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濕冷，牆角掛著斑駁水漬和苔痕，雖然正值天寒，一股子腐朽氣味依舊難以掩蓋。室內空曠，陳年草杆胡亂堆成床的形狀，靠裡側的牆角放著一隻肮髒木桶，此外再無陳設。

　　劍客坐在床上，一身不知幾人穿過的破舊蘆衣，雙拳緊握，面色有些蒼白。最初的些許慌亂之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眼前的局面。

　　“太過輕敵，本該第一時間就離開這裡，竟然還留有一絲僥幸。”這是他對自己行為的評價。

　　“另一方面，這種僥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判斷錯誤，認為私運違禁品的雲家只會采取殺人滅口之類的手段，沒有想到會疏通官府的關系，甚至他們敢這麽做，很可能其背後本身就有官府中某些人的影子。”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搖頭，這樣的判斷錯誤於他而言在所難免。三個月前，正在實驗室搖晃試管的他突然失去了意識。醒來以後，在自然而然握住身邊劍柄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意識到自己的新身份。在四處充當護衛打手以求生計、與同樣如此的落魄刀客蕭未午相遇時，一如過去無數次介紹自己一樣，他張開嘴，卻發現脫口而出的竟是另一個名字。太叔灝，蒼珩王朝有幽郡漆吳城人士，武人，身無分文，孑然一身。

　　“這不是我的本名，我到底是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無數次地回想，企圖找回丟失的部分記憶，卻是徒勞。

　　三個月的經歷使他總算對漆吳城周圍有了些許了解，然而更多地方，對於蒼珩王朝五府十六州廣大土地上的種種人和事，打聽得來的隻言片語沒有任何意義，他仍然一無所知，正如現在。

　　封建社會地方基層政權所能誕生的黑暗顯然超出他所想，而這無疑是他得到的第一個深刻教訓，只是代價太過沉重。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會是什麽，而眼下也無任何破局之法，所能做的不過是聽天由命。

　　而即使遭遇陷害，他心中竟無多少憤恨，亦或是恐懼。一直以來籠罩他的某種疏離感使他很難再體會到這些情緒，畢竟很多時候他隻覺得，自己不過是借劍客的眼睛打量這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已。

　　“畢竟，我只是個過客。”

　　木板相互摩擦的酸牙怪聲打斷了他的沉思，牢房的門被推開。幾名獄卒魚貫而入，為首一人將肮髒麻袋套在他的頭上，他沒有掙扎，被人帶出了牢門。

　　……

　　桓陽內城，城守府。

　　青雀撲騰著翅膀落在梧桐木枝上，撐開羽毛抖落風霜，歪過腦袋盯著不遠處身著玄色官袍的一人。

　　桓陽城守嚴浦踱步來到木枝前，伸手撫了撫青雀頸部的細羽，他接過它藏在喙中的白色蠟丸，然後丟入桌面上的瓷盞。瓷盞裡的水剛好沒過蠟丸，盞底下點了一支蠟燭。等到細瓷被煙熏得發黑時，盞中騰起熱氣，蠟丸熔化，變形，紙條舒展開來。他撈出紙條，字跡還沒有模糊。

　　密信不長，然而他卻擰緊眉頭沉默讀了許久。讀罷，他將紙條放在蠟燭上焚盡，然後轉身說道:“大人的意思是這批貨暫且留在桓陽，不必送到落槿城去。”

　　然而府閣之內只有他一人，無人應答。此時正是白天，然而閣中西南一角卻被陰影籠罩，黑得看不清其中布置，顯得有些詭異，短暫的安靜之後，一個沙啞的聲音自陰影中傳出:“留在桓陽?太守大人為何如此安排。”

　　嚴浦盯著陰影處沉聲說道:“這段時間你們的動靜太大了，鸞翮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落槿城裡頻繁有他們的人出入。”　　聞言，那個嘶啞的聲音怪笑起來，而後不屑說道:“察覺到了又能如何，不過是拋出的誘餌罷了，更何況神霄祭在即，鸞翮不會有大動作。還請嚴大人稟告太守大人，不必擔心，我族自有安排。”

　　嚴浦張嘴預言，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發出一聲歎息。稍作思索，他搖了搖頭，聲音裡帶著無奈:“總之，你們收斂一點。鸞翮無論如何也是蒼珩四聖地之一，實力深厚，又緊鄰著空音郡，千萬不要露出過多破綻。”

　　沙啞聲音沒有應答，轉而說道:“嚴大人準備怎麽處理那兩個武夫?”

　　“都是毫無背景的平凡武人，隨意按些名頭斬了便是，”嚴浦對此毫不在意，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補充道:“只是我有些好奇，如果真如劉管事所說言，難道兩個普通武人能夠認出所運之物?”

　　又是一陣嘶啞的笑聲:“多半是有幾分見識，覺得這可能是火藥罷了，要是鸞翮的人也像這般簡單便好，也不必大費周折多做文章，可惜。”

　　……

　　片刻之後，桓陽城北的菜市口。

　　前來湊熱鬧的人群熙熙攘攘，販夫走卒乘機挑著擔子穿行其間，沿街的鋪子也在賣力吆喝。

　　一隊獄卒押著四個犯人走向刑場，犯人雙臂反綁，著一身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肮髒粗麻衣，帶著抹布頭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即將到來的命運，瑟瑟發抖著被推上行刑台。獄卒將頭套扯下，露出幾張驚惶無定的臉。

　　行刑台不遠的坐席上， 監刑官表情嚴肅，一旁的書吏高聲宣讀道:“人犯溫向榮、太叔灝、房白、蕭未午，值邊事多舛，人心浮動之際，借護送商旅之便，勾結山匪，殺人劫掠，為亂民間，禍害無窮，郡府典律司令，此四人屆判斬立決以儆效尤！”

　　隨著書吏的一席話，圍觀者議論紛紛。

　　“早就聽說西境戰事不利，傳聞一個月前南下的巫荒諸部攻破有幽郡西北的極陽城，雖靖荒府及時北上奪回城池，但郡府漆吳城人心惶惶，不少商賈便拖家帶口攜家底南下至蘅薄、扶搖、倚帝幾郡避難。我本不願相信，但這幾日就連桓陽城裡都多了不少自稱是西邊來的商人，看來傳聞非虛。”一個錦衣雕裘，富貴士子打扮的年輕人搖頭說道。

　　“十二風闕之一的極陽城?百年來此城從未有失，想不到邊事竟已嚴峻至此，朝廷和軍府究竟是作何打算?”他的身邊有人附和。

　　“朝廷?宮裡的那位想必無心於此吧。”

　　“茂學兄慎言！”

　　“現在還有人做起了勾結山匪劫掠的生意，真是大膽。有民如此，朝廷教化衰頹啊。”另一位士子歎息。

　　“惑亂人心，此輩當斬！”也有人憤憤。

　　台上的監刑官沒有理會這些聲音，依舊面無表情。一陣寒風吹過，陰雲重新聚攏，天地間逐漸黯淡下來。

　　旋即，他拋出一支令簽，喝道:“行刑！”

　　膀大腰圓的劊子手舉起刀，寒光閃過，四顆人頭落地，頸部斷口鮮血噴湧而出。

　　圍觀的人群裡，矮胖管事露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