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鋒城中心。

　　街道本就繁複，行人來往還絡繹不絕——連道路都不太通順。

　　漫步街頭甚至不是因為悠閑，而是因為人潮洶湧，才導致了這樣的步履彌堅。

　　“那你還真是時運不濟。”

　　秦獲剛挑挑揀揀地說完自己的境遇，傾歌則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惋惜。

　　何止時運不濟，秦獲暗道，他簡直就是本來好端端走在路上，偶爾遭了雷劈。

　　“所以能不能改變這種狀況，或者有沒有什麽相似的案例?”宋成蔭也跟著他身後，擔憂的提問，倒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病人家屬”。

　　本來白流連想留下他了解其他情況，但不放心之下，他還是跟來了。

　　傾歌辨認著道路，站在路口，盯著幾個不同的街道拐角，努力分辨著方向。

　　沉吟片刻，一時倒少了哪種雪雲閣中仙人般的氣質。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轉移話題而緩解迷路的尷尬，傾歌鄭重開口。

　　“任何靈修修行的基礎，被統稱為靈樞，它來源於軀體卻無跡可尋。人都以為靈力存儲於奇經八脈，也有以為源泉一定位於丹田。可丹田有形，靈樞本無形，而且位置因人而異，是隨著修行的進程而逐漸顯現，方才難以捉摸。”

　　傾歌回過頭，她此刻也終於辨認出來路線，示意他們跟上。

　　“靈樞這個說法我見的不多。”宋成蔭眼神流轉，“但其他的解讀好像都做了模糊處理，不太可信……也沒聽過像您這樣具體的詮釋。”

　　秦獲附議。

　　——起碼他曾經到現在也都沒聽過這種確切的說法，但如果提及有沒有類似的“器官”，他恐怕還算有印象。

　　但即使如此，他也想聽聽在這個界域是不是對此有什麽獨特的認識。

　　“當然是這樣，畢竟靈樞只是一個概念卻常被誤讀，每個人都說法不一，自然有分歧。若非達到一定境界，實際體會過的人很難想象得到這種存在。如果我的判斷沒問題，你應該是天生便沒有靈樞——這確實是絕無僅有的特質。”

　　她的語氣似乎有些微妙，但相當肯定。

　　這話衝的是秦獲。

　　而秦獲也對上了自己印象中存在的所謂“靈樞”，但他其實有些懷疑，因為這樣的靈樞本就是在修為到了一定程度以後才能感知到的東西。

　　這位“傾歌姐”為什麽會這麽肯定有它的存在?

　　“你如果要完全重塑靈樞目前是天方夜譚。可如果你要像尋常修士一樣暫且調用一些已有的靈力，只要悟性足夠，很快就可以讓你達成願望。”

　　秦獲眨了眨眼。

　　悟性這方面，他可不太一般。

　　畢竟如果說起這個，自己才是偷跑了的那個——跑過足有數不清多少個千或者萬年。

　　而傾歌也停下了腳步，語氣帶著些困惑。

　　“應該在……附近?”

　　她大抵是真的迷路了。

　　這是一片再尋常不過的民宅，只有一顆環抱都無法掌握一半的柳樹鬱鬱蒼蒼，佇立一旁，任風卷著柳葉飄蕩。

　　附近還住著蟋蟀，也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不停鳴叫。

　　單這一棵樹，就憑空擬造了閑適的氛圍，映襯著周遭人流都不大聒噪。

　　“是一位大隱隱於市的前輩?”

