

　　耿威嘴一撇，“問楊園”。

　　楊園咳咳兩聲，“林工，是管彤告訴我的”。

　　管彤，人事科職員，林立恆報到的時候見過，現在是楊園的“地下女朋友”。

　　楊園長得玉樹臨風的，但因為只是個普通工人，恰恰副廠長管煒就是管彤的哥哥，所以管彤的家人不同意他們交往。

　　林立恆默然，學歷的事，他從報到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否則也不會被定義為新學員落後分子。

　　恍惚間，他想起離開大學前的場景，最鐵的兄弟李子木給他算了一卦，本命年，水逆，犯太歲。

　　當時的林立恆壓根就不相信算命那一套。

　　但人生的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也壓根不受個人控制，報到的第一天他就被現實啪啪打臉，臉被打腫了還只能說自己胖了。

　　不等他回憶往事，胡奮飛大喝一聲，“糊了！”

　　胡奮飛激動地從凳子上蹦起來，揮舞著雙手喊道，“給錢，給錢！”

　　話音剛落，砰地一聲，宿舍門被踢開。

　　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燈的照射下更加偉岸。

　　這下耿威和楊園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同時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楊園結結巴巴叫了聲，“李主席好”。

　　來人是建材廠工會主席李柏舟，白天林立恆在會議室見過。

　　林立恆注意到李柏舟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也緩緩站起來。

　　李柏舟掃了一眼桌上的麻將，冷冷說了句，“年紀輕輕，玩物喪志”，然後看向林立恆，“林立恆，跟我去趟辦公室”。

　　入了秋的夜晚，格外有些涼。

　　跟在李柏舟後面，林立恆從職工宿舍樓五樓走到一樓，樓道裡麻將聲、吆喝聲不絕於耳。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李柏舟轉身看著喧囂的宿舍樓，長歎一聲，“小林，你不屬於這裡”。

　　“不”，林立恆淡然應道，“李主席，我在海鷹廠還有很大的發展前途”。

　　李柏舟的語氣略有頹廢，“就靠這些人?”

　　林立恆遲疑片刻，問道，“李主席，我的事情查清楚了”。

　　李柏舟神情一變，沉聲道，“我把你叫出來，就是跟你反饋一下，你反映的事情查無實據，我們無法證明你所說的身份”。

　　“不意外”，林立恆長舒一口氣，李柏舟的話他早有心理準備，此刻終於靴子落地，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往哪裡走了。

　　李柏舟又說如果想換家單位，他可以幫忙安排。

　　林立恆謝絕了。

　　如果這個時候換單位，那他的真實身份這輩子都無法證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