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要是被人邀戰，秦獲也許會表面微微一笑，心裡高興地還算矜持地一蹦三尺，然而現在的狀況明顯有異——甚至讓他有些五味雜陳。

　　“我很感激您打敗了意圖不軌的刺客，但是……”李夏微微低頭，做出了沉鬱的情態，“我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您輸了我也不會要您賠償——我隻想打上這麽一架，僅此而已。”

　　現在他便是真正的李夏，千光會的少主，一個被卷入勢力紛爭、剛剛喪母的少年人。無論真實目的如何，表面架勢都做的充足。

　　他是李夏，而不是源水寨裡雖然文弱內向，但還算自由自在的那個李常青。

　　秦獲也作勢點了點頭，迎合了這番過於逼真的演技。

　　他其實也有些期待，這位小李少爺是否真和他想象的一樣會施展出屬於這個修為，擁有這個特殊屬格的靈修應有的力量。

　　——既然這位少爺隸屬於千光會，家財來於以拍賣著名的屬地，所持有的神秘靈術應當也不同尋常，值得期待。

　　但旁邊的紫瞳少年有些疑惑。

　　近處看來，這小少爺一開口確實不像是驕橫跋涉、不講道理的樣子，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態度都相當的穩重。

　　魏瑤皺眉發了話:“李少，您若是不求賠償，那又有什麽意義?”

　　沒人覺得這位嬌貴的小少爺能和剛剛把人打飛出老遠的秦獲打出個什麽結果。

　　雖說身高有些差距，雖然秦獲的樣貌看上去年紀也並不大，但剛才的舉動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只是求得心安，當我矯揉造作也好……那鐲子畢竟是我目前的遺物。”李夏甚至擠出了幾滴眼淚，隻限制於人皮面具無法做出兩眼通紅的架勢，不然也許還要更加悲戚。

　　這麽一說像是心意已決，一旁的保鏢也趕忙上前勸說。

　　如果邀戰，他們可保證不了小少爺的安全。畢竟是少爺自己要求的公平對決，不可能帶著一群手下作戰。

　　“這小少爺好像才是黃靈階吧。”紫瞳少年撓撓頭，“按照剛才這位不知名兄台的表現，這可不只是不自量力……”

　　但聽到這句話的秦獲卻是頓了一頓。

　　此時，李夏已經禮貌的把秦獲請到了場地中央，也就是千光會街道的中心處。

　　秦獲也鮮少有這種極新鮮的體驗。

　　往日都是他想方設法邀人對戰，情況要麽是對敵對者直接重拳出擊，要麽是對寨裡的兄弟軟磨硬泡，找人陪他打一架。

　　而除了幾位義兄弟，在一次交手後主動找他再打一會的寨中兄弟可是一個也沒有。

　　——雖然他現在面對的並非李常青，而是李夏。

　　李夏一拱手，和不足一個月以前的那次一樣，一如既往的禮數周全、以示尊敬。

　　秦獲也沒想動用袖裡的凝靈丹。可周身沒有靈力流轉在旁人看來，即使擺出了架勢也有些輕視對手的意味。

　　畢竟他剛剛分明展現過這種實力。

　　“敢問閣下是什麽境界?為何要輕視於我。”李夏語氣微慍，有模有樣。

　　“……你猜?”

　　好不容易編出一個不上不下的回答，秦獲強行製住了自己即將抽搐的表情，表露出鄭重其事的情感。

　　做戲要做全套，秦獲不得不佩服這位小李少爺驚人的臨場劇本編纂能力，也覺得自己盡量還是斟酌言辭，免得給這位演技派拖了後腿。

　　李夏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有些生氣，但他還是站在原地，

手上隱約有些動作。　　“等等，”紫瞳少年皺起眉頭，“這小孩的境界有些不對，我怎麽覺得……”

　　“有什麽問題?”魏瑤也站在一旁觀戰，更為不解。

　　“他周身的靈氣，”紫瞳少年解釋道，“很不一般，似乎正在聚集。他這是想要施展……什麽靈術?”

　　魏瑤神情古怪:“可他難道不是黃靈階?”

　　這是他們看在眼裡的事實。

　　按道理玄靈階才有施展靈術的資本。這位神秘少年剛才分明是這麽講，她自己也探查出的是這個同樣結果。

　　“但是……”紫瞳少也年陷入沉思。

　　場上，秦獲漸漸感知到了異樣，但還是抱著手臂等待著他施術，像是刻意托大，又像是讓了這位小少爺一籌。

　　李夏左手握拳，右手攤開，做了個奇特的手勢。

　　秦獲無法察覺，但一旁的魏瑤和紫瞳少年卻看的清楚，不僅僅是所謂的周身靈氣，李夏身上也蔓延出了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這是極突然的現形。

　　於他的周身有一片淡淡的藍色霧氣升騰而起，微弱的風聲隱約傳來。

　　“凌雲魄。”魏瑤將視野對應上了記憶，一字一頓道。

　　紫瞳少年卻沒聽過這個名字，轉頭看她，“是什麽靈術?”

