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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孩子》第45章
  大陸的烈士評定批下來了,這是紀展鵬親自申報的,他和小秦說,大陸的警號會被永久封存,這是紀念,也是傳承。

  小秦和郭笑一起去大陸家送慰問品,他父母都沒見到面,只有表弟小六見了他們。

  小六的大名叫成松,不過幾個月,他整個人就顯出一份過去不曾有的成熟來,見到小秦,很穩重的請他們坐了,又倒了茶。

  客廳裡擺著大陸的照片,家裡條件看起來一般,陳設都很樸素。

  小六剝了個橘子遞給郭笑,“聽說你受了很重的傷,現在看起來恢復的還不錯吧。”

  郭笑側頭看了看大陸的照片,“當著大陸哥,就別說我那些小傷了,不算事兒。”

  “隊裡領導來了好幾撥了,”小六撓撓頭,又要剝橘子給小秦,可剝開一瓣,順手就塞進自己嘴裡了,反應過來不禁尷尬的笑了笑,“案子結了,就是對我哥最好的告慰了,這犧牲和別的不同,我姨和姨夫雖然難過,但時間長了,也就接受了,你們回去也和領導說說,我媽在南邊有個小房子,以後他們四個就搭伴兒去那邊養老了,正好我姐一家也在那邊,生活上,不用擔心的。”

  “謝謝你們,我們其實也不是......我們就是自己想過來看看。”小秦說。

  “我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嘛,”小六竭力想調動一下這低沉的氣氛,勉力笑了笑,兩手在膝蓋上搓,“我已經跟所裡申請了,等再過兩年有了調崗資格,我就打報告,也去你們隊裡,也上前線衝一衝,看看自己的斤兩,也讓我哥放心,他不在了,他弟弟還能補上呢!”

  出來的時候,小六追上來,拿出了一個粉嫩的包裝盒,”我哥給劉哥女兒買的,早就買好了,一直放在家裡,說結案了就給小姑娘,呵,我姨那人,心裡過不去,出事之後堵著一口氣,就給扔了,我姨夫偷偷又給撿回來了......還是給孩子吧,你們幫著給吧,嗯?放心,我們都想開了,我姨也是,為了孩子,都值得。”

  走出樓道,郭笑就有些站不住了,臉上的笑容也垮了,看見個公交站台,就鑽進去坐了下來,歪著臉抹了一把眼角。

  “雖然時間這麽久了,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大陸哥那麽好的人會是這麽一個結果,為什麽劉哥那麽好的人非要辭職,這又不是他們的錯!”

  小秦在後面搓了搓她的背,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劉民一辭職是在黃久案結案之後。

  黃久案,連同之前的連環縱火案,都已經隨著黃久自戕塵埃落定——當時在宿舍裡,小秦在接通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就在手機上按了錄音鍵。

  案情曲折,持續年代又久,還是兩代人扭曲的人生,小秦原本以為結案後會再次引起輿論的暴發,然而市面上卻並沒什麽大響動,不過幾句“圖財害命”,幾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甚至沒人願意去追究黃久曾經被虐打的過往,最多也就在聽說王成雲偷梁換柱留住兒子屍體的時候瞪圓了雙眼說一句“還能這樣操作?”......

  落在個體身上的痛,再痛,於別人也不過宛如鵝毛輕搔指尖,搔過,不留半點痕跡。

  可小秦心裡一直有個疑問,他反覆多方求證,卻始終沒有結果。

  最終,案卷封存,終究也只會成為檔案室裡那薄薄的幾頁紙張。

  但最使隊裡人驚詫的,居然是案件結束後,劉民一遞交的辭職報告。

  紀展鵬找劉民一談過很多次,

都沒能動搖他的選擇。  隊裡人都在私傳,說老劉辭職,必然是因為大陸受老劉女兒挾製,才被害犧牲,劉民一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無法面對,才選擇離開。

