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道隻身來到了高家村。因為之前跟著廖天他們來過一趟,所以這次衛道並沒有費什麽工夫,很快就找到了高洋家。快到高洋家院門口的時候,衛道把車停了下來,只見高洋家的大門口外堆滿了破舊的家具,而高洋正和一穿著軍大衣的男子站在一輛皮卡邊上說著什麽,那個男子從兜裡掏出一摞錢,刷刷地抽出幾張,遞給高洋,高洋接過錢,又說了幾句,男人看了看高洋,又看了看那堆舊家具,嘟囔著什麽,極不情願地又抽出一張,塞給高洋,高洋這才點了點頭,把錢揣進了兜裡,男人開始把這些舊家具往皮卡上搬。高洋正要往回走,無意中扭頭看到了衛道的車,他停了下來。衛道打開車門,走下了車。高洋一見到衛道下車,立馬一路小跑徑直向衛道奔來。
剛到衛道面前,高洋就急切地問道:“衛警官,您來了?請進請進……孩子有消息了嗎?”
“暫時還沒有。”衛道說。
經過那堆舊家具時,衛道指了指:“你這是……?”
“這些破爛也當不了什麽事,堆在院子裡也是佔地方,不如索性買給收廢品的,買點兒是點兒,也不差這塊兒八毛的,主要是為了騰地方。”
“哦,是這樣。”衛道沒有再說什麽,跟著高洋走進了院子。
剛跨進院門,高洋朝裡面喊了一聲:“家裡的,警察同志來了。”
原本安靜的正房傳來一陣“叮咣叮咣”的亂響,突然,門簾後衝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只見她踉蹌著跑了過來,很快就到了衛道眼前,衛道躲閃不及,被她一把就抱住了胳膊。
“警察同志,孩子……孩子怎麽樣了……找到了嗎?”女人的嗓音格外嘶啞。
衛道看著眼前這個面無血色、瀕臨崩潰的女人。她披頭散發,衣冠不整,臉上的淚痕依稀可見,眼神裡交雜著悔恨、悲憤、期待,甚至還有一絲乞求。衛道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女人抱著自己胳膊的手在顫抖,不,這個女人渾身都在顫抖。
衛道搖了搖頭。
女人緩緩地松開了自己方才還抱著衛道胳膊的雙臂。她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女人彎下身子,雙手捂著臉,嘶啞不堪地無聲痛苦著。眼淚順著手與臉之間的縫隙一顆顆地滑落,盡數滴到水泥地上。
“你看你……真是的……唉……對不起啊,衛警官,我家裡的因為孩子的事,不吃不喝,一聽到跟孩子有關的話就會這樣,您別見怪。”高洋說道。
衛道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
女人哭著哭著,身子一歪,暈倒在地上。似乎她的精力因為這幾天的折磨早已消失殆盡。
衛道和高洋見狀一驚,趕緊把女人從地上架了起來,抬到了臥室,費力地放到了床上。高洋跑出臥室,不一會又回來了,手裡端著一個裝著半盆熱水的臉盆,裡面還泡著一塊有些褪色的毛巾。高洋把毛巾從臉盆裡拿出來,擰了擰,疊了幾下,輕輕地在女人的臉上和額頭擦拭著。擦了幾下,又把毛巾扔進臉盆中,涮了涮。拿出毛巾、擰毛巾、疊毛巾、擦臉、放回毛巾,涮毛巾。衛道靠在牆邊,默默地看著高洋來來回回地重複著這些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悠悠醒來,看著眼前的高洋,還有他身後的衛道。
“對不起……”女人無力地說。
“沒關系,”高洋捋了捋女人有些凌亂的劉海,“這可能就是咱們孩子的命。再說了,警察同志就在這裡,他們一定可以把孩子找到的。
”說著,高洋扭頭看向衛道,“對吧,衛警官。” “對,我一定會找到孩子的……當然,不僅是孩子。”衛道說。
“李虹,”衛道叫著一聲女人的名字,“我這次來,是有些問題想要跟你了解一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以嗎?”
“我可以,”李虹用雙臂撐了一下身體,高洋過去,把李虹扶了起來,騰出一隻手,將剛剛李虹枕著的枕頭豎著放在了床頭,將李虹的後背輕輕地靠在了枕頭上,“警官,您問吧。”
衛道看了一眼高洋。
“你們聊,我去把水倒了。”高洋端起臉盆,識趣地走出了臥室,回身把臥室的門帶上。
衛道在臥室裡找了把椅子,放在了床邊,面向著李虹坐了下來。
“是這樣,”衛道開口了,“聽說你之前與人有過金錢方面的爭執?”
