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寨外,七日前在這裡駐扎的人們果然都撤走了,地面上還依稀可見人們逗留的痕跡。
走在眾人最前頭的小野見此情景終於松了口氣,轉過身拍了拍冰流的肩膀,問道:“冰塊臉,咱們要不要去黑栗村看看?”
“去那裡......幹什麽。”冰流的語氣極為平淡,聽不出任何情感,仿佛小野講的事與他完全無關。小野便說道:“王后......你的母親就在那裡啊?她現在變成這幅模樣,你不打算去看看嗎?而且你不覺得那些往事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嗎,去問問她說不定能知道真相。”
“真相......用來做什麽?”冰流這句話一說出,眾人都無言以對。是啊,王都騷亂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三十幾年了,最終結果也是由青水王親自定論的,就算有所謂與外界流傳不符的“真相”,難道知道了就能推翻青水王的定論嗎?當年的事畢竟時隔已久,又與眾人幾乎沒有關系,眾人雖然覺得冰流這話隱隱有些不對,但也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小野想了想,道:“對了,我們能從追雲手下逃脫多虧了王后的幫忙,我還沒來得及向她道謝呢。”
冰流看了看小野,認真地問道:“這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小野想都沒想就回答道,“而且也是王后一下子就壓製住了你身體裡的蠱毒,所以你才能一直撐到竹葉寨......再怎麽說,她都是你的母親,去見見她吧?”小野這話說的極為誠懇,只因為他想起了養育自己長大、教導自己道理的鹿娘。冰流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道:“沒什麽好見的......我的母后,是在青水王都的文德王后。”說罷,一個人往寨外走去。
小野趕緊追上去拉住冰流:“冰塊臉,你這是要去哪啊?”
“長街,找追雲。”
冰流的語氣依舊很平淡,但眾人都嚇了一跳,小野剛欲開口,冰流卻敏捷地一跳,遠遠地離開了眾人,迅速地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外。
“冰塊臉——喂,別做傻事啊——”小野也迅速追了上去,這兩人的身手原本就是眾人中最好的,他們這樣一離開,大殼、平三、茶羅喵沒有一個人能跟上他們。
大殼問兩人道:“怎麽辦?我們也去長街嗎?”
平三有些沮喪地回答道:“去了也是礙手礙腳......”經過這幾天在竹葉寨與眾多修煉者的切磋練習,平三已經知道了自己和小野的差距。不僅是修為上的,還有肉搏時的身手、戰鬥時的應變、對敵人形元能力和屬性的瞬間分析並作出相應策略等等。自己到底只是剛來巨兵世界一個月不到的外人,雖然這些冒險讓自己很興奮,但那意味著平三要重新開始一個全新的世界,在沒有完全適應以巨兵世界的思維處事前,自己只能是小野冒險的累贅。
只是眾人的通緝令已經被撤除,追兵們也被遣散了,不知道那個大王子現在是什麽情況呢?
茶羅喵把手搭在平三肩上,朗聲道:“怎麽可能!我們記了那麽多陣法,比之前已經好太多了!而且大殼現在也能反擊了,小野不帶我們去是他的損失——”
見大殼和平三未置可否,茶羅喵有些急道:“拜托,難得我這次想和小野一起去!長街可是追雲王子的大本營啊!冰流現在肯定被仇恨衝昏頭了,就這麽直直地衝上去送才危險啊。”
大殼回頭看了眼竹葉寨,“我覺得不一定,熊貓們說青水王已經出關,而寨主又好像去做什麽機密任務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肯定是為了冰流。而且我們和竹葉寨根本就沒有過交集,熊貓們對我們的幫助——是不是太多了點?我甚至覺得,這些也是背後有人授意的。” 茶羅喵好奇道:“背後有人?誰?”
“能指揮得動竹葉寨的,只能是青水王了。”
“不是吧?”茶羅喵看看平三,又看看大殼,難以置信道:“所以你們都不打算陪小野去長街了?”