　　宋成蔭的言辭一向委婉。

　　“也可以這麽說。”傾歌辨別不成，無奈歎了一口氣。

　　她正想從懷裡掏出些什麽，幾人卻突然聽到遠處一聲巨響。

　　“都說了多少遍了，這裡不是醫館。不問診！不治病！不開藥！老頭子我也不缺錢！”

　　那是門狠狠關上的聲音，而人聲也如若雷霆，劈在街上。

　　傾歌倒是恍然大悟，欣喜地直接往那個方向走去。

　　看來是辨別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門口正站著一個披著披風的人，低著頭被關門帶來的風和響動撲了滿臉。

　　視角看不見面目，但看得見那個人影在門口愣了一會兒，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稍稍扭頭見這邊三個人走了過來，他先身形一僵，然後扭頭便走了。

　　秦獲隻來得及看到那人轉身時衣袖翻動露出的手腕。

　　那是個年輕人的手，還戴著個亮瞎眼的金鐲子，讓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因為這個人身形和步伐都好像有些熟悉。

　　他於是回頭和宋成蔭對視了片刻，從彼此猶豫不決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這指定就是先他們一步下山的李常青。

　　那個小公子的品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糟了?秦獲心想。

　　而且跑得這麽快，還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發覺這兩位一般路過的舊識。

　　傾歌倒是不在意，走到剛被狠狠關上的門前，敲了兩下。

　　“陳老?”

　　可以看出來，剛才的鬧劇起碼對她是毫無影響。

　　她的聲音輕柔，卻很有穿透力。

　　於是這飽經風霜的門又被哐的一聲，直接打開。

　　開門的是一個老者，白發白須，但腰背挺直，精神氣十足。

　　秦獲一眼就看出這一定是剛才狠狠關上門，大聲呵斥的聲音的主人，畢竟此時他還板著一張臉，似是余怒未消。

　　“陳老，我這次來還帶了些有事相求的朋友。”傾歌拍了拍秦獲的肩膀。

　　陳煜因此第一眼就看了過來，眯了眯眼，“還有這事兒?”

　　丹師本就是靈師的一種，善於觀察倒也合理。

　　而由於自己很久以前和丹師的那點淵源，秦獲下意識的多觀察了幾下。

　　秦獲想著他們能不能再聊會兒，透露出一些更有用處的事實，因為他總覺得這裡頭有點其他秘密，但出於禮貌，自然也不好直接多問。

　　而陳煜腳步穩健，幾步走到房內，再出來便取了一個木質盒子，遞到了秦獲的手中。

　　“我好不容易煉出來的玩意，沒想到正經用途沒用上，倒是用來做了這些旁門左道。”陳煜哼了一聲，“倒也奇怪，我以為這樣的境遇，有一次便足夠了。”

　　那問題的可能答案就清晰多了，也許只是需要進一步的確認。

　　秦獲應承著，而傾歌示意他把盒子打開。

　　這盒子構造頗為特殊，不易直接拉開。

　　而秦獲摸索片刻，找到一個機關，順時針轉腕一擰。

　　木盒的邊緣隱隱有一道微光閃爍，盒蓋緩緩升起。

　　“歸元陣?”看到紋路，宋成蔭忍不住開口，“這木盒可是什麽珍貴之物?”

　　陳煜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異，“不至於，只是一種配合儲存的小物件……”

　　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眼神帶著審視，盯著宋成蔭多看了幾眼，“你是哪家的子弟?”

　　宋成蔭不明所以。

　　此刻，秦獲已取出了盒內的物品。

　　那是一顆潔白的圓球，拇指大小。

　　或許就是所謂的丹藥——但似乎不是用來服用的東西，因為旁邊還有著其他明顯不可食用的裝飾，就差在旁邊寫幾個類似於“不可口服”的附注標明。

　　陳煜明顯對宋成蔭更感興趣，“這沒靈力的小子，是你弟弟?”

