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肆虐。
顧尋立於山巔,便如身處火海之中的一座孤島,進退無路。
這時,他聽到山腳下隱約傳來了一聲聲呼喊:“出來吧……快出來吧……”
聽到這聲音,顧尋的心跳驟然加速,頭痛欲裂,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他的腦袋裡鑽出來。
忽然,山下的呼喊聲一變,似乎有很多人在同時高喊一個人的名字。
顧尋強忍疼痛側耳傾聽,但山火獵獵作響,將這些呼喊都掩蓋了下去,讓他聽不真切。
奇異的是,聽著這些嘈雜的呼喊,顧尋的心卻出人意料地平靜了下來。
此時的他,似乎是進入了一種“上帝視角”。
他的意識仿佛已經跳脫出了身體之外,進入了無盡高空之中,正以一種第三者的視角,靜靜地看著這場大火,看著即將被大火焚燒的身軀。
而他的意識,始終無動於衷,甚至連情緒都沒有泛起一點漣漪。
終於,一縷火苗躍上了顧尋的腳背,緊接著,無數火苗爭先恐後地將他的身體席卷。
山腳下的呼喊聲同時一頓,下一刻化作了鋪天蓋地的哭嚎席卷而來。
顧尋就在這漫山遍野的哭嚎聲中,靜靜地被火焰吞噬。
大火燃燒著這片天地,顧尋的意識,無喜無悲地看著這一片赤紅。
看著天穹被火焰燒穿,一片片白光從天幕破損的孔洞中射出,照耀在他的眼簾上。
顧尋眼皮抖動,朦朧著睜開了雙眼。
一張齜著一口大黃牙,皮膚乾皺的老臉,映入他的眼簾。
原本還迷迷糊糊,無喜無悲的顧尋,瞬間清醒了過來。
老道士一見顧尋睜眼,立刻奉上了阿諛的笑容。
但此時正是夜半,老道士的廂房裡又隻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
暗沉的光線下,這老道的笑容,被映襯得如勾魂的鬼差一般。
“臥槽!”
顧尋下意識地一巴掌抽了過去。
老道士被抽得滴溜溜在原地轉了幾轉,這才臉皮貼地,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顧尋一看自己的處境,不由惶恐:“我這是在哪兒?難道穿越到了另一個朝代?還是已經死了,下到了傳說中的油鍋地獄?”
他撲騰了兩下鼎中的液體,訥訥道:“這油鍋地獄怎麽還有包廂呢?而且在鍋裡泡著還挺舒服,跟我想象得不大一樣啊……”
顧尋腦袋裡立刻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面:
地獄中,一群猙獰惡鬼看著面前瑟瑟發抖的魂靈,張開血盆大口道:“貴賓一位,您是下大油鍋池子炸,還是單獨去VIP包房炸?”
顧尋連忙甩了甩腦袋,將這詭異的一幕從腦海裡甩了出去。
老道士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顧尋先是喝了一葫仙酒,又被老道士用各種怪異的藥液,中和了張進的氣血和宋小言的念力,力量今非昔比。
他這隨手一巴掌,竟扇得老道士腦瓜子嗡嗡作響。
好在老道士也是有道行的,這才沒被顧尋一掌爆頭。
老道士將腦袋從鼎邊伸出,支棱在鼎沿上。
顧尋一見又是一驚,連忙又揚起了巴掌。
“別別別!”老道士連忙討饒:“我的小爺哎,你不認識我了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我是當年給你驅邪的道士啊!”
當年重文剛出現在顧尋身邊時,顧尋的父母正是帶著他,來純陽宮求了這位“半仙”驅邪。
當時老道士又是誦經又是畫符,
很是新奇有趣,所以幼時的顧尋對這老道有著很深的印象。 “有印象,難怪看著眼熟。”顧尋連忙客氣寒暄:“你也下地獄了?”
“下什麽地獄啊!”老道士哭笑不得:“這是在純陽宮,在小道的廂房裡。這口大鼎是給你熬煉身體,築基用的。”
“純陽宮!我真的回來了!”顧尋心中大定,這不跟回了自己家一樣嗎。
“對了道長,怎麽稱呼您?”
“小道青峒子。”
“……”顧尋目光有點複雜:“沒關系,不是黑鐵就好。”
青峒子:“?”
顧尋想了想又問:“我怎麽會在這裡,石頭他們怎麽樣了?”
“是我把你送來的,石岩和小姑娘都很安全,我抹去了他們的這段記憶,讓他們自己回去了。”
“重文!”
顧尋猛地回頭,重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恭迎老祖宗!”青峒子連忙跪下叩首。
“老祖宗?”
顧尋看了看青峒子,又看了看重文。
重文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今天,我會給你答案。”
重文在顧尋身邊待了十二年,對於顧尋性格習慣了如指掌,顧尋的一個眼神,他便能聞弦知意。
顧尋:“問題什麽的往後放,你能不能先把我從鍋裡撈出去?我腿麻了。”
重文:“……”
十分鍾後,顧尋換上了一身乾爽的道袍,坐在了重文對面。
“大叔,咱們現在可以聊一聊了。”
“阿尋,”重文語出驚人:“你應該見過呂純陽了吧?”