  這麽多年親密無間的戰友和兄弟,無法面對,也在情理之中。

  但劉民一最後離開那天,在市局後院裡,小秦和他談過幾句。

  劉民一戒了煙,手裡抱著個裝雜物的紙箱,眼下都是低沉暗淡。

  “我不是無法面對大陸,是無法面對自己了。我跟你說過,這世界上只有兩條路,一條向前,一條退後。該向前的那一刻,我沒有想到大陸,卻想到了我女兒,小秦,我心裡遲疑了,我不怕像大陸那樣光榮了,可我突然有些害怕我女兒沒了爹。我向後了......向後了一次,就再沒勇氣向前了,小秦,我不能忍受自己有一天該向前時退縮,卻讓我身後的兄弟替我頂上。”

  ......

  “小秦,我進對隊裡,就是劉哥和大陸哥帶的,這一下都不在了,我真的感覺特別迷茫,特別難受。”

  小秦也難受,他擠在郭笑旁邊坐了,掏出手機,給他放了一段視頻,視頻裡大陸眉目清朗開闊的唱著荒腔走板的歌詞。

  “來忘掉錯對,來懷念過去,曾共度患難歲月總有樂趣,不相信會絕望,不感覺會踟躕,在美夢裡競爭,每日拚命進取......”

  郭笑一下笑了,笑著笑著,又湧出了眼淚。

  “別難受,以後咱們就要被迫快速成長為咱隊裡的中堅力量了,堅強點兒,啊,以後弟弟的肩膀給你依靠啊!”

  郭笑一把涕淚沒耽誤踹他一腳,“我知道在彰臨,你為我擋了刀,我還沒說過一句謝謝,正式的。”

  “好兄弟,一生一世一起走!”小秦故意把語氣說得誇張。

  “這不是肖蒙那莽夫的口頭語嘛,人家原話是好基友......”

  “行行行,好基友,以後咱們就是好基友,二哥,別哭了......”

  *

  夜深人靜。

  小秦洗了澡出來,新租的小單間猛一看很簡陋,但卻是第一次有一個完整獨立屬於他自己的窩兒,用他的工資付的租金,一切,都很值得珍惜。

  他簡單的擦了擦滴水的頭髮,坐在簡易的書桌前,拉開了台燈,待手上的濕潤徹底幹了,才鄭重的鋪上了一張雪白的信紙。

  昏黃的台燈把信紙映出一片絨暖的柔和。

  他握著筆,寫得緩慢,一筆一畫,傾心訴說。

  “老師,

  見字如晤。

  雖然這又是一封不會被你收到的信,我卻還是忍不住想和你說說話,這些年,大概是習慣了,我沒有家人,只有你這一點念想,讓我覺得像也有個家。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大陸哥不在了,劉哥也走了,你不認識他們,他們是我的師傅,是我的領路人,可也只是同行了一小段路,接下來,我又要自己走了。

  我最近常在想,這世間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無災無難的長大成人,可真不容易啊,就像一棵盆栽,培土的人,施肥的人,澆水的人,誰也不知道自己手裡的準頭兒,再加上陽光、蟲害、霜凍雨雪的,這麽一想,要茁壯長大,是不是特別不容易?即使長大了,那些成長過程中的痕跡,也會終生攜帶著,只是有些成了虯結,有些成了傷痕。

  長壞了,壞在哪個環節,壞在哪一個人手裡,都不好說,也許是具體某一次,也許是日積月累吧。

  越想越悲觀的時候,我就會多想想你。

  想得多了,突然就想通過了一些事。

  我曾經很想找到你,想見見你,但見不見真的那麽重要嗎?

  你給我學費,這麽多年,從無間斷過——這讓我總是內心從容,知道後背有所依托;卻不給我足額的生活費——這讓我總需要有上進的心和緊迫的生活態度,沒有那麽多閑暇時間去計較周圍人的眼光,悲春傷秋,矯情做作。

  你讓我內心堅強,懂得感恩,又不會懶散墮落,隻知手心向上丟掉尊嚴。

  想通了這一件事,我突然沒有那麽急迫的想要見到你了。

  就像你對我的好不是強加的,那麽我也不會把我想見你的想法強加給你。

  你在我心裡,這就夠了,你讓我有勇氣去選擇那條向前的路,這就夠了。

  但偶爾也會想著,或許在未來的某天,能有和你擦肩而過的機緣。

  若果有那一天,你會對我說什麽呢?