“啊?是……是的,”李虹的聲音有些微弱,“那是兩個星期以前的事兒,難道說……”李虹抬起了頭,看向衛道,“難道說,警官,我的孩子的失蹤跟這件事有關?不行,我找他們去,有什麽事衝我來,與我女兒無關……”說罷,李虹掙扎著就要起身。
“冷靜,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衛道起身,左手搭在了李虹的肩頭,右手把她身後的枕頭扶正。待李虹情緒平穩些後,衛道又坐了下來。
“你能告訴我,大概是多少錢嗎?”衛道問道。
“也就百十來塊錢吧,不多。”李虹小聲說。
“既然涉及的金額不多,怎麽還會發生衝突?”衛道問。
“警官,這事跟錢就沒關系,我就是氣不過。也不知道怎麽的,那天的手氣實在是太差了,一把牌都沒贏過,後來我就說今天財神爺不在家,把牌往桌子上一扔就要回家。他們說我牌品太差,我一股邪火就起來了,就跟他們吵起來了。他們讓我把這把輸的錢給他們,我說你罵我,還想我還給你錢,別做夢了,說完了出了門。畢竟我是本村的媳婦,怎麽會怕他們這些在村裡租房的?沒想到他們追出來了,拽著我衣服,非讓我給錢,我們就廝打起來了。後來他們看見有幾個本村人經過,怕事情鬧大自己吃虧,衝我說了一句等著瞧,就回去了。那天的經過就是這樣。高洋知道了這事,還跟我吵了一架。不過後來我背著高洋,偷偷把錢給還了,也跟他們說了軟話。不過後來我就沒跟他們玩牌,反正那些租房的人裡玩牌的不少,我就去找別人玩去了。”
“哦,是這樣。那你能告訴我你打牌耍錢有多久了嗎?”
“說起來,還是在我和高洋一起在廠子打工那會兒,”李紅低下了頭,“那時候我們在工廠乾活,下了工就回我們那小出租房,日子久了感覺很無聊,無意中我看見好多人聚在一起玩牌,有的玩一會兒就能贏出我半個月的工錢,我就動心思了,想想又能打發時間,又能掙錢,多好啊,於是我也跟著他們玩牌。沒想到第一次玩就贏了不少錢,我就徹底上癮了。後來有了娃,我就辭職了。每天呆在家裡悶得慌,就叫人來家裡玩牌,越玩越想玩,越玩越大,大丫頭和二丫頭生下來我都沒心思管,滿腦子就是玩牌。高洋差點因為這個不要我,最後看在孩子還小,他也就沒再說什麽。可我真是沒出息,沒多久又摸到了牌桌上,後來還欠了一屁股外債。警官,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回到村裡,就是為了躲債,求個消停。當初二丫頭生下來那會兒,我記得高洋還跟我說遲早我會因為玩牌鬧個家破人亡,我不信,沒想到報應真來了……我的女兒……都怪我,都怪我……”李虹雙手抱著後腦,雙腿卷起,頭埋在兩個膝蓋中間哭了起來。
“好了,先別哭了,我換個問題,”衛道說,“你能跟我講講案發那天的事麽?”
“那天我睡醒了,吃點東西就去玩牌了,下午才回來的。大概四點左右吧,高洋回來了,回來就問我孩子呢?我說沒看見啊,是不是去誰家玩去了。高洋說帶孩子瘋跑一天,太累了,一身臭汗,先去洗個澡,晚飯不吃了,洗完澡就想睡覺了,讓我去把孩子接回來。可是去了幾家關系比較近的,發現孩子都沒在。我就有點慌神了。村裡的人也幫我在村裡到處找,怎麽找也找不到,也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要不去山裡找找去吧,他們就往山上出發,我趕緊回家,高洋也洗完澡了,我倆也趕緊往山那邊趕。到了山腳,我倆和村裡的人開始分頭找,我往山後找,高洋往山腰走,後來找了大概一個小時吧,天慢慢擦黑了,山林裡開始看不清楚了,我就往回走,發現高洋在我們分開的地方等我呢,他跟我說山上沒看到,剛剛他在群組裡跟同學求助了,同學給他出主意,說萬一找不到的話讓他在網上發布求助信息。後來村民都回來了,說沒有孩子的蹤跡,我們就想先回家合計合計。到家沒多會,高河就來了,拉著高洋去派出所報案。高洋回來的時候,坐在屋裡,滿臉通紅,咬著牙一聲不吭,我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我拉了一下他的手,他直接把我手甩開了,我感覺他的手在抖。看來他真的生氣了。”
“好,最後一個問題,高洋玩牌嗎?”
“他不玩牌。他對這個不感興趣,他沒有什麽不良愛好,就是喜歡抽煙喝酒。其實原來他不怎麽抽煙喝酒的, 可是自從我玩牌和大丫頭二丫頭出生後,他喝酒就越多越多,煙也越抽越凶了。我以前因為這個沒罵過他,現在我才明白,他是拿煙酒發泄自己呢,嗚嗚嗚……”
“好。我的問題問完了。你注意身體,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最後說一句,不管怎樣,生活還要繼續下去。不是嗎?”李虹抬頭看著衛道。衛道不再說話,起身走到臥室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
高洋蹲在廚房門口,嘴裡叼著一根煙,而地下布滿了煙頭。
看到了衛道出來,高洋深吸了一口嘴裡的煙,將煙頭丟在地上,伸腳碾了一下,快步走了過來。
“衛警官,你問完了?”高洋問道。
“是呀,簡單聊了聊。差不多了,我走了。”衛道回答。
“您要回局裡是嗎?那開車注意安全。村裡的路老有一些野狗什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竄出來,可嚇人了。”高洋往門外送著衛道,邊走邊說。
“我不著急回去呢,先在村子裡轉轉。”衛道說。
“啊?衛警官你不回去嗎?你想去誰家?”高洋有些詫異。“要不,我這也沒什麽事,我給你領路?”
“不用了,你照顧你愛人吧,我走了。你留步吧。”說罷,衛道示意高洋不必送了,自己則徑直向門外走去,隻留下高洋怔怔地看著衛道的背影。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衛道回過身,注視著仍然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高洋,微笑著說:
“你放心,這個村子的路我越來越熟悉了,不會迷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