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寒冬臘月,大雪如穿庭飛花,紛揚飄落。
三山如璧,汾水似帶,整座並州城被沁成一塊白玉。
高三考場裡一派熱火朝天。
考生們埋頭苦思,“沙沙”的寫字作答聲不絕於耳。
顧尋坐在窗邊,一手托腮,另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裡的筆,看著窗外雪花出神。
宋小言捧著茶杯坐在講台上,死死地盯著顧尋。
這次期末大考的題目很不容易,一些如宋小言這樣剛入職的年輕教師,都未必能順暢解答。
而顧尋隻答了不到半個鍾頭,便開始坐著發呆。
憑宋小言的經驗,這樣的學生十有八九是答不出來題目,想偷空子作弊的。
宋小言抿了口茶,換了個坐姿,繼續盯著顧尋。
只聽“啪嗒”一聲,筆從顧尋手中滑落,打破了考場的寧靜。
宋小言眉頭一挑,正要發作。
卻聽廣播裡傳來:“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考生可以提前交卷,沒有答完的考生請抓緊時間作答。”
話音剛落,顧尋站起身來:“交卷。”
宋小言一愣神的功夫,顧尋已走出了教室。
試卷攤平放在講台上,上面的字跡端莊雄秀,解答完整清晰。
有幾個考生抬起頭來,一看是顧尋,便又見怪不怪地低下頭去……
走出教學樓,顧尋撐著傘走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忽然問:“你剛給老師杯子裡放了什麽?”
他身邊,一個人影從雪裡透了出來。
沒有絲毫突兀,仿佛他就站在那裡,卻始終沒有人注意。
這是一位大叔,他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留著一小撮胡子,潔白的襯衫外罩著一件黑色小鬥篷,成熟的男人魅力,足以讓滿街的懷春少女尖叫。
“放心,不過是一些潤腸的小玩意。”
顧尋歎了口氣:“你這就過分了,宋老師雖然一直盯著我,但他是監考官,要履行職責,而且他剛來學校,沒聽說過我也很正常……”
大叔打斷顧尋:“說人話。”
顧尋沉默了兩秒:“下不為例!”
這時樓上考場的門被重重推開,宋小言從考場裡竄了出來,捂著屁股風風火火往廁所衝去。
顧尋抖了抖傘上的雪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雪花從天而落,落在大叔的鬥篷上,又從他半透明的虛幻身體裡穿過,埋入地下。
顧尋漸漸有些笑不出了:“重文,你到底是個什麽……形態?”
顧尋找不到其他詞匯,只能用“形態”來形容這種超自然的現象。
重文不答話,只是眯眼微笑,靜靜地看著顧尋。
不多時,顧尋敗下陣來:“好了好了,十幾年也沒個答案,問了也是白問。”
第一次見到重文,是在顧尋五歲的時候。
那晚,這位大叔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身邊,把小正太嚇得又哭又鬧。
重文就像是一個幽靈,除了顧尋外,沒有人能看到或覺察到他的存在。
父母隻當是兒子中了邪,花重金從純陽宮一位號稱半仙的道長手中,購得一打符籙,貼得滿屋都是。
可惜重文沒有消失,反倒是純陽宮那位神算道長,不知為何竟從此閉關不出。
自那之後,重文一直待在顧尋身邊。
小正太漸漸發現,這位大叔似乎並沒有惡意,反而教他習文練武,給他講各種野史軼事,這天下事好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一晃十二年,小正太長成了少年郎,而大叔卻從來沒變過模樣。
顧尋打趣問:“大叔,你不會是鬼吧。不對,哪有大白天出來遛彎的鬼?也太囂張了!”
“阿尋,你說誰是鬼呢?”一隻寬大的手掌拍在顧尋肩上。
顧尋回頭一看,來的人是石岩,而重文又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
石岩,人如其名。
這小夥子長得人高馬大,將近兩米的個子杵哪兒都跟塊大石頭似的。
關鍵是這小子腦瓜子也跟石頭一樣,不開竅。
稍微化個妝,完全可以本色出演獸人戰士。
因為重文的關系,街坊鄰居都紛傳,顧家的小娃神神叨叨,成天對著空氣說話,精神一定有些問題。
所以顧尋從小便沒有朋友,只有石岩是他唯一的死黨。
顧尋一看是石岩,翻了個白眼:“說你呢,神出鬼沒的,嚇唬誰?”
石岩嘿嘿一笑,撓撓腦袋,縮起身子鑽到了傘底下。
傘面本也不小,但石岩這一鑽進來,傘下立馬變得擁擠起來。
顧尋抬起手,把傘打的高了些。
不一會兒又覺得胳膊舉著累得慌,就隨手把傘遞給了石岩,自己從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包裝紙吃了起來。
“石頭,你怎麽這麽早就交卷了?”
