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隔窗四四方方,每個裡頭都擺著一個小壇子,製式各異,玻璃窗右下角貼著一張小紙簽,上頭標注著租用者的基本信息,有的還貼了照片。小壇子周圍不少還擺著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應該大都是寄托哀思的遺物。
唯獨唐志雄的隔窗裡樸素乾淨,除了一個白瓷小壇子,什麽都沒有。
這麽明顯的區別,不需要小秦問,大姐自己也發現了,紙巾用完在手裡攥了個團,“這王姐也是,這麽久了也不說來看看孩子。”
小秦一愣,“她不是很傷心嗎?怎麽她並不經常來看兒子嗎?”
大姐一副過來人的表情,悲憫的看看那小壇子,“這你不懂,有時候越是在意越不願意面對,我們這裡寄存的費用是年結的,我聽同事說過好幾次,說那個民政的王姐好幾年都是拖了好久才來繳費的,你說以前都是有幾分面子情的,又是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催她是吧。”
小秦告辭了出來,中庭那幾個哭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收了傘上了殯儀館門口的公交車,車上還在反覆想著之前那位副主管大姐的話,連帶著唐靜波和王成雲兩口子的表現,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又僅僅只是停留在感覺層面,找不出更多切實的細節來支撐。
雨天天黑的早,烏雲蓋頂,路燈早早的亮了。
等小秦緩過神兒來,車已從他該下車的那站起了步,他懊惱的衝到後車門,握著欄杆乾喊了兩聲“下車”,公交師傅哪管他這個,車一出站台根本不可能擅自停車。
小秦也怨不著誰,老老實實的硬捱了一站,卷了卷褲腿,打著傘折返回去。
走著走著,前頭隱隱約約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也舉著傘,說說笑笑挺熱鬧的正準備進旁邊的餐館。
一家火鍋店和一家烤串店並立,一樣鮮亮的裝修,一樣明亮的櫥窗,一樣笑意盈盈的食客,和窗子上氤氳出的仿佛帶著食物溫暖誘人氣息的水霧。
那幾個人大概是在猶豫,最終選擇了一家火鍋店。
最後進去的那個人背包在門上撞了一下,拉鏈上的小掛件掉了下來,半浸在了水裡。
小秦趕著走了兩步,彎腰撿起了那個小掛件,還沒來得及直起腰,裡頭的人就返身回來,伸手去接他手裡的東西,笑著說:“謝謝......”聲音斷了幾秒,帶了些驚訝,“老秦?”
同學間歲數都不大,反而愛在姓氏前頭加個“老”字瞎叫。
小秦抿了下嘴唇,不尷不尬的把手裡的東西遞出去,又朝裡頭望了一眼,“寶劍,你怎麽......你不是打電話說你還要過幾天才回來嗎?你怎麽......”
他有點說不下去,感覺很多事情要是一定得掰扯出個子醜寅卯來,簡直約等於是自取其辱。
但厲寶劍不僅是自己的同學,也是自己大學期間唯一的朋友,眼看著對方瞞著自己真實的行蹤,卻和學校裡一些有權有勢的二代們一起約飯,那滋味真是很難以用語言來描繪。
“我就和他們吃個飯,”厲寶劍半垂了頭,“我住大輝家,他......他爸媽出差,這幾天不在,他讓我去幫他做飯......”
“寶劍,大輝以前也讓別人去他家,可不止給他做飯,還得給他收拾屋子打掃衛生,擦球鞋洗衣服,據說連襪子內......”小秦有些說不下去,“他這是擺明了欺負人,給自己找老媽子,你......何必呢!”
厲寶劍背光站著,
臉上的神情看不真切,靜靜的等小秦說完,才輕聲說:“我家裡出事,錯過了實習分配競考,你知道的,我現在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他說了,能幫忙。” “他自己都去考上,怎麽給你想辦法?”小秦不信。
厲寶劍說:“他自己是準備出國了,他說他爸可以......”
兩人話還沒說完,門就被推開了,裡頭大輝手上轉著一個金屬陀螺,站在門檻處的兩級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門外的兩人,嘴角一吊,半笑不笑的說:“我說是誰在門口,這不是優等生老秦嘛,咱警校門面擔當啊,怎麽著,也是來吃飯的?”他上下掃了遍小秦的衣服,胸腔震動幾下,又慢慢收了笑模樣,乜斜著對方,咬著牙說,“你吃得起嗎?”
