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李夏的家人確實是很忙。

　　不過這回指代的對象不是宅邸中來來往往的那些人，而意外被附加上了另一重的含義。

　　畢竟在眾人圍觀下趴地上當屍體，興許也能算作活——就算死了怕不是也得承受倍數於常人的心理壓力。

　　反正秦獲看著挺慘。

　　但他身邊這位直系家屬並非秉持著純粹的悲戚，心緒複雜很多。

　　“其實我小時候，他對我和娘都很好……”

　　眼見著氣氛要感傷起來，秦獲先攔下了他悵然傾訴的欲望，把這位目前處境最為叵測的千光會少爺先送回了房裡。

　　畢竟講故事期間時間並不會隨之停止。

　　——千光會會長死了，剩下能順理成章掌控千光會亂局，或者復仇的只有這唯一的少爺。

　　而恰巧，這位李少爺白日裡首次展現了自己玄靈階的修為和天分，讓懦弱的他足以正式成為一個“復仇”的隱患。

　　秦獲能想到這一點，暗殺李展……乃至有可能促成李母早逝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這種利害相關的事實。

　　比起白天的人牆重重包圍，李夏現在身邊一無保鏢、二無隨從，就是靶子，這顯然不是一個明確的決定。

　　既然下面亂成這樣，想必宅邸中的人也得知了噩耗，但顯然是群龍無首，府裡沒有其他掌事之人。

　　秦獲甚至懷疑是不是千光會的其他高層被買通或威脅，才偏生於今夜齊齊失蹤，留下一具領頭人的屍體和領頭人危在旦夕的兒子。

　　但畢竟才到無鋒城幾天，他不了解千光會，也沒有時間多去深究那些高層人員的來歷和情況，只能按照見聞經驗稍加推測。

　　而他的猜測其實也已經部分趨近事實。

　　“人多耳雜，先去個安全點的地方。”秦獲也不認路，只能先這樣跟李夏囑咐，“你娘死在哪?”

　　李夏從一開始怔然被拉下牆頭，反應到因為可能會有危險，對這種指令言聽計從，帶著秦獲在大宅內七拐八拐，進入了內部臥房。

　　他畢竟年紀輕輕，人生突然遭遇幾重打擊，親人一個接一個長逝，無法像秦獲一樣置身事外冷靜思考在情理之中。

　　進門以後，秦獲掃視四周。

　　只有一道門，外頭經過走廊就是院落，能見到宅中的池塘假山，還有遠處庭院空地，四周都到處都是實木的地板，地上一塵不染。

　　東南兩處窗口都妝點著窗紙，隔絕門裡門外的景象。

　　紅木的衣櫃，淺綠色的床鋪，空空蕩蕩的梳妝台——還有床頭右側擺放著高台，上面是一杆長槍。

　　槍纓棕紅，毛色鋥亮，在它濃密的掩映下還能見到一顆緋紅的寶珠，似是鑲嵌在槍頭下盤踞的金龍之間。

　　見秦獲的視線被吸引了過去，李夏先做解釋。

　　“這是我娘的臥房，之前……就已經清空了，打算閑置到頭七以後。這杆長槍是我外公的遺物，母親用不慣它，就擺在房中留念。”

　　相處不久，但他也知道秦獲對兵器擺件分外鍾愛。

　　反而是秦獲一反常態。

　　“先告訴我，你母親去世當晚，有誰照顧過她?”秦獲緊接著提問，不浪費一點時間，“多少人?多少侍衛?多強?”

　　正如之前的判斷，殺死李母的恐怕就是身邊人。而這也意味著，不可相信的內鬼恐怕就在身邊，而秦獲需要的正是有關的情報。

　　但李夏闡述的結果也出乎他的意料。

　　“當時……”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複情緒，讓自己回憶不願想起的離別夜晚，“我一直陪在她的床頭，握著她的手，我父親坐在附近修煉……還有母親的貼身侍女也在旁邊……沒別人了。”　　“只有三個人?”