  我大概會有些不知所措......

  你只要輕輕叫一遍我的名字,我就會回你個最大最燦爛的笑容!

  呵,扯遠了,扯遠了。

  祝你健康,順利。

  祝你一切都好。

  祝,終能相見......

  秦歡樂”

  *

  “一切都辦理好了,孟小姐。”馮律師將一隻檀木匣子遞了過去,“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告辭了。”

  孟燃點點頭,看著馮律師關上了酒店的門,一直到走廊裡再沒有腳步聲,她才低頭看了一眼茶幾上的盒子。

  ——“你有事?”

  她還記得銀杏樹下頭那個挑眉一臉不老實的小家夥。

  那時她怎麽說的來著?裝成懵懂的樣子,不安茫然的問:“請問藍景城醫生的辦公室怎麽走?”

  “我是他助理,跟我來吧。”這小子聳聳肩。

  她跟在後頭,冷眼斜睨著這個不知深淺的人,看他那身白工裝下擺還帶著一抹灰,哪裡像心理醫生的助理,分明是個拙劣的騙子。

  他想戲耍她,這行為很惡劣,冒充心理醫生戲耍有心理問題的患者,萬一出了什麽事,不怕負責任嗎?

  可惜她卻根本不怕的,因為她之所會來這裡,本身就因為,她不想不再活下去了。

  可怎麽就慢慢很想活下去了呢?

  也許是因為他在咖啡廳給她點了一顆櫻桃巧克力,讓她嘗到了一點甜?

  也許是因為他們被困在斷了電的鬼屋裡,他脫下了外套蓋在了自己身上,讓她感到了一點暖?

  也許是她最後去和他告別的那晚,在醫院那間堆放雜物的辦公室,連個門牌都沒有的地下室,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神裡褪去了狡黠,藏不住了那一簇慌亂。

  “你說不需要治療了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他說得有點喘,甚至有點抖。

  “小屁孩兒,放手,姐姐要走了,以後換個人玩心理治療的遊戲吧。”她笑著說。

  “你要離開了?你終於下決心要離開了,是不是?”他們都知道,“離開”的意思。

  她有些不耐煩了,“你懂什麽。 ”她轉身欲走。

  手碰到門把手,身後的聲音突然哽咽,“孟燃,你看看我。”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轉過頭去——她看到了一具寫滿痛苦不堪回憶的身體。

  明明沒想什麽,可偏偏眼睛就濡濕了。

  小屁孩兒走上前,一點點抬起手,拉著她的掌心貼上了自己肩頭的一處傷痕,那裡凹陷斑駁,泛著年久的淤白。

  “孟燃,你說一件讓你難過的事,就拿我身上的一道痕抵了,行嗎?然後,我們都把那些忘了,好好活......”

  “你是喜歡上我了嗎?”她淚眼婆娑的問。

  “不是,不是......”他笑著否認,臉上也都是淚。

  他懂她的。

  她終於放心的抱住了他,“謝謝......”

  是啊,當時他們明明都答應了彼此,好好活,重新活的,怎麽突然就變了呢。

  孟燃將手放在檀木匣子上,想起江堤上,鼓鼓的風吹著,他抬手給她指遠處恍惚明滅的燈塔,“我叔叔不是什麽好人,但他伸出手救了我一命,就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可我也能給你一束光嗎?”

  沒道理的好與壞,沒道理的得到與付出,他們都像祭品,獻祭給這個命運般無理的劇情。

  孟燃看了看時間,她要離開延平了,改名換姓,不辜負那束光,重新開始生活。

  連件多余的衣服都沒有帶,延平的一切,就都留在延平吧。

  她站起身,隻抱起了茶幾上的骨灰盒。

  那裡面裝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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