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槐河域曾經爆發了一場瘟疫,但在槐河域以及王都派來的大夫們的協作下,瘟疫被阻止並最終治愈,人們永遠記住了那個帶來奇跡的“傷口舔食者”。
在“傷口舔食者”的光輝下,人們已然忘了追雲——畢竟他所做的事相比之下是那麽微不足道。
在“荊棘之子”的教義裡,苦難即是美德,扭曲即是真理,因此,這場疾病被槐河域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視為龍神的考驗——如果仍然健康,就繼續活著來侍奉龍神,如果不幸罹患,那麽這便是龍神降下的考驗,通過承受痛苦,就能在死後投向龍神的懷抱,得到永恆的愉悅——無論何種結果,“荊棘之子”總能自圓其說。
追雲王子看到了機會,為了擴大“荊棘之子”的影響力,他也派出了手下的低階醫家修煉者前去支援救治,但並沒有阻止瘟疫的蔓延。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荊棘之子”是否真的具有溝通龍神的能力,以及苦難是否真的應該被視為龍神的恩賜。
人們湧向城隍廟,也就是追雲的府邸前,要求身為“荊棘之子”實際首領的追雲給出說法。追雲自然無能為力,他下令關閉城隍廟的大門,將人們擋在城隍廟外,以避免疾病被帶入自己的府邸。
被擋在城隍廟外的人們越來越不滿,感受到被欺騙的他們怒火一天比一天升高,也就是在這時候,不知道具體情況的金兜銀兜兄妹被派來勸導人們。
在追雲的挑唆下,涉世未深的金兜銀兜很快就與人們起了衝突。此時追雲突然宣稱,患病之人皆是心懷異念,對龍神不忠之人,是遭到了龍神的懲罰。膽敢靠近城隍廟的人都是罪人,派人將城隍廟外的人們盡數誅殺——追雲的手下和城隍廟的高手們,手持利刃鐵錘符籙,用各種各樣奇異的術,對那些膽敢質疑或是前來求援的、手無寸鐵的百姓們進行慘無人道的殺戮。他們的屍骸布滿了那座石橋,甚至多到因為被反覆踩踏,那些碎骨和指甲嵌入石橋的縫隙中,時至今日依然能聞到那若隱若現的血腥味。也就是在那時,銀兜不幸慘死。
那些被追雲派出的低階醫師也同槐河域的百姓們一樣,被擋在了城隍廟外,此時他們已經看透了追雲的真面目,看透了這虛偽無情的“荊棘之子”,便脫離了“荊棘之子”,在嘻嘻村與那些願意提供幫助的人們成立了一家醫館,自行收治那些患病的人們,“傷口舔食者”也就是在此時誕生的。
銀兜的死讓金兜悲痛欲絕,他始終不願相信自己的妹妹已然離去。在他尋找“治愈”妹妹的“傷勢”的時候,他誤打誤撞地再次遇見了追雲,並在追雲的引薦下成為荊棘之子的一員,自此以苦痛為祭侍奉龍神。
然而,在他進行泣血般地懺悔後的某一個瞬間,他看到銀兜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雖然她已經不會說話,但能親眼看到妹妹再次出現已經讓他心滿意足。這更堅定了金兜對龍神的信仰,這之後他回到火將神門,成為荊棘之子打入將神門的內應,為荊棘之子的擴大竭盡全力。
......
“三哥,你還好吧?”
平三睜開眼,見林雲忍在自己的眼前晃著手,便勉強笑道:“沒事,就是這追雲和荊棘之子......比我想得還可怕,幸好他已經死了。”
他向赤遼和林雲忍招手道:“走吧,進去城隍廟,找到嘻嘻村的大夫們需要的東西。”
林雲忍猶豫道:“可是......金兜小將很不想讓我們進去啊?”
“他活著都沒什麽好怕的,
死了你還怕他?他越不想讓我進去,我越要進去,我倒想看看荊棘之子還在裡面搞出什麽花樣。” 聽到平三如此堅持,林雲忍雖然十分害怕,但還是跟著他一起走進了城隍廟。
長街城隍廟自被“營”查封後就再無人敢進入,因此到處都蒙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這裡門窗都被封死,長久都不曾有陽光照入,給人一種陰森沉悶的感覺。林雲忍自踏入這裡後就覺得內心十分惶恐不安,胸口也沉悶得難受,便拉著平三的衣擺道:“哥......我感覺這裡不對勁,心好慌,我們還是快點找到東西出去吧。”
平三稍稍安撫了一下林雲忍,心道:“我聽說黑貓對各種靈異事件是最敏感的,搞不好這裡真的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便拍了拍赤遼的肩膀,道:“赤遼,你鼻子最靈,聞聞哪裡有藥材吧。”
“別碰我!”雖然赤遼一把將平三推開,但還是照做了。他對著空氣嗅了嗅,領著平三和林雲忍找到一個巨大的地面門前,拉開門後走了下去。
樓梯往下便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平三伸手往前探了探,小心地摸索著牆面,道:“你們慢點啊,我沒有貓的夜視能力,也沒有狗的嗅覺,我在這裡完全是個瞎子啊。”
林雲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燈籠,按下開關,便發出熒光將四周照亮起來,“哥,用這個就能看見了。”
平三欣喜地接過來,拿著小燈籠朝周圍晃了晃,“雲忍,你稀奇古怪的道具還挺多啊,謝謝了。”
走出樓梯,便是一個空曠的大廳。踩在鐵板地面上發出空洞的回響聲,似乎在表面底下還有一個更大的空間。
平三舉著燈籠朝四周看去,見大廳的牆壁旁都堆滿了已經乾枯的各種獸人屍體。從地面上的血跡來看,這些屍體是被特意挪動到牆壁旁的,好為這個空闊的大廳騰出空間。
林雲忍略有些緊張,問道:“哥,這裡不是被‘營’查封了嗎,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屍體啊?”