　　“這是三年前千光會裡被重金拍下的禦品靈術，成交價格之高居於無鋒城各大商會的首位，且超出了次席數十倍——沒想到竟然是被千光會會長自己買了回去。”

　　魏瑤看著那李夏身上流轉的神光，“當時的宣傳鋪天蓋地，據說能形成坤格的風場，殺傷力極強，扭轉風屬坤格的尷尬處境，以某位天靈階強者的領域為模板創立而成。”

　　雖然威力欠缺，更是能夠輕易耗盡一個人所有的修為，還需要一定的天賦才能夠領悟，但終究是與天靈階獨有的能力能掛上不小的關系，贏得一大批人的爭搶。

　　“可他明明看上去只有黃靈階……”魏瑤還在糾結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當時都說，若是能得到這靈術，或許能以此為基礎參透天靈階強者引動天地靈氣，隨意移山填海化為己用的奇效，能在以後突破地靈階到天靈階的天塹時大有裨益。”

　　“那確實值得爭搶。”紫瞳少年又看向那兩個對峙身影，“現在看來，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看走了眼……哼，才不是這樣，這小毛孩心思可真不少。”

　　他一邊故作老成，一邊很是不忿，小聲碎碎念著什麽。

　　——興許是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很丟面子。

　　秦獲瞬身來到李夏的近前，似要進攻。

　　“這位陌生的少年或許也不可小覷。”魏瑤一時驚異於他驚人的速度，“但這破局之法……凌雲魄凝成的過程，可有周身靈氣的衝擊為保護，避免施術者受到干擾。”

　　“我看，這奇怪的家夥還沒想傷害李夏的意思。”紫瞳少年一挑眉。

　　而就在下一刻，李夏擬造出的藍色霧氣將湊近的秦獲也圈入了其中，裡面的場景連帶聲音都被完全隔絕，外人無法看見絲毫，但也覺得內部必定是一場大戰。

　　然而秦獲卻並不如外人預料的那樣緊張無措，裡面的局勢也遠遠沒有那麽一觸即發。

　　“四寨主果然明白我的意思。”李夏微微抿唇，擠出一絲笑意，“不愧是您。這個場域最多能維持一刻，裡面的聲音和影響都無法外泄……”

　　秦獲一擺手:“我現在不是什麽四寨主，你也可以有話就說，不用磨嘰。”

　　李夏設下的局其實很簡單，以所謂手鐲斷裂為引，讓一場邀戰開始，也可以順理成章在不暴露兩人認識的情況下啟動這場密談。

　　而他知道秦獲對屬性靈術的理解遠非常人能及，自然也能想象出自己這樣“沒事找事”的真實目的，並加以配合。

　　——對於這種心機，秦獲隻為那慘遭利用的金手鐲感到肉疼，覺得大戶人家就是不注重錢財，能不能換個便宜點的“道具”。

　　風定雲墨色，漠漠向昏黑。

　　褪去內部殺意以後，這便是所謂凌雲魄，也就是完全體風屬坤格法術最初的雛形，也是最基礎的特性。即使是極度精簡的領域，也要與外界隔離。

　　剛剛喪母的驕矜少爺、意外遭殃的陌生來客，這些都成了觀眾眼中固有的印象，因此不會產生多余的懷疑，也覺得展開的屏障不過是戰鬥所需。

　　唯有李夏本身過人的能力被暴露了出來，但起碼這件事在李夏自己眼中無傷大雅。

　　而顯而易見的是，使用了這樣手法的李夏在此並非單純敘舊，而是有話要說，又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和秦獲認識。

　　因此故布疑陣，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把兩人暫且封閉其中進行交流。

　　“之前二寨主問我荒山有何事變，雖然晚了一步，但現在的我或許可以說明一些細節。”李夏盡力加快了語速。

　　“會有更龐大的勢力強者降臨無鋒城。如果可以，假設沒有勢力依靠，四寨主一定要盡快離開無鋒城，事態穩定以後方可返回。而且，千萬不要暴露與我相識之事。”

　　秦獲有些疑惑:“為什麽?”

　　“因為無鋒城本土勢力會不擇手段地爭搶地盤，”李夏相當果決，“任何人的性命都有如草芥，戰鬥隨時都會開始，每個人都可能被殃及——遠遠不只是現在的小打小鬧。”

　　“為何要戰?”秦獲一皺眉。

　　他自己確實嗜好爭鬥，但並不會以為所有爭鬥都是無端而起，也對這樣本無意義的戰鬥嗤之以鼻——一旦涉及了太多利益，這種樂趣便成了他人濫用的玩物，而讓秦獲很不開心。

　　李夏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因為這是所謂的天賜良機。千光會和渡山盟勢力最廣，也積怨已久，原本還有我母親……她是火屬乾格的靈修，本就打算拚著不要性命，要挾前往渡山盟自爆也想讓這局勢維持到一切安定有序，渡山盟的老盟主也曾是這麽打算的。”

　　火屬乾格的靈修通常攻擊性最強、壽數最短，也承受最多的病痛反噬。但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享有跨越境界的偉力——那便是燃燒自我，斬落一切。

　　然而結果卻是李母猝然病逝，渡山盟老盟主也昏迷不醒。

　　所有維系著和平的因素一並坍塌，本就積怨成弊，背後又關系著強者坐鎮以後數不盡的好處，兩邊自然要放開臉面，趁著最後的余暇拚一個你死我活，牟取更大的利益。

　　有人坐鎮無鋒城以後，官府式微便成了往事，即使並非清雲國官差也要顧及大國威懾，幫助施加壓力。

　　明面上仍舊天清氣明，暗地裡的手腳也變得一覽無余，而即使是暫時一家獨大，為了自身勢力的顏面，強者也不好親自撕破臉皮，而會在已有勢力的基礎上做文章。

　　從某種意義上，這是所謂“最後的狂歡”，剛才那樣簡單的鬧劇不過是序幕的一部分。

　　秦獲神情微凝，“所以在你看來，這真的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