“......”大殼默不作聲,平三回答道:“你也看到追雲手下的實力了......雖然都說小野的小巨兵能和大天位一戰,申涼猴也說修煉者的戰鬥不能只看等級......但是大天位就是大天位,他們經歷的比我們更多,各方面都比我們更強,不然也不會是大天位。”
“所以你怕了?”茶羅喵看向平三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小野不是你的偶像嗎?你怎麽這個時候不學學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了?”
“小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平三坦然回答道,“雖然我和小野見面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他有怕的東西——他怕失去同伴,怕見到更多的人死去,所以每次遇到危險他都會擋在我們面前,所以這次冰流深入虎穴小野會跟著去阻止......我相信小野能說動冰流回心轉意,也只有小野能做到,我們跟上去只會讓小野分心照顧我們。”
“所以你就是怕死嘛!”
“我不怕死,”平三說的是實話,和未來的契約能夠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從頭再來,但也僅限於他,“我怕失去你。”
茶羅喵聽到這話一頓,眼睛瞪得大大的,顯然是非常吃驚,又好像有些開心。平三繼續說道:“小野和麥當是我永遠的偶像,所以我現在正在學習他們——在追逐夢想的同時,保護好身邊的人。”平三說著走上前,托起茶羅喵的右手,輕輕撥開手腕上的毛,露出一撩撩結疤的勒痕——那是之前在出雲觀被侯連海折磨時,茶羅喵掙扎而留下的。“長街的追雲肯定不會就這麽罷休的......只會比之前......更危險。我對小野的崇拜是無可動搖的,但是我絕對不想看著你再次陷入危險,所以我們要用別的方式幫助小野。”
“怎、怎麽幫啊?”茶羅喵竟然臉紅了起來,說話也變得不利索了,尾巴倒是搖得很歡。
“我們去找王后,去問清楚真相,大殼不是說了冰流有心結沒有開解嗎?我覺得這可能是解開冰流心結的關鍵......而且王后的修為大家都看到了,如果她肯出手,冰流一定能安全。”
大殼點點頭,道:“這個方法可行,我和你們一起去。”
茶羅喵從懷裡摸出那個羅盤,“既然決定好了,那我們出發吧。黑栗村的方向在這邊——”
長街城隍廟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廟門被強行撞毀,從廟門開始迎擊的門神和鬼差要麽橫倒在地上,要麽被凍結在冰塊裡。城隍廟內,冰流一腳將城隍像踢倒,逼問道:“追雲現在在哪裡?荊棘會的其他人呢?”
城隍自然是不敢現身,只是縮在城隍像裡,向冰流求饒道:“殿下饒命啊,小臣是真的不知啊!昨日午時大殿下突然就不見了,荊棘會的人也跟著消失了,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啊!”城隍當然知道,冰流不只是為了追雲而來,在之前圍捕冰流的時候,城隍也出力頗多,冰流此刻尋仇對象不僅是追雲,還有他這個城隍。雖然動起手來以他大天位的形元根本不懼冰流,但此刻全城都是進駐的王衛軍和“營”,冰流也已被正名,他的身份要遠比大天位更強大。
冰流用力踩著城隍像,面無表情道:“你們沆瀣一氣那麽多年,現在追雲跑路居然沒有帶上你?是你身為城隍根本走不了吧?”
城隍繼續求饒道:“殿下饒命啊,小臣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可是大殿下言之鑿鑿,小臣身為長街城隍隻得聽令行事,殿下清者自清,如今沉冤得雪,小臣還未能賀喜啊!求殿下給小臣一個機會吧,小臣可以協助殿下追捕追雲!”
“這本來就是你的職責。”
城隍依舊做出一副慌亂求饒的樣子,繼續道:“小臣、小臣這些年和大殿下的荊棘會共事過,知道很多關於荊棘會的情報,這些本該直接上報給王上,但是小臣願意將情報呈給殿下!”