　　李夏點頭。

　　“她當時表情猙獰、舊傷複發……”說到這裡，眼前仿佛浮現了女人最後的殘影，李夏竭盡全力從嘴角擠出個笑，“我還記得小楊姐哭著要把侍衛趕到門口，說母親不想讓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父親修行不下去，才讓他們照辦。”

　　他實在很想表現出對生母死時容顏體面的欣慰，但悲痛終究佔了上風，讓他的神態不上不下、很是難堪。

　　秦獲神情一滯。

　　這正是他見到李母屍體時發覺的異樣之一，她本該是那樣一副痛苦萬分的情態。而直接利用了這種情況的人，現在看來正是……

　　那個叫作“小楊姐”的侍女。

　　如果要給李母動手腳，那就要接觸到她的肢體。

　　同為女性且是仆從人員，不像李夏一直握著母親的手，也不像李展一樣在旁邊穩坐冥想等待發妻死去，沒有接觸的理由。

　　就算當真是李夏自己一時糊塗，為讓母親解脫在手部創傷並做了手腳，他也不必把侍衛趕到門外，只需要順手為之。

　　反倒是這位小楊姐，李夏視線有死角，但如果侍衛匯聚門裡，喂水喂藥時便無法預計眾多人的視線會不會定在某處。

　　“我娘自幼習武，自己也用槍，但卻讓我學劍。”李夏垂眸看著床頭的長槍，“說我適合更柔和靈動的武技和招法……院裡很多人都稱她是女中豪傑，連余叔叔也稱讚過……”

　　然而說到這，李夏突然瞪大了眼，想起了什麽！

　　他連忙一拽秦獲的衣袖，告知自己的發現，“不對，太巧了！余翔余長老，也是在我娘離世前的一天被召去的，明早返回！”

　　現在他也終於依靠自己的聯想，走到了這一步。

　　而秦獲也眉頭緊鎖，開始串聯一切線索的深層用意。

　　“這不可能全是巧合，但娘死在家裡，所以殺死她的人難道是……”李夏喃喃自語，而秦獲也知道自己省下功夫，不用解釋。

　　他自會做出判斷。

　　可就在這時！

　　房內的紅木衣櫃裡依稀傳來了低啞的啜泣聲，使兩人的目光集中了過去。

　　那聲音淒厲而痛苦，他們方才又半掩了房門，只有外部其他院落的夜明燈和李母床頭鑲嵌的夜明珠造成的亮光。

　　在這種淺淡燈光的映襯下，那突兀的人聲更是滲人。

　　換做常人可能要先做心理建設，而秦獲毫不猶豫，幾步走上前，卻聽到女人帶著哭腔的叫喊！

　　“不要過來！”

　　他頓住腳步，就這麽見著櫃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露出裡面發聲之人的真容。

　　深紅色的門扉在昏暗中敞開，甚至像是血染後乾涸的顏色。

　　“小楊……姐?”

　　李夏門開前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嘴唇顫抖，瞳孔收縮，整個人如遭雷劈，定在當場。

　　“真的是你……是你殺了我娘！?”

　　而秦獲的注意力停留在這位青衣侍女的脖頸處，一把匕首橫在那兒，從匕身到手腕都不住的顫抖，甚至劃出了血痕。

　　“對不起，少爺……”侍女眼含熱淚，面龐上的妝容被哭得一塌糊塗，攥緊匕首的五指幾乎泛白，“對不起……”

　　但除了這句話，她卻什麽都沒說。

　　似乎只是想要在這個特定的時間地點以死贖罪，就在兩人的眼前了結自己。

　　然而秦獲察覺到了其他的異樣。

　　剛發現了案件的凶手，凶手自行出現在房中，準備以死贖罪……

　　各色機緣巧合紛至遝來，會不會也太過於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