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獲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沒有湊熱鬧上頭直接跟上去。

　　畢竟他現在的首要目的是通過千光會找到李夏應該所在的李府，盲目跟從這種不明去向的追逐不是他的本意。

　　但轉念一想，無論魏瑤是臨時醒酒還是早在裝醉，她是城中的捕快，追人出去就意味著這人也許犯了事，正在抓捕的進程當中。

　　然而附近人群都和秦獲一樣對實情一無所知，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自然得前進到千光會裡頭，也正好符合秦獲原本的用意。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一追一逃的兩人所吸引，秦獲逆著人流潛行，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進入了千光會以內。

　　越往裡門庭反倒越是冷落，也許是因為拍賣會落幕已有一會兒拍賣會向來允許顧客掩飾身份和容貌，大部分顧客自己也不願久留生變，只有少數無所顧忌的權貴能自在慢行。

　　正如之前白流連和宋成蔭談論的結論，機遇也正意味著危險——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現狀下的危機了然於胸，但總歸是有一些細碎的感知，會主動探究再往後的生存之道。

　　畢竟大家都是為了求得生存，世上哪有那麽多天生的蠢材，連自己的安全都不顧?

　　秦獲環顧四周，發覺千光會的並不只是注重表面功夫，連內裡都顯現出了全方位的富麗堂皇，走廊兩側掛著名人字畫，偶爾還能看見重要拍品的畫像和介紹。

　　這些應當有文人精心設計，因為即使樣式種類不一，它們都全部裝點的恰到好處，能夠以配色形狀的區分恰和周遭融為一體，美觀又不失拍賣行本身宣傳的作用。

　　毫不客氣的情況下，幾乎可以說這是一個能勾起人內心中對肆意消費奢靡欲望的地方。

　　“這位兄台，敢問這裡發生了什麽?”

　　正這時，遠處有人聲傳來，秦獲立刻聞聲看去，因為這也是他想探究的問題之一。

　　“唉——甭提了！我真是倒了血霉，剛才有個賊找上了我，就一摸兜的功夫就跑出了老遠……也還好有位紅衣的捕快姑娘追上去了，叫我在這等她追回來，一陣風似的！我境界低微，自個兒可追不上！”

　　也少有人有膽子在千光會偷竊，問題在於偷的不是千光會的財物，而是可憐路人的家當。

　　秦獲迅速捋清了事情的全貌，然後試圖觀察這位受害者的真容。從第一印象看來，這似乎是一等一的倒霉蛋。而倒霉蛋正坐在地上不住感慨，說話是很活潑，嘴角還帶著苦笑。

　　但只是一轉頭的功夫，見到秦獲的倒霉蛋笑容又突然凝固在臉上。只見秦獲看著他，也訝異地張了張嘴。

　　那位百年難得一見的倒霉蛋於兆，坐在那難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忍不住往退了半步，但還是強行控制自己沒有更加失態。

　　“這位大哥，你怎麽了?”

　　秦獲這樣詫異的詢問，眼神似乎有些茫然。

　　“不好意思，小兄弟，冒犯了。”於兆看他沒什麽異動，便擺擺手，轉過頭以前就暫且收起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隻像是普通的道歉。

　　不過於兆很疑慮，因為雖然當時兩人沒有正常打過照面，也知道當初山裡的秦獲一定偷偷見過且自己真正的面貌，才能後來做出那麽多推理和布局。

　　但於兆現在也不能表露出異常。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秦獲先是狀似不悅的擺過頭，又在視覺盲區內舒了一口氣——他同樣是壓製住了自己也許會顯得驚異的表現。

　　首選的做法當然還是裝傻。即使這位於兆於統領剛才的表現實在有些過於“活力四射”，也得忍住不能事先暴露。

　　兩人分明懷著不同目的，彼此認出了對方是何許人也，卻在這一個瞬間達成奇妙的共識。但在場的還有第三個人，也就是唯一被“欺騙”的對象。

　　“兩位難道認識?”

　　一邊剛剛向於兆搭話的路人俯下身，禮貌將於兆拉了起來。

　　那是一名穿著淺藍色長衫的男子，長發束起，氣質卓然，端的一副溫和儒雅的風姿，年紀看來大概三十上下，面容顯得相當和善。

　　秦獲下意識的搖搖頭，但旋即又發現不對……

　　“方才是發生什麽了?若是遭了賊人，我也可以盡心幫忙。”氣質卓然的男子看來還頗為熱心，言語也顧忌著所有人，“還有這位小兄弟，你看上去行色匆匆，也需要幫忙嗎?”