“你了解追雲多少?講。”冰流似乎終於被說動了,但還是踩著城隍像。城隍像上已經出現了一條裂縫。
“追雲殿下走得急,大部分的荊棘會都沒有通知,許多成員甚至在殿下走之前就被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了。在找不到大殿下之後,一部分荊棘會的成員反應了過來,私自離開長街了。其實、其實在長街地下,追雲殿下和一個不會形元的兔女共同建立了一個地下迷宮,並強迫從黑栗村擄掠來的吱吱鼠協助他們進行某種研究——”
“哪種研究?那個和他合作的女人又是誰?”冰流的腳更用力地碾了碾,城隍像的裂縫變得更大了,城隍急忙回答:“恐獸!恐獸和屍魔!在殿下您外出修行的這段日子裡,槐河域爆發了大規模的鬼患,死了幾百人,這些、這些都是大殿下搞出來的!他是在篩選能夠適應被改造成屍魔的人,那批人在殿下失蹤後和那個女人一起消失了!長街這些年也不斷有失蹤的人和修煉者,但都被大殿下勒令壓下來了,那些人其實都是被拿去在長街地下做恐獸實驗了!小臣偷偷查過那個女人的信息,但是名冊上找不到一點資料!這些就是小臣知道的全部了,求殿下饒命啊!”
冰流沒有搭理他,只是思索道:“不會形元的兔女?恐獸?難道是......傲雪?”他又踢了一腳城隍像:“告訴我更多關於荊棘會的事!”
“冰塊臉!快住手!”小野忽然闖了進來,將冰流從城隍像旁邊拉開,冰流一把甩開他的手:“我根本就沒動手。”
小野知道冰流表面看起來是波瀾不驚,但心底早已波濤洶湧。雖然冰流還是衝動的闖了城隍廟,但見到冰流平安無事,加上一路上都有王衛軍在維持秩序,想來長街已經足夠安全,還是松了口氣。只是靠近冰流,說道:“冰塊臉,我知道你現在感覺很糟......但是,你也不能亂來啊,要是不小心把城隍弄沒了——”
“我有分寸。”冰流上前又是一腳,城隍像在地上滾了幾圈,城隍隨之發出一聲哀嚎。
小野現在站在冰流身後,左右為難。他知道冰流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緒早已經差到極點,要是此刻阻止他發泄的話實在是太殘忍了,但要萬一冰流失手把城隍像毀了,情況會更糟——冰流才剛證得清白,要是公然毀壞城隍像,恐怕只會給追雲機會讓他趁機反咬一口。他只能緊張地盯著冰流,時刻注意城隍像的損毀程度。
城隍終於哭著交代起荊棘之子的事來:“荊棘會......就是大殿下用來搜羅錢財和能人異士的異術組織,殿下用搜尋‘奇跡’的名義到處征收錢財,只要不認可‘奇跡’的人都會被大殿下以懷疑龍神、阻礙眾人獲得愉悅的借口處決,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帶的百姓似乎對受苦就能享福的荊棘會的教義很受用,都爭先恐後地改信了荊棘會,哪怕餓著肚子被凍死也要捐出錢來祈求獲得龍神的注視。大殿下為了擴大荊棘會的影響,嘗試過自己偽造奇跡......槐坊的侯君入夢,還有地下融合的吱吱鼠三姐妹,都是大殿下以巫術和蠱術造出來的,”
小野聽到這,率先忍不住道:“追雲騙了他們?還把他們改造成不人不鬼的模樣來折磨他們?”
“是、是的——”
“那他想擴大荊棘會的目的是是什麽?”
“他、他當然是想鞏固自己的權勢,如果他的監國位置再穩固一點,荊棘會就會推廣到整個青水......到時候即使王上不立繼承人,大殿下也會成為整個青水國民心中毫無疑問的王。”
小野聽了不由得一片憤慨,“這種害人的東西那混蛋居然還想禍及到整個青水?冰塊臉,咱們的確不能放過這個追雲,我們先上報給將神門——”
又有幾個人走進城隍廟,為首的說道:“大殿下尚未被宗正除去宗籍,即便有罪也仍是王子,鹿小將請注意措辭。”
小野認出了那些人:“齊伯林寨主!那身後的就是......‘營’?”
