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跟著洪天去了大陸出事的現場,他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劉民一,可對方始終沒有給他一個眼神,只是默默的坐回工位前,背對著所有人,抖著手點燃了一根煙。
煙霧彌漫上來,遮遮掩掩繚繞著,使劉民一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脆弱的不真切感。
消息傳得很快,整個局裡還在加班的同事都像是極有默契一般,只要見到他們這一組的人出現,就會立馬緘默不言,然後投過來一種悲痛而又極力壓製的眼神。
小秦其實是有些不真實感的,他坐進車裡,望著車玻璃上一簇簇蜿蜒流下來的雨水時,還在心裡想著,這或許只是一個誘敵的騙局。
他甚至想出了一百種自己到達現場時的情況,比如大陸會突然跳出來,挑著眉朝他做個“噓”聲的手勢,警告他這個愣頭青不要壞了自己的計劃......
現場已經圍滿了轄區接到報警就趕來的片警,和很多隊裡手上暫時沒有案子的同事,明黃色的警戒線亮的刺眼,幾盞臨時照明大燈把現場照得猶如白晝。
大陸身體扭曲的趴臥在那裡,身上有件不知哪一個同事給他蓋的墨綠色雨衣。
洪天和自己的助理快速提著工具箱走過去,技術科其他人已經熟練的分成了幾組人馬,勘察外圍、拍照、提取現場腳印和可疑物證......
小秦腦子像給人狠狠掄了幾大錘,又疼又空白,就知道朝熟悉的洪天走過去,但又不敢直視已經被掀起雨衣露出的那張臉。
“帶鞋套!”旁邊郭笑一把扯住他,抹了一把臉,轉頭就走了。
小秦稀裡糊塗的套上鞋套,慢慢走到洪天身邊蹲下,問了個白癡的問題,“是大陸哥嗎?”
洪天陰沉著臉沒回答他,只是專業而冷靜的查看了大陸的身體傷處,又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他的手機,按了下電源,發現還是開機狀態,趕快讓助理拿來證物袋保護了起來。
大陸的屍體是俯臥狀態,肉眼可見的傷口在頸部,凶狠不留余地的一刀,噴濺出來的血液將他身下的泥土積水都染成了暗紅色。
郭笑正在問兩個報警人的話。
他們說自己是體育公園擴建工程項目的工人,因為最近雨大,夜晚施工暫停了,隻安排了工人兩人一組輪班,晚上到工地上來簡單巡視一下安全,別讓外人趁黑天順走什麽建築材料。哪想居然遇到了這事。
“我就看見黑呼呼的一片,有個小亮光,看著像手機吧,手電筒肯定比那個亮,”一個工人回憶當時的情況,“我就按開了手電筒往那邊一照,同時往那邊走,然後看見亮光沒了,好像有人影晃了一下......”他不是很確定,問同伴,“是個人影吧,你也看見了吧?”
他同伴點頭,“應該是個人影,應該是看見我們就跑了,我們就往那地方去,然後就看見地上趴著個人,我推了他一下沒推動,摸了一手血,又探了探鼻子,已經沒有呼吸了,就趕快報了警。”
“看清楚那個跑掉的人長什麽樣了嗎?”郭笑繃著臉問。
倆工人都搖頭,為難的說:“遠,又黑,就那麽一晃,黑黢黢的,真是沒看清,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就一個影兒。”
工地上出了這麽大的事,工地的負責人也趕過來了,提供了點兒工地的基本情況,但對緝凶沒什麽大用處,他又緊張的問出了刑事案件會不會影響工地的正常施工。
大陸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
小秦頂著雨站在原地。
郭笑看他一眼,心裡也不指望了,自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問痕檢的同事是否提取到了有效的腳印,同事給了肯定的回答,讓她回隊裡等完整的取證結果。
“還有監控,附近有多少攝像頭......”郭笑踩著塊石頭,差點崴了腳,被人扶了一下,側頭看見小秦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記錄,抹了一把頭臉上的雨水,悶聲說了句,“我來!”
