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秦獲都一時有些無語。
場面一時陷入僵持,打破緘默的是白流連。她從靠著的樹乾上直起身,左右掃視一圈,自然大方地一攤手。
“你看,人做了虧心事,打抱不平的這不就來了嗎——這也許就叫做報應不爽,或者是袁家主、袁員外走了運。”
這姑娘的臨場反應還真可以。
“還在這發呆?小心你們主子的狗命。”
然而秦獲不逞多讓,戲也很足,就這麽順勢帶入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角色,一翻手腕,劍刃在袁豐脖頸上劃過。
力道恰到好處,隻壓出了一條白線而絲毫不見血,審慎而顯露出危險。
那位玄靈階轉段的高手貌似是家丁裡的頭兒,當機立斷,他一招手十幾個人都退開了。
但見秦獲還沒有動靜,便由另一位玄靈階帶領,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隻得離開這片區域。
空地只剩秦獲、白流連、袁豐,還有唯一留下的那位靈修。
“我需要一個承諾。”涉及主人的安危,那位靈修頗為謹慎,“這位公子,若你只是拔刀相助,這位小姐和我們的淵源也不了解……”
“我自然聽苦主指揮。”
秦獲打斷了他,示意靈修去和白流連交流袁豐的處置。
聽到苦主這倆字,被劫持的袁豐臉都要綠了!
拍賣失利,帶人一起挨了一頓寒磣,現在還要被架著脖子威脅,這苦的究竟是誰,那個嘴快還在樹下乘涼的小姑娘?
白流連卻笑了,不假思索朝著討價還價的靈修伸出手。
“那麽這位兄台,你且離開,帶著你的人回到城中。一刻鍾後,麻煩您帶著人回來,這位袁員外必然毫發無損的在這等待接應。”
秦獲也點了點頭,作為挾持者本人表示讚同。
而玄靈階的“兄台”卻不敢妄自決斷,仍然左右看著兩人。
“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我也沒必要傷害這位‘德高望重’的員外。”
白流連談著條件,還多損了袁豐一句,“袁員外終日操勞,有時候頭暈眼花疑神疑鬼也不是不能理解。要就此揭過,一點點無禮抵了袁員外的舉動綽綽有余。若有不服,盡管來我雪雲閣,找白流連討教便是。”
袁豐再怎麽樣氣急敗壞,刀架在脖子上,還是忍著衝著那位家丁高手做了個答應的手勢。
靈修於是也離開了。
而秦獲轉向白流連的方向,抵著袁豐脖子的劍刃移開少許,看她走到近前。
白流連則比他更乾脆利落,伸手就是一個掌刃把袁豐打暈。
掌控有度,不偏不倚,應當也很有功底。
秦獲下了判斷,旋即把人放倒在地上,還特意注意著沒磕碰到什麽石子。
“哼,這也算毫發無損吧。”
白流連笑了一聲,轉過頭,看向擦著手的秦獲,“那麽,小兄弟,你的同伴呢?”
這倒不難猜,畢竟方才秦獲的眼神確實往外瞟了幾眼,似乎在附近找人。
“大概是跑路了?”秦獲轉過頭。
宋成蔭隨後從叢林裡走了出來,手上還拎著小匕首,走到近前又順帶把它遞給了秦獲:“白姑娘好久不見,貿然拜訪,是我唐突了。”
“呦,這不是咱們的大書聖嗎?”
白流連一驚,旋即面露笑意,調侃道。
秦獲看他們自顧自在那交流敘舊,用語斟酌到冠冕堂皇,因此頗感無聊。
他蹲下順手用袁豐看上去就用料很貴的衣服把剛剛丟在地上、沾滿泥土的小匕首擦了又擦。
不久,他又抬起頭,“一刻鍾快到了。”
意思很明確,麻煩兩位快一點,咱們就算劫持了人質,可也要遵守這個約定。
宋成蔭先把他拽了起來,再向這位白姑娘認真介紹。
“這是我義弟,名叫秦獲。”
白流連又打量了一下這位小兄弟,滿眼好奇。
不久他們便走到了前往入城的方向。
“小秦兄弟當真是身手不凡。”
白流連走在前頭,回頭向兩人解釋現在的做法。
“我們現在去雪雲閣。城裡不太安寧,按規矩官兵要檢查隨身武器、登記姓名。你們源水寨的事我曉得,可能會被認出來,所以不太方便,但咱能抄近道。”
確實,要是在這一畝三分地檢查時恰巧遇到秦獲什麽時候揍過的官兵,樂子可就大了。
“這還能有近道?”秦獲奇道。
“帶上閣裡的令牌可以隨進隨出,雖然我一個人門衛認得,隨身物品也不用查。但現在帶上你們兩個大活人就沒那麽利索——既然如此,那咱就翻牆。”白流連很是坦率。
這城門似乎是形同虛設。
白流連最後找到的地方很偏,但不高的城牆似乎確實就是讓人爬的地方,並沒有什麽難度,連不擅長身法的宋成蔭都能輕松越過。
至於仍然拴在城門口小紅,就要勞煩這位白姑娘再出去拿著令牌,從外往裡帶一趟。
倒不用擔心小紅會不會落了行李或者被人牽走,那匹馬精得很,遇見陌生人就撅蹄子,力氣還挺大,據說兩個普通壯漢都拖不走。
——據宋成蔭說,它記性還不錯,知道這位白姑娘在幾年前它剛出生不久時牽過它。
秦獲有時候都懷疑,這匹年輕的馬兒是不是就快要成精了?