寨主對兩人說道:“冰流殿下,鹿小將,這裡將由營來接手,還請兩位不要妨礙我等執行公務。”說罷,兩隻熊貓分別走到小野和冰流身邊,那意思很清楚了:讓他們即刻離開。
冰流盯著寨主看了一會兒,而寨主也毫無波動地回看向他。小野猜測寨主肯定是奉王上指令前來,是絕對不可能讓步的,上前拉著冰流離開了。
走出城隍廟,小野問道:“冰塊臉,接下來呢?滿街都是王衛軍,追雲應該不大可能會回來這裡了......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去雲雷頂,找雷將神吧。”
冰流只是抬頭看向遠方,淡淡地說道:“你去吧......我要去找追雲......”提到追雲時,冰流不再是一幅與世無關的表情,而是變得凜冽起來,眼底盡是怒火和殺機。
“冰塊臉,你瘋了!”小野急忙站到冰流正面,搖著冰流的肩膀道:“你也聽那城隍說了,荊棘會的許多高手都沒有被收監,他們最可能會和追雲匯合啊!花蝠子、鬼頭雕、傲雪、那些脫離竹葉寨的熊貓,這些你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來啊!何況、何況還有翡翠會的人也在找你!”
冰流只是伸手把小野從身邊扳開,徑自走了過去,小野卻不依不饒,從後面抱住了冰流,不讓他再走下去:“冰塊臉!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很迷茫......我不會讓你去做會後悔的事情的!”
“你給我閉嘴!”冰流狠狠地把小野推開,小野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冰流朝小野吼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你也在嘲笑我沒用,嘲笑我廢物到連報仇都做不到嗎!”他的情緒仿佛壓抑了很久,此刻一下子宣泄出來。小野有些怔住了,但馬上回過神來,急忙辯解道:“冰塊臉,我、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但是如果你想要公道,可以告訴將神、告訴王上,怎麽都要比親自下場找追雲好得多啊!”
“哼......哼哼哼,”冰流冷笑起來,“他們......你們......全部都信不過!你們全部都靠不住!”冰流捂住腦袋,痛苦地彎下腰去,蹲在地上鎖了起來:“亂了......全都亂了!哥哥的關心是假的......花蝠子、鬼頭雕的忠心也是假的......為青水百姓做了那麽多事......他們想都不想就信了追雲的話,殺我的時候根本沒有手軟、所以將神門的話也是假的!就連、就連母后也可以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冰流猛地站起來,朝天空痛苦地大吼著,“全都是假的!”
小野呆呆地看著此刻的冰流,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哪怕在蘆浮島被傲雪偷襲得手後嘲諷、踩在腳下也沒有崩潰到這個地步。這兩年來冰流是怎樣盡心盡力完成追雲安排的任務以及將神門的委托,小野都看在眼裡。冰流的確是一心為青水居民做事,他完成任務的城鎮所在的百姓也都認可冰流的成果,可即便如此,在追雲發布了關於冰流的所謂“罪證”和通緝令後,他們還是遭到了整個青水百姓自發的追仇剿殺,冰流感到心寒也是正常的。何況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直教導養育自己的母后並不是親生母親,而那個憑空出現的母后卻還有如此不堪的往事,還有、還有之前被追雲囚禁折磨——這些每一件事加在一起,終於讓這個一直以來步履維艱的少年撐不住了。
小野試著解釋道:“其實......還是有很多青水百姓相信你是冤枉的。只是追雲在挑撥離間......還有那些城隍!你給百姓辦事的時候得罪了很多城隍,他們掩蓋了那些相信你的聲音——”
“閉嘴!全都一樣!全部都一樣!”
“是你閉嘴!”小野也忍不住朝冰流吼了出來,“你打我也好、罵我都好,如果能感覺到好受一點我完全不介意!但是你現在去找追雲一定是送死!你哪怕是去強迫竹葉寨幫你拿人都行!還有黑栗村的王后,她肯定會幫你!有這麽多解決辦法你為什麽偏偏要去送死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看不上我!我做的總是錯、我一直以來都錯了!什麽守護天下,什麽最優秀的王子,全都是扯謊!我想做什麽有人聽嗎?既然你覺得你最聰明,那你就隻管按你想的做,別來管我!”
“可是這是事實啊,”小野繼續爭辯道:“你現在才剛剛中天位,花蝠子鬼頭雕,你打得過哪一個?回去找黑栗村的王后不是更好嗎!”他頓了頓,又說道:“你不是、不是想守護青水國嗎?在你的變得更強、強到能守護青水國之前,你應該更加愛惜自己才對啊!”
