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人搭建的營帳很簡陋，用牛皮縫製而成，撐起來能遮風擋雨，但要說有多保暖也不見得，頂多是不透風罷了。

　　一枚丹藥入腹，仿佛火星落進了汽油堆裡，登時燃起燎原大火。

　　他的皮膚表層泛起滾燙的紅色，青紫色的血管一根根浮現在體表，變得腫脹不堪。

　　此種征兆，像極了走火入魔。

　　張懷生下意識默念起大洞秘藏真經的序言:“真陽帝賓老，受事會玉皇，滅魔除穢屍，百司詣絳宮，逸宅丹玄內，五氣結十方...”

　　盤膝而坐，手掐印訣。

　　摒除外界雜念，一心沉浸於誦念大洞秘藏真經之中。

　　漸漸的，有細微道音回蕩於體內天地之間，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那道音變得越發響亮，簡直如同在捉妖司講堂時，有數百人齊誦一般。

　　而就在此時，一聲充滿怨毒與仇恨的咆哮聲，在張懷生腦海中炸響。

　　是那黃鼠狼精的妖魂！

　　“臭道士，斬我首級，吞吾魂血，欺妖太甚。”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正如張懷生推測的那樣，血丹絕不僅僅只是妖魔血脈所化，其中更有妖魔之魂，這種煉丹方式，簡直邪異至極。

　　“塚中枯骨，何以言仇?”

　　看見這黃鼠狼精的妖魂，張懷生心中卻反而長舒了一口氣，心道自己並非是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而是這黃鼠狼精妖魂在作祟。

　　知道敵人在哪，一切就都好說了，只見他在腦海中顯化出北鬥七星劍，便上前與之搏鬥了起來。

　　一番慘烈廝殺，終於將其再度斬殺。

　　而此時，張懷生腦海中那誦唱大道之音也變得越發響亮，此前許多不甚了解的地方，也都融會貫通。

　　“夫道生於無，潛眾靈而莫測;神凝於虛，妙萬變而無方，杳冥有精而泰定發光，太玄無際而致虛守靜，是之謂大洞者歟。”

　　“我悟了呀！”

　　“但也著實險惡，若是起先沒融合那康氏狐的血脈就貿然吞服血丹，恐怕還真不是這黃狼妖魂的對手。”

　　雖說人類靈魂天生要比妖魔強大，但黃狼死後怨氣太深，若不是被煉成了血丹，必成厲鬼。

　　幸好張懷生融了康氏狐的血脈，精神力大幅提升，變向增強了他的靈魂。

　　將這黃鼠狼精妖魂斬殺後，消化血丹的最後一道阻礙也消失了，如同驚濤駭浪般的靈力迅速融入張懷生體內。

　　他下意識睜眼去看，驚異地發現，空氣中居然漂浮著斑駁的靈光。

　　他這是有氣感了?

　　心頭興奮至極，他試著汲取這些靈光，但它們卻仿佛一個個沉重的石頭，以一種蝸牛般的緩慢速度向他挪動而來。

　　看那架勢，怕是一個鍾頭也未必能汲取上一滴靈力。

　　若是如此，他還不如依舊如修行世俗武學那般，搬運體內氣機周天流轉，那速度都比強行汲取這靈氣來得快。

　　心頭興奮之意漸漸散去。

　　就在這時，天邊泛起魚肚白。

　　鳥獸蟲鳴也再度響起，寂靜長夜居然到此而終。

　　而在張懷生的印象裡，明明隻過了短暫的幾刻鍾。

　　張懷生停止了修行，站起身，握緊了拳頭，體內內息滾滾而動，如同大河——比之以往，強大了兩倍不止。

　　他成功踏入了修行境界中的練氣期，嚴格意義上講，是符籙派修行者，煉精化氣的第一階段！

　　而非世俗武者的境界。

　　雖說兩者表面上區別不大，卻有著本質的不同，因為武道修行，越到後面越難，尤其是純陽經，想要練到極致，複返先天，將一身武功內息轉化為道家修行者的真元。天賦，才情，時運，缺一不可。