“不交卷幹啥?我看試卷上那一個個字,就跟蒼蠅一樣,嗡嗡嗡地在我眼前轉悠,再不交卷我得瘋!”
石岩:“倒是你,這次期末考可是全市統一的高考模擬卷,你還敢提前交卷?”
顧尋嘚瑟了起來:“我的實力,你懂的。”
“學霸威武,前排膜拜顧大神。”
顧尋一歪腦袋:“不對啊石頭,你居然沒有鄙視我?你今天這個態度很不端正,說吧,是不是又捅了什麽簍子,要讓我幫忙?”
“顧大神神機妙算!”
石頭扭捏了半晌:“這事兒說起來還真不好意思,你可一定得幫我這個忙。”
你能想象一個身高靠近兩米,走夜路別人都不敢靠近的大塊頭,扭捏起來是什麽樣子嗎?
顧尋能,因為他看到了,於是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哎你離我遠點,你會好好說話不?你這樣子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顧尋立馬閃出數米外,跟石頭保持好距離。
石頭:“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昨天我放學回去的時候,看見倆富二代堵著一個姑娘動手動腳的,我一看那姑娘是咱校高二的學妹,就順手把他倆給收拾了。”
“打住!”
顧尋擺出一副八卦模樣:“你不對勁!自己班上女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還有心思去關心下一級的學妹?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小姑娘了?歪心思起多久了?”
石頭的臉登時紅了起來:“也不是,那姑娘家跟我家住一個小區,我經常看見的……”
“意思是你不喜歡她?”
“沒!沒有啊……”
“那不就結了,然後呢?”
石頭:“那倆小子開溜之前放了狠話,說今天要帶人來堵我倆。”
“你一個人應付不了?”
“我會慫他?”石頭叫囂起來:“他們來幾個我送回去幾個,眼都不帶眨的!我就是怕動起手來,會誤傷了小檸,這才找你幫忙。你的身手,我放心!”
“你聞到沒?”
“聞到什麽?”
“一股戀愛的酸臭味。”顧尋一臉冷漠。
“就說這忙你幫還是不幫吧!”石頭豁出去了。
“不幫。”顧尋依舊冷漠。
“一頓火鍋!”
“嘿,不幫就不是兄弟!鬧他!”
……
晚自習下課後,顧尋和石頭靠在操場欄杆上。
此時夜色已深,學校裡的學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昏黃的路燈立在道路兩側,大雪在燈光下呼嘯著打著轉。
顧尋嘴裡叼著棒棒糖的塑料小棍,百無聊賴地磨著後槽牙。
“石頭,你那小女朋友還能不能來了?”
“她還不是我女朋友……”石頭訥訥分辯:“哎,來了!”
路燈下,一個扎著馬尾的姑娘正四下張望,石頭立馬從欄杆上彈了起來,跑上前兩步,向那姑娘招手。
“小檸小檸。”
姑娘遠遠看見石頭,跳著衝他揮了揮手,一路小跑到了欄杆前。
顧尋這才看清,小姑娘個子不高,約莫一米六出頭,點起腳尖也才能夠到石頭胸口。
姑娘裹著一身厚厚的白色大衣,領子高高豎起,頭上套著一頂絨線帽, 露出她整齊的空氣劉海和一雙漂亮的大眼睛。
“不……不好意思,我今天做值日,讓……讓你們久等了。”
姑娘喘著氣:“石頭哥,真不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嘿嘿,不久等,不麻煩……”
石頭只顧著傻笑,反倒不知道說什麽,忙指著顧尋:“哦對了,這是我哥們兒顧尋,他很厲害的。阿尋,這是安檸。”
安檸:“顧學長好。”
顧尋抬了抬手,算是跟小姑娘打了個招呼。
三人邊走邊聊,剛出學校,臨街的夜市攤上,立刻站起了十幾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
其中一個叼著香煙的家夥走到三人面前,先看了眼安檸,又上下打量了番石頭。
“石岩?我們三爺想跟你聊聊。”
石岩冷笑:“要打架趕緊的,不打架滾蛋!”
“呵呵,小兄弟火氣可真不小。”
人群後響起一個聲音,接著,所有擋在顧尋他們面前的黑衣人,都側身後退,在三人面前,讓開一條道來。
人群後,一個衣裝筆挺,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人,正坐在張小木桌前。
他拿著一塊潔白的手帕擦拭著嘴角的油漬,跟前是碗吃了大半的面皮。
石頭梗著脖子問:“你是誰?”
男人將手帕遞給身邊的黑衣人:“我叫張進,熟悉的人叫我一聲三爺,城南九子閣是我名下的產業。”
張進報出名字時,顧尋三人還沒什麽反應。
但當他說出“九子閣”三個字時,三人臉上卻都露出了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