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逸的回憶過於久遠,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看,難免有失真的嫌疑,不過聊勝於無,至少她提出的線索,也為十四年前那起縱火致死案提供一線全新的可能性。
根據劉逸的回憶,那個看不清面目的中年男人,體型偏瘦,略佝僂,走路時右腳有些拖遝,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
大陸讓技術科幫著出了張形象複原圖,但劉逸總認為不大像,隻說那是一種感覺,具體又描述不出哪裡不像。
第二天,大陸和劉民一一起去了老廠區宿舍樓所在轄區的派出所,但時間過去太久了,當時執勤的民警如今或退休或調崗,都已經四散各處,竟沒有人還能記得當初是否連續有人在這個片區報警的具體情況。
“如果沒有出警記錄,我們這邊肯定是不會有什麽底的,都是中控台給我分配任務嘛,說實話誤撥報警電話的天天也不少,是不是惡作劇呢也無從分辨,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一般也沒那個精力去追究了。”副所長給兩人介紹情況。
大陸拿了張複原圖給副所長,副所長看了看就無奈的樂了。
要單靠這麽一張圖來找人,那也實在太沒譜了。
“要不我給發到朋友圈裡吧。”旁邊接過複原圖的小民警舉著手機拍了張照片,“上次宣傳反詐,我加了不少社區幹部和群眾的微信,這樣擴散面廣一些,興許有用。”
大陸看劉民一,看對方點點頭,也就沒說什麽。
等兩人走了,小民警才問領導,“是李利軍那個案子嗎?”
“你有線索?”
小民警說沒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幾天倒是有個中年女人來咱所,打聽李利軍是不是還住這片兒,要是搬走了,知不知道搬哪去了。”
副所長頓住了腳,“是什麽人?”
小民警回憶了一下,“她說她是外地來的,和李利軍是老鄉,很多年沒有聯系了,最近來延平,就想試試找一下。我當時正急著要出警,搜了下轄區居民沒搜到這人,當時也沒想起這茬,就讓她再去找社區那邊問問。剛剛突然想起來,這個什麽李利軍,不是當年出事那個人嘛,所長,那女人會不會有問題?用不用和市局的人說一聲?”
副所長皺眉尋思了一陣,“他連李利軍死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當年的事,估計沒啥大關系,不過要是那女人再找來,你記得留下她,我再問問情況。”
“好嘞!”小民警低頭看了眼手機,咧嘴一樂,“副所兒,點讚和留言說轉發的人還挺多。”
結果轉過天去,居然因為另一條朋友圈又出了大事。
劉民一剛來上班,就看大陸領著小秦洗漱回來,小秦身上穿著一件大陸的舊T恤,緊繃繃的。
劉民一晃晃手裡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
大陸抓出一個包子毫不客氣的開始啃,看小秦還在那扭捏不好意思拿,拿話逗他,“這不是買的,是劉哥家賢妻良母親手包的,看這薄皮大餡十八個褶,我要甩開腮幫子造,你可一個都撈不著了。”
“你吃,別聽他胡扯。”劉民一擰開茶缸子給自己泡茶,“小秦啊。”
“誒!”小秦剛咬了一口牛肉餡,極少吃到這種家庭出品的他一時香的有些找不著北,讓劉民一冷不丁叫了一聲,差點沒卡住。
“慢點吃,吃得怪沉浸的,”劉民一給他拍了兩下背,“你昨天跟我說想再去一趟看守所,去見見一一八案嫌疑人的事,我琢磨著還是先緩緩。
” “我保證這回不壞事兒!”
劉民一喝了口熱茶,糊了一門牙茶葉渣,抽了張紙巾吐了,“這麽多案子壓著,咱們警力實在是有限,一一八那案子嫌疑人就在看守所押著呢,跑不了,就是找找犯罪動機這事,她既然不肯說,那咱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是不是,讓她也再冷靜冷靜,讓看守所的心理疏導員再和她磨磨,興許哪天就自己突然想開了呢,這事也是欲速則不達。”
“可......”小秦想起孟燃那天的樣子,心裡還是有些難受,“我覺得她肯定有很多難言之隱,我就是......”
