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獲上前一步,先把李夏攔在身後,心念電轉。
“你要幹什麽?”衣櫃中的楊姓侍女急忙退縮,猛一咬牙,眼神慌張。
她已經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淺淺傷口滲出血都順著衣領流了下去,隨時可能動手自戮。
但也許是最後一點本能的求生欲,讓她仍舊遲疑不定。
但這種距離,沒有靈力可控的秦獲即使有通天之能,也無法確保在短時間內靠近她的同時一定攔下即將接觸到致命血管的小刀。
而秦獲凝視著她的神情,突然一笑。
然後反手抽出另一把匕首,把身後李夏撈了過來,明晃晃的匕首立馬架在了還沉浸在震驚當中的小少爺的臉前。
——侍女離自己還有幾步的距離,但李夏近在咫尺!
小匕首剛從衣服裡的黑暗解脫,尚不明所以,發覺自己湊在了熟人眼前,立刻一驚,穩住不敢動彈。
但在它試圖發覺狀況,敲定該怎麽對付這位不知道為什麽發了瘋的主人,如何營救這位對他還算友善的小少爺之前,就聽到前面木板被咯噔踏過的聲響。
侍女從衣櫃中踉蹌摔了出來,仍溢滿淚水的雙目圓瞪,不再把匕首橫在脖前。
卻是雙手持刀奔著秦獲,直衝了過來!
“你放開他!”
她發出了比剛才更驚人的怒吼。
而秦獲不動聲色,站在原地一側身。
然後侍女便見到自己手中的匕首被空手接住了白刃,讓秦獲輕而易舉地奪了過去。
侍女沒有撞著人,反倒自己俯衝了出去,就在頭部將要狠狠撞上木質床位之前,就發覺自己眼前閃現似的多了一個原本擺在床頭的枕頭,擋在本該撞上的地方。
秦獲立在一旁,一手拿著兩把匕首,看著那位青衣侍女還算安然無恙地摔在了地上。而李夏站在他身後,雖不明所以但也安然無恙。
“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秦獲回頭看向李夏,“向你們這位李小少爺解釋清楚,告訴我們前因後果。”
他剛才在賭。
賭這位楊侍女的殺人行徑是不是另有緣由,她實際上和李夏想象中一樣是忠於主人的一位仆從,因此也會為了李夏所遇到的“危機”而不顧一切,包括暫時擱置她自身想要了結的欲望。
顯然,秦獲賭對了。
侍女撐起身子,坐在地上,茫然望著自己兩手空空,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用以自戮的防身武器去了何處。
“楊姐……”李夏顫聲開口,“為什麽?姐,你不要自殺……告訴我為什麽!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他自小便待在父母身邊,因為所謂的“神秘”身邊沒有同齡朋友,只有侍衛和侍女陪伴相隨。
而常年被母親教導的同時,一直跟在主母身邊的楊侍女既是下人,也是他視同親姐的存在,只是主仆有序,李夏也並非能因任性而隨意改口的孩子。
而聽到單獨的這個字,就足以讓楊侍女再次熱淚盈眶、痛苦欲絕。
“姑娘,你的銳器在我手上,有我在這,你現在想死都死不成。”秦獲卻很不合時宜地從旁搭腔,“說出真相——什麽讓你或者指使你殺了你家主母?不然你們這小少爺可能真就交代在這了!”
需要的不過是對話的空間,既然現在已經讓這位楊姓侍女有了心理動搖,自然不需空出感慨傷悲的余暇,還是威逼利誘更直截了當。
雖然作為一個少年秦獲的稱呼依舊吊詭,
但現在顯然無人有糾纏於細節的閑情逸致。 “我……”
楊侍女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更讓原本就暈開的妝容模糊不清,不住哽咽道,“我不想讓夫人這麽痛苦下去了,她原本不該受這種苦,也不該……不該……對不起,少爺……對不起!”
“只是因為這個?”
侍女向李夏不住道歉,說話的卻是秦獲。
只因為李夏再被勾起回憶,此刻被痛惜不已的情感衝昏了頭腦,神情呆滯、不知所措,只差和楊姓侍女一樣失態到涕淚橫流,一時指望不上。
終究仍是個孩子。
“我不……”
楊侍女張口欲言,卻又被秦獲從中打斷。
“你為什麽知道她‘原本’不應該受苦,又是誰給了你殺死她的毒藥?”
秦獲雖然盯著楊姓侍女呆滯的眼神,這回也算溫聲詢問,只不過是要避免她因情緒過激記不清詳情。
“他也許同時也是想要謀害你家小少爺的真凶,隻把你當做了計劃的一環——這個人究竟是誰?”