　　問道自己頭上，宋成蔭自然點頭。

　　“你們可聽說過凝靈丹?”陳煜看向兩人。

　　顯然他只是象征性賣個關子，還沒等有人回答，即使看到宋成蔭就要開口，他也自顧自的接上了自己的話茬。

　　“凝靈丹一般是幫助修士突破境界的丹藥。能凝實周邊的靈氣，讓突破邊緣的修士服用後最大程度的完成靈氣的吸收，以量變造就質變，同時提升修行者本人對靈力親和的程度。”

　　秦獲看不出什麽所以然，隻盯著這個雪白的圓球琢磨自己印象中能對的上號的丹藥外表。

　　而宋成蔭卻能察覺，這顆丹藥旁的靈力不斷的流動著。

　　丹丸慢吞吞的吸收著空氣中的靈力，如同一個微小的漩渦。

　　“它的原料是聚靈草，一種相當霸道的林生靈草。初生時它是相當脆弱，但一旦長成，方圓百裡存在的靈氣都得被它強行吸了去，有如強盜，因此他人也不敢讓它和別的靈草種在一處。煉成丹藥以後，除了修士吞服下去使藥性發散，它的效力都會被控制在丹丸以內。”

　　“這也是我說的代替之法，稍作了改動和加持，我把它叫作凝靈珠。”傾歌示意秦獲用手拿起那丹丸，“不必服用，你且等靈力慢慢引入，稍等片刻，再滴一滴血上去再拿著它。”

　　這倒是很稀罕的作為。

　　活像是契約認主的步驟，但少了很多追加的靈術和步驟，秦獲也就這麽照做。

　　“這樣太慢了。”

　　陳煜卻皺眉言道，“我還需要維持那邊的丹爐火焰。你——那個大些的玄靈階小子，現在灌些靈力進去，按照你平時的方法就好。”

　　雖然旁邊的丹爐分明風平浪靜，陳煜此舉明顯是托詞，但宋成蔭還是就這麽伸出手，指尖點在白色的丹丸上。

　　刹那間光芒湧動，宛如實質一般的濃鬱靈力極速湧入。

　　在宋成蔭遊刃有余的操作之下，很快蔓延開來，讓整個白色圓球逐漸亮起了光芒。

　　陳煜叮著他的穩定的動作，待丹丸表面瑩光再無變化，隨後熄滅，就示意宋成蔭停下。

　　宋成蔭舒了一口氣，似乎力量有些透支。

　　而秦獲後來滴血上去，白球突然染上了顏色，但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凝靈丹本只是凝聚靈氣的丹藥，內服和作為藥草時性質過於霸道，作為丹藥時能夠氣息內斂，恰到好處。搭配封印靈力的歸元陣，便可以儲存一部分已有的靈力……當做法寶使用，發揮不同的功用。是不是這樣?”宋成蔭望著眼前的變化，回想自己見過的類似內容。

　　解讀原理的方面，他向來是一點即通。

　　握住那顆圓球的一刻，秦獲找回了一種感受，似乎能觸碰到什麽其他的東西，又似乎沒有，於是閉上了眼。

　　白球頓時再次散發出瑩潤的光澤，而陳煜相當滿意。

　　“但丹藥畢竟只是丹藥，要讓它發揮出這種異常的效果，這其中是不是還另有玄機?”宋成蔭轉頭看向陳煜的方向。

　　接話的卻是傾歌，她看向主動發問的宋成蔭，言語溫和:“其實是煉器完成以後，使用者常用的一種陣法，俗稱滴血認主，可使兵器與自身短暫共鳴。我們稱它為飲血陣，一位……老友替我把它刻了上去，稍加改動才能和原本的丹丸渾然一體。”

　　飲血的是法寶兵器，引發的也不過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共鳴。

　　靈力又何嘗不是一種法寶?

　　能掌控它的收發的源泉，自然就順水推舟掌握了它本身。

　　“軀體不能與靈力相融，那便在體外假造靈樞，借用它的威能。”傾歌看著手握丹丸的秦獲，似有感慨，“這種東西說來精巧，但能用的人不多。這也算是生得逢時?”

　　陳煜在一旁插嘴，“不如你們先回去，慢慢來，畢竟這個適應過程也許需要幾個時辰……”

　　也正是在這時，秦獲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