“比起以前,最近的城防看守是不是太松散了?”
身為經常布置這一類防禦措施的人,宋成蔭卻有了些疑惑。
明明門口是一派把守森嚴的模樣。整個城牆上竟然一個官兵都沒有,像是任他們這樣進出,而他們從一處經過,也看到遠處也有人如此行事,幾乎毫無顧忌。
“無鋒城近年來越來越熱鬧,多的是不肯被摸清底細的門派弟子,外來散修。”白流連乾脆解釋,“官兵實力連小門小派都打不過,但起碼得做個嚴謹的態勢免遭告發。”
“如果有人追究……”
白流連置之一笑,“那就說是賊人過於狡詐,力所不能及。上頭也能理解。”
這倒是頗為現實。
映入眼簾的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繁華城市。
綠瓦的樓房,青石鋪地,一條蜿蜒的河流貫穿城池,周遭便是大街小巷,尤其城門口這片區域熱鬧非常,小販、行人、玩耍的孩童各自安居樂業。
河邊小橋流水,柳樹點綴在道路一側,枝條倩影在風中輕輕搖晃,顯露一片歲月靜好。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叫賣的叫賣,玩鬧的玩鬧,各行其道,各得其所。
“不過官府式微,倒也不完全是壞事。”白流連慨歎道。
遠處,街邊玩耍的孩童把球舉高拋起。他們大抵是一群夥伴,分別佔領了小片空地,在河岸兩邊玩耍。
而其中一位莽撞的一不留神扔到河道裡,趴在橋邊往下看去,轉頭又和小夥伴嬉笑推搡。
緊接著,球從水面突然飛起,劃出一道弧線,原路返回到了孩童的手。
一旁一直觀察的人走了過來,到了弄掉球的孩子近前,蹲下身,告誡了孩童幾聲。
“這個路人……是玄靈階起段。”
秦獲聽見宋成蔭在自己耳邊提醒。
而視野當中,掉球的孩子聽了訓誡很不好意思,撓著頭,向路人鞠躬道了謝。
隨他拋球的小小同伴剛才倍感無聊,此時已經跑遠。
他饞嘴到街邊小攤興奮地買了個糖人,招手叫同伴一起過去,剛準備掏兜找點銅板,兩人又劃拳決定誰請客吃糖。
然後秦獲注意到滿頭白發的小販笑呵呵的拿起一根棍子,倒出的糖漿飄浮起來,忽然在空中蔓延成型,憑空繪成一隻惟妙惟肖的小狗,凝固在半空中的木棍上。
“這位小販……玄靈階轉段。”宋成蔭也有些訝異,“用得是……”
“水屬本格的靈術。”秦獲接過話茬,“流而不動,蔓延有序。”
連街邊小販的修為都不大尋常。
而回頭看了他一眼過後,白流連似乎是有些驚訝,然而很快又重歸正題。
“無鋒城匯聚的人不僅僅是八年前開始修煉的靈修。也有早已開始修煉的宗門弟子,曾經潛修的山間隱士。為了接近靈力迸發的源泉,汲取可能幫助修煉的‘果實’,只有這種人和能聘請保鏢的富商能在城中安歇。”
宋成蔭卻有些在意:“既然許多散修都到這裡安居樂業,更別提各懷心思的宗門弟子,也許這城中早埋下了眾多眼線……有很大的隱患。”
放眼望去,這平和的街道,尋常的巷陌,其中潛藏著許多看不見的力量。
有的隻為掌控更多先機,有的也許暗藏危險。
但無論如何,表面上仍是一片邊陲小城的美滿安詳。
“但他們目前相安無事,也有人正常在這裡娶妻生子。”
白流連走在前頭,看向四周眼中異光流轉,感慨非常。
“雖然處地四通八達,八年前的無鋒城僅是一座寂寞的城池,最多是個途經之地,連雪雲閣都沒有現在的規模,但現在多了各懷心思的居留者。但你們若想要見識一下八年前開始修煉的平民靈修……這裡可還真不少。”
她隻向一個手上拿著球的孩子方向指了指。
秦獲這回沒明白,宋成蔭卻摸摸下巴,已經了然。
“黃靈階轉段……這些孩子大部分都在黃靈階以上,只有零星一兩個沒有修煉入門。”
只見那孩子抬手,用力一擲!