*
因為改建工程,原本全覆蓋的監控已經幾乎都被移除,只在工地入口處按了一個攝像頭,但實際覆蓋面積很小,整個工地背面都是視覺死角,沒改建的田徑場部分倒是有個監控,不過也輻射不到工地這邊來。
連互助會的工作人員也頗為愧疚的說,因為會裡對未成年人特殊的保護性質,所以一向沒有安裝攝像頭習慣的。
忙碌而沉默的一夜。
第二天天亮,支隊長紀展鵬親自帶著大半個支隊的人坐進了會議室。
因為大陸出事,連同劉逸案並縱火案,都被局裡整體提高了偵辦規格。
“說說情況吧,大家把情況匯總一下。”紀展鵬眼下都是淤青,但氣場仍然很強,他看著郭笑站起身來,先做了個手勢讓她等一下,然後衝著會議室裡離自己最遠處的劉民一說,“民一啊,你要不就回家休息一下吧,我批你幾天假,這個案子你就不要參與了。”
劉民一悶著頭,沒有要走的意思,但仍然一聲不吭。
“繼續吧。”紀展鵬朝郭笑楊揚下巴。
“目前我們掌握到的線索還比較多,”郭笑說,“大陸哥......肖大陸生前出現的最後一個場所,就是距離事發地七百多米處的公益組織春苗互助會,最後接觸到的人,就是這個互助會的負責人馮春蘭,據馮春蘭講,當時肖大陸正在幫她把一些會裡的資料錄入電腦,這時她被社區的人叫去領文件,就留肖大陸獨自在自己的辦公室,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她返回辦公室時,肖大陸已經離開了,桌面上還留了張紙條,寫著'臨時有事,下次再來'。”
紀展鵬望向另一邊,旁邊一個同事忙道:“筆跡鑒定專家看過,是大陸的筆跡。”
郭笑繼續說:“隨後這段時間,大陸哥......肖大......”她頓了一下,自己也放棄了,直接說,“大陸哥就失去了聯系,周遭攝像頭也沒有拍到他的任何影像,加上他的手機一直開機狀態,通過基站佐證,我們基本可以認定一直到出事,大陸哥都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通過報警時間往前倒推,應該就在大陸哥出事的前幾分鍾左右,他還給劉哥發過一條語音消息。”
技術科開了設備,那條幾秒鍾的語音信息經過特殊處理,終於隱約能被辨識出內容。
伴隨著淋漓雨聲,大陸帶著點諷刺笑意,說:“我真沒想到,但也早該想到。”
停了一秒,另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起,只有平淡的兩個字,“是嘛。”
再次聽到大陸熟悉的聲音,整個會議室裡都靜了一瞬。
這是發給劉民一的信息,可大家心裡都知道,當時這條信息並沒有引起劉民一足夠的重視。
小秦敏感的將眼神投向了劉民一,見他一動不動的垂著頭,宛如一尊石像。
郭笑清了下嗓子,“大陸哥是個有經驗的刑警,在遇到這種危急的突發情況時,會發出這樣一條信息,一定不是偶然,我相信他一定是在試圖向我們傳達凶手的身份信息。技術科鑒定了大陸的手機,上面沒有凶手的指紋,並且手機是被格式化過的,但在手機的記事簿裡,留有三個字,'對不起',這顯然是手機被格式化之後留下的,聯系到劉逸案時出現的那張紙條,我們有理由相信,殺害劉逸的凶手,與殺害大陸哥的凶手,就是同一個人。”
痕檢的同事在投影上放出現場照片,“這是我們在現場找到的凶手逃走時的幾個鞋印,鞋碼四十一碼半,鞋子應該是凶手日常穿的,鞋底紋路有比較明顯的磨損。從著力強度和步間距等參數來推測,凶手應該是個男性,身高范圍在一米七二到一米七八之間,體重六十五到七十公斤左右。”
“不對吧,”小秦站起身來,“根據劉逸生前對那個打電話人的回憶描述,那個疑似的凶手應該是個跛腳,從腳印上看不出來嗎?”
那位同事搖頭,“沒有看出有這樣的特征。”
小秦費解,“難道不是同一個人,那個打電話的人不是凶手?那他為什麽又要僅因為一張複原像就去殺劉逸?”
“你叫什麽?”紀展鵬問。
“紀隊,這是小秦,警校剛分來給老劉帶的實習生。”
“哦,你先等等,讓我想想,”紀展鵬示意小秦先不要說話,手指在桌上敲擊,“既然這幾起案件之間有聯動關系,你們之前的動作未免太保守了,這樣,我來牽頭,重金征集昨晚體育公園附近的目擊證人,郭兒,你以隊裡的名義給臨市支隊發個文兒, 請求他們協助詢問那夥拐賣兒童案的相關人員,看能不能讓他們交代出曾幫助聯系唐王夫妻的中間人是誰。”
“民一......不,小秦是吧,小秦,你來,你來負責摸排從這起案件開始,你們所有接觸過的相關涉案人員,外圍也不要放過,逐一比對他們和那條語音裡的聲音——大陸不會無緣無故說那樣的話,這個人一定就在你們曾經調查過,至少是接觸過的人之中。”
放了大部分人離開後,紀展鵬獨留了洪天。
洪天明白紀展鵬這麽做的用意,他讓小秦留下幫自己一起演示。
洪天和小秦有十幾公分的身高差,這和大陸與那個凶手之間的身高差類似。
洪天把手裡的一張紙卷成一個緊致的細卷兒,從小秦身後探手抵在他的右頸側。
“傷口長八公分,隻一下就完全切斷了大陸的氣管和頸動脈,心房壓力被瞬間釋放,造成大腦連接細胞缺氧,人會在幾分鍾內快速進入無意識狀態然後死亡。”他手模擬了一下凶手的動作,快速且狠厲,“大陸全身只有這一處傷口,根據傷口形態,凶器應該是一把短刃切器,水果刀或是剃須刀......但我個人感覺,更像手術刀,”他咬著嘴唇皺眉看向紀展鵬,“紀隊,凶手出手這麽果決,目標明確,感覺應該具備一定的醫學知識。”
紀展鵬認同他的推斷,“以大陸的體型身手和警覺性,被人從後面襲擊,除非是他自己自願背過身,否則怎麽會沒有一點兒扭打搏鬥的痕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