這種挑釁幾乎伴隨著小秦的整個童年,高中以後因為個子竄起來了,欺負比之前少了些,可大學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卻又慢慢的多了起來,雖然他更多時候已經習慣了被漠視,但也不是不能處理這種直接高調的挑釁。
這種人,你越跟他對著乾,他越上臉。
“我還得回局裡,還有案子,我先走了。”小秦壓根兒沒看大輝,衝厲寶劍極淺的笑了一下,轉身要走。
“真牛逼啊,還有案子,”大輝在後頭陰陽怪氣的拖遝著語調,“老丁送佛送到西,你到死那天可都得記住他的好啊。”
小秦皺著眉頭,扭過頭看向大輝,深吸一口氣。
厲寶劍趕忙攔在兩人中間,笑著朝大輝說:“怎麽還沒點菜啊,你剛才不就說餓了嗎?快進去吧,一會兒淋了雨吃東西該胃疼了。”
大輝給說的哈哈大笑起來,抬起手在厲寶劍肩膀上拍了拍,又去攥住了他鬢角上方的一把頭髮,微微用力的扯住,戲謔的說:“我真沒找錯人,你真是個盡職盡責的老媽子,以後我給你們評個獎吧,最佳老媽子獎!你記得寫個獲獎感言啊。”
厲寶劍被扯疼了也沒躲,隻抬手去推了一下大輝的手腕。
“你放手!”小秦幾步上前,用力鉗製住大輝的小臂,“都是同學,請你學會怎麽尊重人!”
大輝手是松了,可剛才的氣卻沒泄下去,仰著下巴看小秦,“怎麽,跟我這玩見義勇為呢?你學費被人資助,生活費靠獎學金,實習分配有老丁力保,現在還想拿見義勇為好市民獎啊,兄弟,這天底下的好事都給你行不行?”
當初考市局,大輝的成績和自己是並列第四,這事小秦是知道的,但名額只有四個,背地裡居然是老丁推薦了自己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大輝一腳踹倒了厲寶劍,看對方坐進雨水裡跌了一身泥,冷哼道:“你佔便宜,你朋友替你吃虧,能量守恆,誒,這道理不是很公平嗎?”
小秦上前扶起厲寶劍,攥著拳頭就要往上衝,大輝不僅沒躲,反而還自己扯著衣領,“來,今年夏季新款,一千九一件。”
厲寶劍自己掙扎著站起來,死死拽著小秦不讓他上前。
大輝看見那兩人僵持不動,不屑的唾了一口,活動了一下脖子,轉身往店裡走,邊走邊叫厲寶劍,“快點回來,一會兒吃完飯還得K歌去呢。”
“寶劍......”小秦不替自己遭受的排擠感到難過,他早就習慣了,可別人這麽對厲寶劍,他心裡悶得受不住,他不明白厲寶劍為什麽要承受這些羞辱。
厲寶劍沒管自己身上的汙水,輕輕拍拍小秦的肩膀,“他平時不這樣,今天估計是不願意和你正面剛,才拿我撒氣給你看,沒事的,你放心。”
“寶劍,市局到了十月還有統一招考,你到時候再試試,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何必呢。”
厲寶劍卻搖頭,“那畢竟也不保準兒,即便考上了,也得先從派出所開始,我家裡條件你也知道,有壓力,我不想這樣......”
小秦還想說什麽,厲寶劍揚起一個笑,“別耽誤你正事,快走吧!”說完也不給小秦再說話的機會,小跑著往店裡走,除了身上的汙跡,就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
小秦褲腿兒從膝蓋往下都被打濕了,身上也都黏膩的貼在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大步往局裡走。
剛剛看見局裡大門,就見劉民一和大陸衝在人前,正發動車。
他快跑幾步迎上去,車在他身邊猝停,小秦熟練的拉開後座的門坐上去。
大陸開車特別野,車門沒關上,車已經竄上了馬路。
小秦姿勢別扭的收傘,傘上的水順著傘柄倒流了一褲子,連褲襠都濕了。
劉民一在副駕駛偏頭看他一眼,十分嫌棄,“你是真能磨嘰,這都幾點了才回來。”
“我去了交管,還去了殯儀館。”小秦趕緊解釋。
“有什麽發現嗎?”大陸問。
小秦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交管那邊沒發現什麽問題,就是普通意外,殯儀館那邊我看到了唐靜波兒子的骨灰,還寄存在那裡,那裡的工作人員說,唐靜波和王成雲傷心過度,不怎麽去看兒子。”
他邊說邊看劉民一手裡還在不停的發著信息,剛一說完情況,就跟著問:“發生什麽事了嗎,這是去哪啊?”
劉民一發信息沒說話,大陸搖著頭跟聽了個不可思議的大笑話似的,“劉逸她媽,來局裡打聽消息,不知道怎麽聽了一耳朵說殺劉逸的凶手和唐靜波兩口子有關,這不,自己摸到醫院去,趁著小郭上廁所的那點空兒,把王成雲給捅了!”
“什麽?”小秦一臉震驚,“那王成雲怎麽樣啊?”
大陸無語,“要不說行凶也是個技術活,一刀扎王成雲大腿上了,血流了不少,人倒是沒事,你說這不是跟著添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