“去他XX的青水國!這XX天下誰想守護誰守護!”
“你說什麽?”小野徹底怔住了,眼前的冰流不再是他認識的人了。不是因為他說了髒話,而是他居然直接否定了一直以來堅持的夢想!
“去XX的青水國!”冰流的眼睛已經布滿血絲,溢出的怒火仿佛要把小野吞噬,“追雲說得對,全都是我一廂情願!這天下好好的,就算有什麽問題,也不需要、也輪不到我這個XX去守護!我就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我一想到我之前講的話——什麽守護天下,在你們看來我就像個小醜一樣可笑吧!你們都覺得我很可悲是吧!我想到我之前的醜態我真想殺了我自己!”冰流用力撕扯著自己的耳朵,原先頭上和兔耳上還沒有完全痊愈的傷疤一下子開裂,鮮血從裡面汩汩流出,染得冰流一臉血水,讓他此刻面目顯得更加猙獰。
小野一下子害怕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冰流靠近,想阻止冰流的出格舉止,同時輕聲說道:“冰塊臉......冰流?別、我們都沒有這樣,我的夢想和你一樣,我們——”
冰流突然朝小野拍出一掌,小野沒有防備一下子被彈了出去,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掙扎著站起來,還想朝冰流走過去,身邊卻突然冒出冰錐,冰錐瞬間擴大形成一道冰牢將他封在裡面。
小野遭此一擊,遠轉形元的經脈一下子被創傷,一時無法使用形元。他忍著身體的不適,用力錘著冰牢,朝外面喊道:“冰流!冰流你氣消了沒?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點的話、我真的想你好起來啊冰流!我真的......”喊著喊著,小野忍不住哽咽起來,“冰流......你不要亂來啊冰流......求你了......”講到最後,不只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悲傷,他撐著冰牆,緩緩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而冰牢外什麽動靜都沒有,冰流已經離開了。
暮色已至,章臨城郊的一片密林中,傲雪正領著追雲和鬼頭雕朝密林深處走去。
追雲一邊撥開擋在前邊的樹枝,一邊問傲雪道:“公主,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傲雪頭也沒回,答道:“我就知道你會扔下我不管,所以你身上有我追蹤用的流螢。”
“哦?”追雲翻了翻自己的衣領,“公主把它藏到哪了?不會有什麽毒藥吧?”
傲雪狠狠地把前面的一個矮樹踢倒,回頭朝追雲咬牙道:“我要是真想你死,不管你就好了,還來找你幹嘛?”
追雲趕緊捂住嘴巴,做出一副說錯話的模樣,“啊呀,瞧我這,倒是難為公主一直記掛我呢,居然會冒著被父王發現的風險來找我。公主說你還有扭轉局勢的底牌,我倒是很好奇啊,到底是什麽呢?”
“到了不就知道了?”傲雪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山洞說道:“那裡便是了。”領著兩人走進山洞,山洞深處隱隱有火光,裡面早就坐了兩個人——一隻高大雄壯的黑猩猩,和一隻渾身白色鱗片的避役。
見到裡面有兩個陌生人,鬼頭雕這次沒有像以往一樣作為一個護衛護在追雲面前了,而是一直退在最後面,仔細觀察著兩人——那隻避役就是臨街事件最後出現的變色龍了,他為什麽會在這?而且變色龍此刻的形元內斂,根本就看不出修為,真是厲害的隱藏手段。那個黑猩猩穿著黑峰王將的服飾,而且從眼睛周圍波動的極其微弱的形元來看,應該是罕見的純戰鬥形元,修為絕對不下大天位。
鬼頭雕警惕了起來,不是為了保護追雲,而是隨時準備離開——他已經有些後悔輕易跟了進來,山洞內空間狹小,裡面又有至少一個大天位,萬一對方對自己不利,不但自己的手段難以施展,甚至連撤退都非常困難。
傲雪先指著追雲道:“這便是青水國的大王子,追雲殿下,他身後的是曾經在槐河聲名顯赫的劇賊鬼頭雕。”
變色龍率先開口道:“追雲殿下啊,果然一表人才,‘大蠱師’的名號即使是在金沙咱也有所耳聞呢。”
傲雪又向追雲介紹這兩人:“這位是黑峰王將千鈞大人,這位是金沙翡翠會的變色龍先生,他們兩人都非常同情追雲殿下的遭遇,願意為了殿下成事出力。”
“哦?”追雲微微一笑,“可惜我現在已經是整個青水的罪人了,你們幫我的話難度很大吧?”