都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劉民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打斷他的話,“以後遇到案子多了,心就麻了,沒那麽多愁善感了,行了,縱火的案子上頭給壓力了,咱勁兒先往這上頭使,你今天跟我去找趟那個房主......”
那邊大陸接了個電話,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掛斷電話急道:“劉哥,出事兒了!”
劉民一接過他的手機,點開上面的鏈接看了一會兒,氣得把茶缸子往桌上大力一砸,震出半缸水來。
“這真是胡來!”
小秦飛快掏出手機撥號,只聽到對方已關機的冰冷電子音,“這怎麽辦?”
“去她學校!聯系她家長,讓技術科定位她手機信號,快!”劉民一邊說邊往外走。
小秦跟在後頭,是怎麽也沒想到劉逸能乾出這種事來。
那晚從市局出去,劉逸居然在自己朋友圈裡發了一條狀態:
——“誰也沒想到本姑娘居然是距離十四年前縱火者最近的人!”
定位是市局,配圖是偷拍的她自己那張在市局的電話亭手繪。
這張圖被她朋友圈裡好多人轉發,很快又被截圖發上了幾個大型社交平台,後來配合著小民警那邊發的複原圖,兩下裡一呼應,居然就這麽快速的發酵起來了。
質疑的,罵人的,拱火的,瞎發散聯想的,蹭熱度開始編故事的,說自己是縱火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預測下一個縱火地點的,烏七八糟的一通操作,很快劉逸的個人信息也都被曝光了出來。
到學校的時候,劉逸的班主任和同宿舍的女生小凡跑出來接她們去了辦公室。
“是我報的警,”小凡急得快哭了,“她說她沒想到會捅出這麽大簍子,那個市局的小警察肯定要找她麻煩......她昨晚從宿舍出去,一整夜都沒有回來,我一直打她電話,後來和老師說了,還發動同學出去找她,可、可到處都找不到人,電話也關機了,我真怕她是扛不住網上那些人的壓力,會想不開啊!”
劉民一調取了學校監控,看到劉逸晚上十點五十分從學校跑出去,上了一輛出租車。
大陸記錄了出租車的車牌號,在旁邊聯系交警那邊幫助調取市政監控。
劉民一問小凡:“她臨走的時候說過什麽話嗎?有什麽異常表現沒有?她有可能輕生是你的猜測,還是她有這方面的傾向表現?”
小秦從門口跑進來,“劉哥,校門外保安攔住了幾個之前縱火案的房主家屬,說要是劉逸見過縱火人為啥不早說出真相,還有幾個網紅博主,鬧鬧哄哄的要見劉逸,被學校保安攔住了,結果鬧得更厲害了,要不要叫轄區的派出所來幾個人啊?”
小秦還沒見過這陣勢,急得一臉汗。
“我去!”大陸應聲出去了。
小秦喘息還沒平緩下去,在邊上聽劉民一安撫小凡一句,讓她繼續說。
小凡緊張的攥著手,“從她發了那個朋友圈開始,她手機就一直沒消停,不停的有信息有電話,大部分都是騷擾的,後來她聽我的建議把那條朋友圈刪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網上轉的太多了。昨天下午開始,網上又有人轉發那個背影的圖,大家都說那是官方發的圖,不會有錯了,劉逸就是見過那個凶手,一直瞞了這麽多年故意不說......她心情就特別差啊,一開始還和我解釋說不是這樣,她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凶手,後來就趴在床上看手機,一直不說話了。”
“還有嗎?”
“還有什麽,還有什麽......哦!”小凡聲音都發顫,“宿舍快到門禁時間,她突然從床上起來,背著包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來,跟我說她、她很高興認識我,”小凡都快哭了,“我當時就覺得心裡發毛,抓著她問她這麽晚要去哪,她說她是真的勇士,要去直面淋漓的鮮血什麽的......”