圓球不斷升高,明顯超出了普通成人力量能達到的高度,幾乎碰到了天上的飛鳥。
一直越過橋梁和河流,最終砸在對面民房旁的水井裡,惹來同伴一片歡呼雀躍,認定同伴是投了個很精確的好球,扔出球的小女孩也興奮地小臉通紅,頭上的發簪都快弄掉了。
——雖然這大抵只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
而附近又有人無奈的前去給人撈球——當然用的也是靈力操縱的方法,返回後還飄飄搖搖的碰了碰扔球孩子的頭,以示教訓,弄得她頭髮濕潤、齜牙咧嘴。
“這孩子看著才十歲上下。”宋成蔭看著周遭小孩同伴歡呼雀躍的背影,“靈力控制不穩,但有一定的技巧,需要先前很主動的練習。這麽看,這是老師給他布置的功課?”
“其實是父母。這裡面有半數孩子的父母都是靈修,本打算孩子大了送去宗門。結果八年前事情一出,他們自己來到了無鋒城定居,還把孩子帶上,督促修行……”
白流連像是城裡什麽事都知道,“其實我不太讚同他們兩三歲就指使孩子背口訣的做法,還不如先下地鍛煉,把基礎武技鞏固精通。太小的娃娃缺悟性,但終歸要夯實基礎。”
剛才離隊去買糖人的倆孩子剛好跑來和同伴會和,兩人都腳力驚人,比山間的猿猴移動還要迅捷,似又開始較量起了奔跑。
但沒幾步,其中一個便控制不住步伐和速度的平衡,身體前傾,平地跌了一跤。
他正要倒地,被剛才送回球的觀察者抬手一揮,憑空接住,扶了起來。
“就算只看這條街上,起碼有九成是靈修,”宋成蔭環顧四周,“沒有靈力的卻是少數。就算有,那也不像是居民,大概是途徑此處的行商?”
身旁的“少數人”雖然明知道針對講的不是自己,臉上著實有些掛不住。
“畢竟只要隨便在路邊小攤買一本‘秘籍’, 無論後面是真是假,第一頁內容都沒有區別——遍讀最多一年,想不到黃靈階都是難題,也沒人懶於湊這種熱鬧。”
白流連隨手在旁邊小攤拿了一本,遞給宋成蔭,而秦獲在一旁也湊過來看。
上書:
上至天靈,下至足底。
靈分六脈,引之入體。
陰陽相生,和合盈虧。
逝水不止,天地既鳴。
雖然是第一次進城,秦獲對這東西卻很是熟悉,因為連身處荒郊野嶺的他都看到過無數次相同的東西。
“散修要叩拜宗門,在靈玉熏陶下潛心修煉才能入門,要麽依靠購買的靈石緩慢汲取靈氣,要麽還得留在宗門領域一邊修行一邊付出代價,而現在不同。”
白流連對這種過程非常熟悉,介紹的也算完整,“但荒山事發以後,靈力取之不盡,不僅人人都可以跨入這道門檻,這上口都算不上的口訣便傳遍了大江南北。”
“真有這麽神奇?”秦獲奇道,畢竟他是確實毫無感知。
他還真沒聽過有這種東西,以前見到的靈修入門似乎也沒有以誦讀起頭的道理,興許這種做法是這個界域獨有、與言語掛鉤的法則?
但即使是猜測,他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只能空想。
白流連更驚異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天知道為什麽,似乎連條能讀懂文字的狗都能依靠參悟這段口訣來吸收靈氣——按照實踐的結果,這並不只是玩笑而已。怎麽,小秦兄弟,你以前沒見過這種玩意?”
秦獲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