顧尋:“果然是你把我送回唐朝的。”
重文點了點頭:“準確說,是借助了歸途卷的時空之力,把你送了回去。”
顧尋緩緩吐出口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出現在我身邊的目的,又是什麽?”
重文抬手輕輕按了按,示意顧尋不要著急,反而開始了另一個話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麽形態嗎?現在你猜到了嗎?”
“念靈!”
顧尋語氣急迫:“你也是念靈?”
“不錯。”
重文笑了笑:“你應該知道,念靈存於世間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了卻自己的執念。”
“自古以來,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死後的執念匯聚念力,形成了強大的念靈,他們為了卻執念,不斷干擾現世,引得天下大亂。”
“為遏製念靈作亂,唐會昌年間,道人呂純陽持一劍一卷,行走於世間,尋找念靈,助其了斷執念,由此開創了渡靈人一脈。”
“渡靈人……師父居然開創了一脈傳承!”
顧尋忽然問:“禦靈史和靈巫呢,他們也是渡靈人嗎?”
“他們?”重文不屑地笑了笑:“他們也配跟渡靈人相提並論?”
“禦靈史和靈巫不過是呂純陽一些不肖的徒子徒孫,覬覦念靈強大的力量,而開創的流派。”
“禦靈史封印念靈的神智,使其渾噩,從而操控念靈。至於靈巫更是不堪,他們吞噬、煉化念靈,以達到增強己身的目的。”
“只可惜了被他們奴役、吞噬的念靈,生前都是豪傑,死後的執念卻成了旁人滋養野心的土壤。”
顧尋若有所思:“所以張進召喚出的那黑影,便是隋朝大將張須陀的念靈?”
“不錯。”
顧尋熟讀史書,自然知道張須陀是隋朝第一猛將,唐初名將羅士信、秦瓊、陳咬金等都曾是他的部下。
隋煬帝時期,他幾乎以一己之力對抗造反的各路諸侯,堪稱隋朝最後的柱石大臣。
“張須陀的執念,應該是救隋朝於將傾吧。”
顧尋回想起那尊被張進操控,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念靈,不禁歎惋。
話題重又回到了重文身上,顧尋沉思:“重文……歷史上似乎沒有這樣一號人物,你是誰的執念?你所代表的執念又是什麽?”
重文沉默了,他右手的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屋內的燈火忽明忽暗。
顧尋:“念靈存於世間的唯一目的,就是了卻自己的執念。十二年來,你一直在我身邊,你的執念與我有關?”
重文平靜地看著顧尋,顧尋也直視著他的眼睛,顧尋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他的想法。
這兩人相處了十二年,確實已經對彼此的想法、習慣了如指掌。
一直以來,重文不想說的,顧尋便不再問,因為顧尋相信,不論如何,重文都不會對自己不利。
而這次也是這樣。
顧尋不再繼續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大叔,你還沒告訴我,把我送回唐朝,到底是要幹什麽?”
“我想讓你,成為這一世的渡靈人。”
重文神情莊重,取出一卷卷軸:“這件法寶, 你應該不陌生吧。”
“歸途卷!”顧尋又是一驚:“這是師父的法寶,它怎麽在你手裡?”
重文換了個舒適的坐姿:“昔年呂純陽降服念靈時,執掌著兩大法寶,分別是歸途卷和斷念劍。”
“歸途卷內自成一界,界內可演化時空長河,助念靈完成執念。斷念劍則可斷情、斷欲、斷憂,實為斬斷一切執念的慧劍。”
“呂純陽仙逝之後,斷念劍和歸途卷便流傳了下來,成為了歷代渡靈人的象征。”
“只是渡靈人一脈逐漸衰落,終在清末斷了傳承,這歸途卷便輾轉落到了我的手中。”
重文將歸途卷推到顧尋面前:“從今天起,它是你的了,你就是當代渡靈人。”
看著眼前的歸途卷,顧尋的腦海中浮現出呂祖的面容,想到他所說的那句“去守護你心裡,那個最好的時代。”
顧尋沒有猶豫,他接過歸途卷:“既然是師父的傳承,我當然有責任延續下去。”
他輕輕撫摸著這件法寶,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接著歸途卷化作一道流光,沒入顧尋的眉心之中。
顧尋摸了摸眉心,發現歸途卷與自己,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系,自己可以憑借這種聯系,調用這法寶的部分力量。
顧尋心中一喜,又對重文攤開了手掌:“大叔,既然歸途卷和斷念劍是渡靈人的象征,那麽,我的劍呢?”
看著顧尋直接伸手討要的無恥模樣,重文眨了眨眼,一時間幾乎語塞。
“朋友,你不要臉的樣子,真的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