班主任在旁邊聽得直哆嗦,拉緊小凡的袖子,“不行,我聯系你家長,先把你也送回家去吧,不能再出事了。不好意思,”她轉向劉民一,“我必須得和學校匯報一下這個情況了。”
老師不讓再說了,攬著小凡的肩膀把她帶到一邊坐下休息。
大陸的電話打過來,告訴劉民一,劉逸昨晚乘坐的出租車開到了郊區的護江公園,下了車之後劉逸就關了手機。
護江公園是去年才動工的沿江公園延長線市政項目,今年才開始修堤壩,還沒有完善的監控設施。
所以劉逸從那裡一下車,就如斷線的風箏,徹底失去了蹤跡。
從昨晚失蹤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
小秦在走廊裡來回走,腦子裡一直在回想和劉逸在便利店門前的那些對話。
這是個比他還衝動還熱血還天真的女生,也許還會比他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小秦,去通訊公司調劉逸的通訊記錄,特別是劉逸她離開宿舍前和下車關機前的號碼,逐條核對身份信息,要快。”劉民一走出來吩咐。
話剛說完,走廊上突然湧過來一群人,其中一個中年女人衝過來就給了劉民一一個耳光,她旁邊的中年男人則死命拽住了劉民一的領口。
女人頭髮半松散了,直接拿頭頂往劉民一身上撞,哭喊著:“你還我女兒啊,你還給我女兒啊!你們就是凶手,我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和你拚命!”
後頭跟著的一群校領導和老師趕忙上來拉架。
“劉逸媽媽,你冷靜一點啊,這是來幫忙找劉逸的警察同志啊,誒,劉逸爸爸,你快松手啊,快松開!”
劉民一半邊臉頰紅腫,顴骨邊還被指甲刮出了幾道血印子,衣服也凌亂著,十分狼狽,但一直站定也沒還手,直到劉逸父母被從他身上拉開。
劉逸媽媽指著劉民一哭叫:“就是因為你們,你們拿著我們納稅人的錢,不去好好查案,就會大半夜的把小女孩拘到局子裡去恐嚇,我女兒就是被你們嚇出毛病才亂跑的!”
“不是這樣的!”小秦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剛才拉架也被誤傷了幾下,試圖幫劉民一解釋,“是劉逸自己說她小時候見過可疑的人出現在李利軍家附近的,我只是、我只是帶她回去了解下詳細情況......”
“是你把她帶走的?”劉逸媽媽調轉了槍口, “了解什麽情況?她那時候才多大,才小學一年級啊,她能記得什麽?虧你們想得出來!”
“你等等,”劉逸爸爸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小秦,“我要把你們的醜惡嘴臉拍下來,要是我女兒真出了什麽事,我跟你們沒完!”
“鬧夠了沒有!”劉民一沉著臉呵斥了一聲。
劉逸爸爸把手機舉得更高,“怎麽,你還有理了,你還要動手啊,來,我都拍下來,看警察怎麽和我動手啊!”
場面又混亂起來,劉逸媽媽趁著空又撲上來。
幾下裡撕撕扯扯推推搡搡,不知道誰的手機飛過來,衝著小秦的臉面而來,一眨眼,被從身後拉了一把。
小秦踉蹌著退後幾步,那手機砸到擋在小秦身前的劉民一額角上,頃刻間紅了一片,緩緩又拱起一個青包來。
劉民一一把推開還往上撲的劉逸爸爸,吼道:“還找不找劉逸!”
“是啊是啊,現在找劉逸是最重要的,別的都先放一放啊!”老師趕緊跟著勸。
劉逸父母動作遲緩了些。
劉民一把小秦從人堆裡扯出來,眼神在劉逸父母身上掃過,咬著牙說:“還接著鬧,我奉陪,要找人,就都給我消停待著!”
劉逸媽媽安靜了幾秒,忽然委頓的坐在地上,抱著頭嚎哭起來。其實所有的虛張聲勢,也只是為了暫時壓抑內心的巨大不安和無措而已。
她哽咽的微微抬起頭,語不成句的說:“求求你們了,把我女兒找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