　　“啊，不用不用……”於兆不自覺有些受寵若驚，急忙擺擺手，“剛剛那位女俠已經去了，所以——”

　　“不麻煩不麻煩，我要找找人也只是順手為之。”

　　“這這這，哪能麻煩您呢?”

　　“真不麻煩，就不用推脫了——”

　　“還是不必了吧……”

　　“您真是好客氣。”藍色長衫的青年人微笑道，似乎一番拉扯以後仍舊毫無波動，“但我真的只是順手幫忙。”

　　“……當真是不必了。”於兆繼續擺手。

　　秦獲看他們似乎還要互相客套很久很久，趕忙從中打岔，“剛剛那紅衣女俠是無鋒城的捕快，經驗豐富，抓賊是分內之事。不過這位……仁兄。”

　　他斟酌了一下，最後還是覺得說倒霉蛋實在不太禮貌。

　　“我受托過來問問，您是被盜走了什麽東西?當時是怎麽個情況?千光會……李家的府上在何處，畢竟事發在千光會以內，總得讓他們給個交代——包括賊人的來頭，我一路走來沒見到主事人。”

　　他還是被迫參與進來了。

　　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潛入找個合適的借口，順帶看看能不能打聽到有關的消息，當然也同樣編造了看似合理的理由，以讓自己逆著人群返回的行動有理有據。

　　——只希望魏瑤不要太過介意，畢竟是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本也是魏瑤自己的工作，也算是某種程度上自說自話“受人之托”。

　　不過這於兆不是那個連山寨的……怎麽這時到了無鋒城，還參與了千光會的拍賣會?

　　但秦獲此刻無暇顧及這麽多，畢竟推斷可以路上再想，晚些過去很有可能李夏屍體都涼了。於兆微微眯眼，似乎對秦獲的幾句話有了些別樣的感想。

　　但他仍舊沒有表露出太多的異常，給秦獲指點了方向便目送他離去。

　　他也想知道，這位源水寨的四寨主怎麽就突然在無鋒城結交起了捕快，還像是要替人乾活……而且剛才的話語怎麽聽怎麽覺得有些奇怪，於兆隻覺得心頭一動，有種不祥的預感。

　　“兄台難道是本地人?說來我也是初來乍到，胡亂走著就找不著了方向。”秦獲離開以後，藍衣男子衝著於兆笑道，“聽著有個拍賣會才來湊了個熱鬧。您是來買東西的?”

　　聞言於兆抬頭打量了一下這位外鄉客。從外貌看，這位藍衣男子的年紀確實應當比他輕，叫一聲兄台應該不為過。

　　可他也知道，外貌上的年紀在靈修當中根本不作數，於兆自己修為不高，也看不出這位究竟是修為比他要高還是乾脆沒有修為。

　　——但在千光會內出現這種情況，除了方才的那位秦四寨主，多半應當是後者。

　　而這藍衣男子，卻給一向把自己看人的能力放在首位，借助招賢納士維持山寨的於兆一種相當不凡的感知。

　　似乎在這副謙謙君子的皮囊下暗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讓於兆不由自主的小心謹慎起來。

　　這則是於兆求生的本領。

　　“我只是個小商人，家裡有些生意，想借著進城的機會機長長見識。唉，可真是倒了血霉好不容易找了熟人帶我進來，不巧遇到了賊人。”

　　於兆憂慮地搖搖頭，“說實在的，我也稱不上什麽當地人，不過是仰慕已久又恰逢其會，再加上做我們這行的多多少少什麽都得記得清。”

　　千光會的拍賣會是邀請製，除了拍賣物品的賣家，只有熟客能帶領人一並進入，而拍過物品的也成了熟客，但當地也有相應的研討機制給外人通融。

　　他組織語言相當謹慎，編出來的瞎話倒也合情合理。

　　兩人再寒暄幾句家常，於兆審慎應對了藍衣男子，給自己編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商人身份和家庭信息，介紹也隻留於兆這麽一個名字，讓氣氛甚至融洽到了相見恨晚般的境界。

　　而藍衣男子回頭看了一眼，便笑著向於兆告別:“今日實在很是愉快。希望賊人早被抓獲，祝於兄生意興隆。”

　　於兆習慣性點頭，正思索著這些見聞意味著什麽變數，準備直接返回。然而再往前看去，只不過是一轉頭的功夫，卻發現剛才的藍衣男子已經徹底不見了蹤影。

　　——空蕩蕩的走廊寂然無聲，就和剛才從未有其他人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