平三看了林雲忍一眼,心想:“他的接受能力真的很強,之前看到我打人都會嚇得大叫,現在看到這麽多屍體反而沒那麽大的反應了。”回道:“我想,營是嫌這裡屍體太多,懶得打掃了吧。”
突然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響從三人身後傳來,平三回頭一看,是一隻穿著破爛風衣的兔子正懸浮在半空。那兔子抬手用形元凝出一個光球,朝他們扔來。平三揮劍將光球擋開,隨後伸長荊棘劍朝那兔子刺去,但那兔子卻“嘭”地一下化為粉末消散了。
林雲忍慌道:“那是什麽東西啊?這裡怎麽還有人?”
又是一陣刺耳的聲響,剛才那隻兔子再次出現,這次他還沒來得及出招,平三便衝上前刺穿了他,那兔子便跌落在地上,逐漸變得透明,然後消失了。
平三搖了搖頭,繼續跟著赤遼往前走。通過一道大門時,平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光滑而冰冷的觸感,似乎也是鐵質的。他心想:“黑峰國盛產鐵礦,而青水一直與黑峰交惡,鐵在青水應該是稀有貨,沒想到追雲竟然能用出這麽多鐵來打造這樣一間府邸的地下室。”
大門後,便是一個長長的金屬走廊,接著小燈籠的熒光,平三能夠看見刻在兩邊牆壁上的壁畫和裝飾用的金屬雕花。壁畫上畫著一個赤著上身,被五六把劍貫穿的鹿,旁邊則是匍匐跪拜的信徒。
看著這駭人的壁畫,林雲忍小聲道:“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受苦啊.....這些血腥的東西,怎麽看都不可能被崇拜才對。”
平三接著他的話說道:“也許——他們已經絕望到活不下去了吧。侯君說,‘荊棘之子’創立最初是讓人們鼓起勇氣直面痛苦,而不是讓人們為了得到龍神的凝視主動製造痛苦的......我想,不管‘荊棘之子’是為了什麽目的而創立出來的,現在它都完全變成了一個害人的玩意。雲忍,你可千萬不能被他們蠱惑啊。”
正說話間,周圍又是突然響起了一陣噪音,緊接著,地面上突然憑空冒出許多無毛的兔人。他們的身體仿佛已經沒有骨頭,只是如同肉泥一般在地上扭動,動作也軟綿綿地,就這樣慢慢地朝平三他們爬來。
平三用荊棘劍割破手腕上的動脈,頓時噴出一股血柱,再以沸血決操縱這些血液分別朝這些無毛兔刺去。血液落在無毛兔身上便開始腐蝕起來,眼見著這些無毛兔一點一點地融化消失,平三也感到自己體內的形元在快速回復著,心中感到奇怪:“這不是用荊棘劍砍中人才會有的效果嗎,難道——沸血決和荊棘劍的能力合在一起了?”
還未等他細想,林雲忍便驚歎道:“好厲害啊,這麽多怪物一下子全解決了。不過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平三收回血液,托著下巴邊走邊想,道:“小野說傲雪和追雲是在一起的,而傲雪——根據我的印象,她似乎對恐獸和解剖一類的事特別感興趣,應該是這裡的生物專家什麽的......如果她和追雲混在一起的話,那麽這些東西應該是她研究恐獸的時候順便弄出來的。”
林雲忍又問道:“可是這裡的東西應該都被營收走了才對啊,難道......這裡還有別的人?”他接著害怕地走到平三身後,揪著平三的衣服,往四周張望起來。
走廊盡頭的鐵門被赤遼一腳踢開,裡面是一個比之前更加寬大的大廳。平三舉起燈籠走到大廳的中央,見地面上有排列整齊的長方形痕跡,大約可以容納下一個成年人的大小,心想道:“看起來這裡曾經擺放了許多類似桌子一樣的東西......但是都被搬走了。”
見赤遼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平三問道:“怎麽了,這裡就是放藥材的地方了嗎?”