這位侍女簡單的言辭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
她知道其實自家主母可以選擇不承受這種驚人的痛苦,也就是強撐心脈維持生機的事實,卻無論如何都要跟李夏瞞下原因所在。
而一個尋常侍女不大可能直接了解到這種關乎千光會存亡的秘密,也難以接觸有那樣重重功效的毒藥。
也就是說,她的動機源於外在,也許正是有人蠱惑唆使的結果。
秦獲早有疑惑,因為還存在著另一個看似巧合的“巧合”。
這個問題在那次虛假的比武中被提起又擱置,原本像是得到了恰當的解答,現在再看便是意味深長。
重點在於那封把李夏叫下山,分明出自李母親筆,呈遞時機卻恰到好處的信件。
根據秦獲最近的了解,他並不認為一個能忍受噬心痛苦的女子,會因為想念兒子而把他引回城中,及時送死。
所以另有他人從一開始埋下陷阱,為得就是同時也能除去這位李家遺孤,以絕後患——無論他有沒有暴露自己的神通都是如此。
而暫且冷靜下來的侍女也交代了她的見聞,而秦獲也從中得到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就在十幾天以前,有一位鄰家新來的同鄉和楊氏熱切交流,談及自己也照顧過因為舊傷複發而重病的武者,讓楊氏極其關注。
奇就奇在談話之間,楊氏發覺自家主母的病症在細節處竟也和同鄉的描述很是相像,於是主動詢問照看過程,也透露了更多有關症狀。
然而同鄉卻在她描述時突然大驚失色!
楊氏見勢不對,迫切詢問,而同鄉也勉為其難的告訴她有關武者有護佑心脈的做法,還提出了一個猜測。
或許她家主母支撐身體,是為了等一個什麽人。
而這話落在楊氏的耳邊,便自動變了說辭——也許主母廖藍尹正是因為兒子久久未歸而強撐著身子,才決心忍受仿佛無窮的痛苦。
一開始,楊氏自然不肯相信。
但找人多作了解以後,她也發覺這種說法似有道理。
作為下仆也作為多年的友人,楊氏心痛無比,害怕主母這樣努力承受也無法撐到少爺回家,於是先做出了一個簡決定。
她服侍廖藍尹多年,知道對外剛強、對內婉約的女主人有寫信抒發思念、用筆墨紓解痛苦的習慣。
而那些信件堆積在暗處,幾乎從不發出,一如廖藍尹生前一樣隱忍不發。楊氏也為主母整理過那些東西,曾在天氣潮濕時幫忙轉移到了臥房衣櫃當中。
於是,她再從衣櫃的暗格找出主母身體還沒有徹底摧垮時寫而未發的信件,挑出情感濃烈的一封,交給少爺或許會投奔的武館同窗。
——正如李常青自己的猜想,他的家人雖然沒有刻意找上門,但不至於對他的行蹤完全沒有一點線索,還算留有基本的聯系方式。
正因如此,李常青幾番周折接到信件,急忙回了家。
真正的陷阱就此啟動。
接下來的情況便摻雜了更多對事態已有認知的廖藍尹的反饋,也是秦獲推斷中的內容。
她重病在床,本想以性命拖延時間,卻突然發現兒子拿著自己的信件返回,雖嘴上不說,自然知道是遭了算計,有人想要斬草除根。
可自己的信件被人盜走,也意味著身邊有人心懷不軌!
廖藍尹無法判斷或者調查究竟是誰做出此事,然而明知道身旁有內鬼,平時周圍侍衛無數更是對自己和兒子的威脅。
但以這樣的身體,她也自然無法親身糾察。
於是,她隻得以不想人看到自己猙獰模樣的借口,囑咐貼身侍女盡量把人趕出門外。
而也是這一環的處理,讓再被引誘的楊氏認定自己發現了主人心願已了,隻為病痛所折磨,徘徊不肯離去的“事實”。
這時,楊氏已經和那位所謂的同鄉暢談許久,也聽了不少例子。
她沒有察覺到其中引她殺人的用意,只是愈發察覺到這病無藥可救,接受施救無果的結局以後,她便不由自主將同鄉描述中最後七竅流血、雙目熔融的悲慘屍體形象代入主母身上。
——甚至不願自己掙扎的模樣為人所見的主母,又怎麽能如此毫無尊嚴的死去!
正因如此,她才痛定思痛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也“托人”拿到了那“能讓人平靜死去而不留痕跡”的毒藥。
或許廖藍尹根本料想不到, 讓最信任的侍女下手決心殺死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是她為排除內鬼突襲自己撒下的謊!
李夏最為純粹的孝心、楊姓侍女的掙扎和墜落、廖藍尹的堅持與考量、乃至於千光會會長李展所有的懦弱與惶恐……
一切融會貫通,便成就表面簡單,實則步步相逼的龐大騙局。
甚至連今夜楊侍女潛入房中,躲進衣櫃,也是因為之前殺死夫人以後和那位“同鄉”的交談——對方直言如果有千光會府上有其他異變,恐怕會查出殺人一事。
楊侍女本來在外頭徘徊,而正因為知道死者是會長李展,自然擔心起了小少爺李夏的安危,因此遇到兩人前來才沒有從後頭離開,而是躲起來靜觀其變。
——對於現在草木皆兵的李府,秦獲畢竟只是個可疑的陌生人。
這樣歸總完成,思及如此,秦獲深吸一口氣。
他卻開始有些不敢篤定了。
難道如此詭詐至極的伎倆,真的全盤來自於白日裡,那個讓他除了對行事作風不感興趣,沒有什麽太大感覺的慕容德?
這麽看來,他的直覺難道出了問題?
秦獲雖不盲目信任自己的直覺,但他還是覺得其中可能還有別的什麽東西被他暫且望在腦後,才導致了仍舊揮之不絕的異樣感。
而聽侍女講到母親留下的信件以後,李夏直接去往書櫃尋找那一暗格的隱藏信件,現在正把它們擺在桌上,眼也不敢眨地逐一細讀。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嘈雜聲響。
“著火了,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