　　而練氣境，便意味著他已然踏入了道途！

　　不僅體內內息轉化為真元，可以無障礙使用自己的兩樣法器，符籙也能發揮出十成威力了。

　　有些心癢，就像得到了嶄新玩具，想要立刻嘗試一番。

　　但一眾同門師長都已一一醒來，若是被發現了異常，可不好解釋，隻得和一眾人吃過早飯後，便再度出發，踏上歸途。

　　一路順暢，三個時辰後，正晌午時，眾人便回到了龍虎山的上清鎮。

　　聽兩位師長交代了聲明日按時進行早課，一眾人便四散離去，返回各自家中休息了。

　　懷民還想著邀請張懷生回家坐坐，也被張懷生找借口婉拒了。

　　回到家中，張懷生立刻便迫不及待地盤膝坐在了床上，擺出五氣朝元的姿態，口中誦念大洞秘藏真經，開始修行。

　　但他的天賦實在太差，哪怕依靠血丹步入了練氣階段，吸收靈力的速度依舊是肉眼可見的慢。

　　張懷生歎了口氣:“看來之前那次嘗試不是個例，自己的天賦依舊稀爛，沒有半點提高。”

　　這有氣感了還不如沒有。

　　以前是看不見摸不著，心中還不至於那麽難受。

　　現在是看得見，卻摸不著，也太饞人了。

　　“等等！”

　　他心頭靈光一閃，自己沒有天賦，那康氏狐身為妖族，既然能從一介野獸修成妖身，總該有天賦吧?

　　他試著轉為狐妖之身，一簇簇赤紅毛發冒出，眼眸化作琥珀色豎瞳，若讓旁人看到，定然會大驚失色。

　　“道祖莫怪，道祖莫怪。”

　　張懷生一邊念叨著，一邊再度誦起大洞秘藏真經。

　　片刻後，他神情凝重地停了下來。

　　倒不是說道經還有種族歧視，而是因為這小狐妖的血脈，吸收靈氣的速度只能說是比他強，但強得著實有限。

　　如果放在龍虎山上，應該剛剛能入修行的門檻，在天賦評級裡得個丙下，在捉妖人裡算是不錯了，花上十年時間，應該也有修出法力，踏入練氣期，領受度牒的可能。

　　但絕對算不上有多好！

　　倘若以這樣的天賦，怕是修上一輩子，也就跟他的兩位師長一樣，終身呆在練氣境圓滿，沒辦法再進一步。

　　不過，除了吐納天地靈氣以外，妖類在每晚修行時，還能汲取月華，以加快修行速度，這種性子陰寒的能量，對人類修行者有害，對妖物而言卻是大補。

　　如果是在滿月狀態下，修行速度比之平時，足足能提高三倍有余。

　　這也是為何經常有趕夜路的人能夠看到狐妖鬼怪拜月修行的原因所在。

　　但哪怕能吸收月華這種額外的天地之力，由於妖類普遍啟智較晚，又沒有系統的教育，純靠本能，修行速度一般還比不過人族。

　　當然那些洞天福地裡出來的譬如塗山狐，四海龍族，麒麟，玄龜之類，自然另當別論。

　　當然，這些也算不上妖族了，而是仙獸，聖靈，乃至神君，一般情況下，也絕不會跑到人間來為非作歹。

　　“所以眼下，倒是不能透露出自己成功感氣的消息了，因為以我現在的天賦，若是在龍虎山枯坐修道，反而是浪費時間，盡管這會使我短時間內沒辦法授‘太上三五都功經籙’，也沒辦法享受捉妖師應有的待遇。”

　　張懷生若有所思道:“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下山獵殺妖魔，無論是奪其血脈煉丹，還是誅殺狐族妖物強化我這‘康氏狐’的血脈，都要比在山上悶頭苦修要有效得多。”

　　“還有這龍虎道藏，我現在練氣成功，這些天應該多去看看道藏，以增加我修道的底蘊，畢竟以前我主修的還是純陽經，雖說能背誦不少道經，但其中真意卻未必了解得有多深。”

　　打定主意，接下來幾天便是匆匆而過。

　　轉眼便到了該下山的日子，諸多捉妖人齊聚捉妖司，由幾位捉妖司的師長抽簽決定各自去向。

　　有的向北，有的往南，分到繁華之所，妖魔稀少之地，則大喜，分到那窮山僻壤，妖魔眾多之處，則捶胸痛哭。

　　張懷生被分配到了北方九邊重鎮之一的宣府城捉妖司，算是分得有些差勁了，一來，宣府城屬於邊塞之地，北鄰滿洲邊境，時常有越境之妖魔作亂;二來，這北方屬於全真派的地界，他龍虎山的出身不僅罩不住他，還容易給他招來麻煩。