變色龍用手托著下巴,歪著腦袋笑道:“咱們煉金術士修煉有一條原則,叫‘等價交換’,也就是回報越大風險越大,這對於咱們雙方都是適用的。如果追雲殿下能開出令我們滿意的條件,我們也不是不能冒險幫你的。”
“那麽,你們想要什麽回報?”
那隻黑猩猩——黑峰王將千鈞,冷冷地開口說道:“追雲王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給我白辰公主,我們幫你擺平那個冰流。”
追雲卻伸手搖搖頭,道:“誒,變色龍先生不是剛說過‘等價交換’嗎?這可不等價啊?只是殺掉冰流而已,我自己就能做到,你要我在被整個青水通緝的情況下把白辰公主帶出來,這個難度可是非常大啊?而且現在我的問題不是冰流,是父王。”
千鈞眉頭緊皺,道:“青水王?你始終是他的兒子,他能拿你怎麽樣?”
變色龍也嘿嘿笑道:“就是,咱就是說虎毒不食子呢——誒,我有很多虎族朋友,我可不是在冒犯他們啊,如果冰流沒了,他難道還會為了一個死去的兒子而逼死一個活著的兒子嗎?我聽說,蘆蘆族非常重視血緣的聯系呢,用這血緣的紐帶甚至搭建了懸浮天際的蘆浮島——這在咱們金沙坦格爾城可一直是個傳奇呢。”
傲雪聽到變色龍的話,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追雲歎了口氣,鬼頭雕趕緊上前道:“殿下,黑峰和金沙竟然都肯伸出援手,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機會稍縱即逝,我們可不能放過啊。”追雲扭頭,神色複雜地看了鬼頭雕一眼,回頭道:“好吧,我給你們白辰公主的下落——但不要你們殺掉冰流。”
千鈞再次眉頭緊鎖,有些不悅道:“追雲王子,擺清楚你現在的位置,你沒資格和我們談條件。”
見黑峰王將顯得不耐煩,而傲雪和變色龍又不吱聲,鬼頭雕有些心急,生怕追雲傲慢慣了在這裡把黑峰給得罪,那自己惹上的麻煩就更大了。本來自己跟著追雲只是因為目睹了花蝠子被拿下後,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對抗“營”,青水再無自己的立足之地,迫於無奈的追隨追雲。哪成想追雲的準備也沒好多少,荊棘會的骨乾大部分都沒有通知撤離,自己就率先跑了。在營和王衛軍的雙重夾擊下,此刻留在長街的荊棘會應該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不是差不多,肯定的。接下來他們會以長街得到的情報為線索開始清理整個槐河域的荊棘會勢力,追雲多年來的努力恐怕都蕩然無存。
想到這裡,鬼頭雕又忍不住暗罵自己,這追雲雖是監國,眼看著風光,但沒想到榮辱成敗竟然只是青水王一句話的事,當了這麽多年的監國也不知道都幹什麽去了,早知道這樣在當初被派去冰流身邊臥底的時候就該趁機向冰流坦白——鬼頭雕又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起青水王來,這老東西行事果然不似凡人,說出關就出關,青水監國說換就換,這一系列的動靜根本就不比追雲在槐河域鬧出來的小啊!