赤遼搖搖頭:“他在這裡......有藥材的人......在這裡等我們,現在......他來了。”
偌大的大廳裡,突然刮起一陣陰風,林雲忍害怕地緊緊拽著平三。一股強大的形元突然匯聚在大廳上方,一道人影隨之出現。
藍兔子,瘦削的外觀,小而圓的墨鏡,平三認出了這家夥——“典獄長!”
林雲忍忙問道:“什麽?你認識他?”
“巨兵長城內的時間過得很漫長......在我們所不應暇思的黃昏中。”
黑峰國,鐵堡城。
黑峰國代理狼王——黑影正站在那鐵荊棘編制的王座後,伸手撫摸著那冰涼的扶手——那王座並不是正對著大廳裡的朝臣,而是反轉了方向,朝向大廳的牆壁。
野犬女王被放逐後,黑影本想趁機登上狼王位,但卻遭到了包括夜羅在內的所有王將和大臣的反對——前任狼王立下遺詔,將狼王傳位給皇長子白影。
“黑影!先王遇害前早有詔書,這狼王位是由白影承襲。你枉顧先王遺詔,謀奪皇兄王位,和野犬女王有什麽區別!”
“野犬女王弑君弑父,大逆不道。先王屍骨未寒,二皇子不想著給先王報仇,竟然打起王位的主意來了?”
“其實我倒是不在意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歷來狼王傳位從來就沒有正常交接過。只要你實力強悍,我自然認可你為狼王——但是二皇子此刻放任野犬女王在外逍遙,我很難相信二皇子的實力啊。”
“黑影殿下,我自然是支持您的。您若奉先王遺詔,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拉攏先王的舊部,打壓野犬女王的勢力。但您若強行稱王,在旁人看來又和野犬女王有什麽區別,本願支持您的勢力很可能會轉而支持那毒婦,有百害而無一利啊!殿下,請三思!”
“殿下,那白影至今下落不明,您不妨先奉遺詔,尊大皇子為王,再自領攝政王,拉攏五溪、六部、七蠻,先解決野犬女王這個大患,等到收服各部後,再稱王也不遲啊。”
當年眾王將阻擾他稱王的場景歷歷在目,黑影仔細考慮後,終於放棄了強行稱王的打算。但眾人的反對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一想到這,他握著尖刺扶手的力度不由得增加,鮮血順著王座留了下來。
他微微別過頭,對身後的一頭豹子問話道:“多久了?”
“啊?”
“夜羅去金沙多久了?”
那豹子想了想,道:“兩個月了......按照咱們這的時間算的話。不過按他在金沙的日子來算的話......應該有兩年了。”
“兩年了,還是一無所獲啊。”他轉過身來,緩緩地往前走了幾步,“夜羅......你究竟是真的在找帝印,還是對這帝印......有自己的打算呢?”
黑影望向大門外的落日,歎道:“自從白辰王將黑峰用巨兵圍困住後,這裡的時間就變得奇怪起來......白影出走不過十二年,但巨兵長城外,卻已經過了六十年。”
那豹子稍稍低下頭,順著他的話道:“是啊,當年的那批人都已經不在了,大皇子就算還活著,恐怕年事已高,不足為懼。如今王上唯一的敵人,還活著的就是那咆哮谷的野犬女王了。”
聽到野犬女王的名字,黑影顯得十分不快。
但那豹子似乎沒有理會黑影神色的變化, 繼續說道:“我收到消息,野犬女王也派人去金沙尋找帝印了,帶隊的是她的長子黑仔。王上可有應對之策?”
黑影哼了一聲:“青水和金沙如今交戰,是我沒想到的。紫嵐(野犬女王)還真會挑時機,以為我會趁兩國交戰出兵,坐收漁翁之利,這樣她就能得到機會拿走帝印。”
那豹子道:“可是,這的確是一個機會。青水盟和金沙盟土崩瓦解,我們此刻出兵,無論對哪一國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一統天下的宏圖就能實現一半了。”
黑影瞥了一眼豹子,不屑道:“她就料定你們會這麽想,為了尋找帝印,我麾下的王刹軍已經派出了不少。要是此刻開戰,留在黑峰內的力量會更少,她就可以趁機起事,擴張自己在黑峰的實力。而且夜羅這麽久了都沒有一絲進展,我不信她的兒子能比夜羅更快找到帝印。”
黑影頓了頓,自言自語道:“難道這上古帝印......真的和我無緣?比起虛無縹緲的帝印,我還是撈點實在的好處好了。”
“王上的意思是?”
“傳令下去,盯緊咆哮谷,王刹軍和樓煩部、大荔部按兵不動,不管金沙青水發生什麽都與我黑峰無關。”
那豹子並沒有馬上離開,“可是帝印事關重大,萬一——”
“比起金沙,後院失火會更可怕。”黑影想了想,又道:“不過長老們和王將肯定不願放過這個機會,我會親自去說服他們,你隻管傳令,我心裡有數。”
那豹子這才打了個喏,轉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