　　龍虎山乃正一道祖庭，與閣皂山靈寶派，茅山上清派並稱符籙三山。並且三山同氣連枝，關系非同一般，可以說是執掌南部道門之牛耳。

　　北部道門則多是全真派，也可稱之為丹鼎派。

　　南方其余的正一道觀也有不少，但大多屬於這三山旁支。

　　其中閣皂山靈寶派傳自葛玄葛真人，巔峰時期有天下科儀出靈寶之說，但自從元末試圖兼並佛教失敗後便逐漸沒落了，如今在三山之中最為衰微。

　　許多靈寶派的道人散居各地，壓根兒就不在閣皂山上修行了，一身本領都快變成家學了，自然便沒了什麽門派向心力。

　　茅山內裡還可細分為北茅山和南茅山兩派，北茅山為供奉三茅真君的上清派，南茅山則為三山符籙中的茅山上清派。

　　雖說都是上清派，也都屬正一派，其間差別，若擱外行人來看，怕是兩眼一摸瞎，但在真正道門中人眼中，自有脈絡可尋。

　　龍虎山天師道在這符籙三山中自然是最為興盛，要不然也做不成這三山符籙的魁首。

　　相傳東漢時期，龍虎山祖師爺張道陵率一眾弟子到雲錦山修行，煉“九天神丹”，足足煉了三年時間，丹成而龍虎現，雲錦山故此改名龍虎山。

　　當然，無論是靈寶派，上清派，天師道都屬於正一派，其中“正一”二字的意思是正以驅邪、以一統萬。

　　正一派又被稱作符籙派，與丹鼎派即全真派並列為道門的兩大派系。

　　當然，這只是籠統而言，道門內部各種小派系林立。

　　比方說閣皂山上雖以靈寶派為主，可修其他派的道士也不是沒有，茅山也是一樣，修上清派的人居多，其他門派的也有不少。

　　龍虎山則更百花齊放了，蓋因龍虎山乃是正一祖庭，任何小道派都被囊括其中，皆屬正統。

　　尤其是北方的全真派，分裂更為嚴重，其中脈絡，張懷生這種沒有資格授籙的捉妖人，是根本沒能力，也沒必要去捋清的。

　　和北方普遍流行的丹鼎派，即全真派不同，全真派主修內丹法，而正一派則主修外丹，符籙。

　　因此正一派修行者築基之後，並非是結丹期，也沒有“一顆金丹入腹，從此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說法。

　　而是返虛，合道兩大境，分別對應全真派的結丹和元嬰。

　　別看結丹和元嬰二境在一些修真小說裡似乎才剛剛入門，實則練氣境行走江湖已然綽綽有余，築基層次便是了不得的高手，至於返虛“地仙”，合道“真君”，便是高得不能再高得神話人物了。

　　合道之境，便是陸地神仙，可以選擇是否飛升天界，領一方神職了。

　　張懷生看向不遠處的懷民，招手道:“夢得，就要下山了，可有打算?”

　　懷民被分到的地方不錯，就在毗鄰南康府的湖廣之地，這些地方繁華，道觀佛寺眾多，基本上沒什麽風險。

　　懷民走過來，神情沮喪道:“大道就擺在你我面前，可你我只能過其門而不入，其實我倒無所謂，只是瑾瑜你，明明無論才情還是勤奮，都是上上之選，哪怕下山考科舉，也定然能中，可偏偏...”

　　張懷生搖了搖頭，輕笑道:“時也，命也，天下百姓受妖亂魔患，天災兵禍者不知凡幾，你我能衣食無憂，不受凍餓之苦，已經該知足了。”

　　“唉，是啊，知足常樂嘛，可惜，這不受凍餓之苦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聽懷民抱怨，張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學了這麽多年屠妖術，總該有用武之地了。”

　　“對了，還沒問你是被分到哪兒了?剛便看你一臉笑意，應該不錯吧?”

　　張懷生點了點頭:“北方，宣府城。”

　　的確不錯，毗鄰滿清，意味著妖物眾多，而且滿清民間供奉有“狐黃白柳灰”五仙，狐妖眾多，正適合他獵殺，增強血脈。

　　懷民哪知這些，臉色微變:“瑾瑜，你怎這麽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