鬼頭雕趕緊對著追雲諫言:“殿下啊,這已經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的援助了,我們——”
追雲瞟了一眼鬼頭雕,沒有理他,兀自對著千鈞說道:“我不需要你們殺掉冰流,我要你們給我訓練有素的黑峰王刹軍和翡翠會特工——你們覺得白辰公主值得多少就給多少。”
千鈞和變色龍交換了一個眼神,變色龍走上前,朝追雲伸手道:“成交,追雲殿下。”但不等追雲伸手,又迅速把手縮回來,戲謔道:“考慮到‘大蠱師’的名號,咱不敢和殿下有任何肢體接觸,勿怪~”然後便背起手走了,而千鈞起身後更是看也不看一眼追雲,趾高氣揚地走了出去。
“不送!”追雲咬著牙,一動不動地矗立在原地,不由得握緊雙拳——論下蠱和巫術,他有一百種不通過接觸就能實現施術的手段,變色龍顯然只是在借機取笑他,而那個千鈞的態度更是讓他感到無比憤怒——敵國王將偷偷溜進青水,竟然還敢如此傲慢地對待一個曾是監國的王子!
見交易達成,鬼頭雕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上前對追雲說道:“殿下,咱們眼下還要借助黑峰和金沙的幫助,還是暫且忍一忍吧。”
傲雪坐到追雲旁邊,自顧自說道:“我知道你要黑峰王刹軍和翡翠會特工來做什麽,不過我告訴你,二代屍神咒蠱大部分都還在長街,我帶出來的相當有限,在這裡用母蟲來生產也不現實。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讓他們直接出手的好。”
追雲乜斜著眼看著傲雪,強忍著怒火道:“他們給的人也不會多,你帶出來的那一點屍神咒蠱肯定用得上。”
鬼頭雕忍不住問道:“殿下,您是想要用屍神咒蠱把那些人改造成屍魔嗎?”
“對。”追雲拿起一根樹枝擺弄著火堆,“這兩人如此猖狂,即使我拿帝印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認真辦事,還不如弄點實在的。”
“未必,”傲雪接話道:“這兩人聯手,可以殺掉青水幾乎任何一個人。”
“那又怎樣?現在想殺我的可是整個青水——唉,不久前這還是我那個傻弟弟的處境呢,早知道就做絕一點了,不用他來引出什麽同黨,直接乾掉就好了。”
傲雪冷冷地說道:“後悔已經晚了。不過你沒懂我的意思——現在的確整個青水都在懸賞你,但是你需要弄出一個比這更大的事,吸引整個青水的注意,讓他們無心再管你。”
追雲身子往後一倒,有氣無力道:“就我們三個,弄得出什麽大事啊?對了,還有一部分荊棘之子的兄弟姐妹逃出來了——也許人會更多一點,但還是沒什麽用。”
傲雪微挑柳眉,緩緩地說道:“其實有的,而且只能讓千鈞和變色龍去做。 ”
“到底是什麽啊,別賣關子了。”
“你知道上一任黑峰王是怎麽成為狼王的嗎?”
“嗯?”
“還有這一任黑峰王......他還不能算是嚴格的‘王’,想想他的死敵,自稱‘野犬女王’的做了什麽?遠了的不提,就這兩年內的——還有個金沙王呢。”
上一任黑峰王在還是黑峰王將時,趁著狼王重傷聯合其他王將發動叛亂殺死了狼王取而代之,他的女兒,也效仿他發動叛亂後弑父,但隨後被其兄驅逐,率領部下出逃成為“野犬女王”與其兄為敵。由於“野犬女王”一直在黑峰內四處活躍,現任狼王只是暫領黑峰王,並沒能令整個黑峰心悅誠服。而金沙王——兩年前金沙老國王離奇暴斃,新王上任後立刻廢除了幾乎老國王幾乎所有的舉措,包括撕毀與青水的合約倒向黑峰、監視將神門、囚禁白辰王子、通緝白辰公主等,其動作如此迅速,顯然是蓄謀已久,加上老國王一向身體健康,很難不讓人懷疑,關於金沙王的流言至今還在。
追雲大驚失色,一下子站起來用那冒火的樹枝指著傲雪道:“蘆蘆傲雪!你失心瘋了!”
傲雪絲毫不懼,直視著追雲的眼神道:“你現在還有活路嗎?別告訴我王上會念什麽父子之情監國之功,你說過,不能當上青水王,你寧願死。”
鬼頭雕也緊張地看著追雲,只見追雲在聽到傲雪的話後迅速冷靜了下來,將那樹枝扔進了火堆,貪婪而無情的火焰迅速攀上了那樹枝,樹枝很快在火焰中扭曲、蜷縮,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