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不是無鋒城人吧,打哪兒來的?有家人沒?名字叫什麽?缺不缺勢力去投奔?想不想來雪雲閣玩?”
秦獲看向無聊了湊過來幾連詢問的展雲傲。
他總覺得這所謂雪雲閣少主是那種介於懶散和熱情之間的類型,明明懶於溝通,一旦開口又很有幾分自來熟。
“其實吧……”但還沒等他好好把話說完,另一邊又起了惹人注目變數。
魏瑤本來還能神穩重自若,此刻卻被慕容德的一句話觸動的大發雷霆。
她怒發衝冠,一杆長槍往旁一杵,落地是震懾十足的撞擊聲。
“渡山盟何時變成了這樣?慕容德,你把話給我說明白!”
魏瑤就差直接把槍抄起來戳人了,“盟主一生忠義,你自己心懷叵測排除異己也就罷了,現在竟想把全部責任推卸到一個垂暮之年的老者身上?他是你的恩師,待你有如親子,你有沒有良心!”
“魏瑤!”慕容德的聲音沉了下來,“你既然已經離開了渡山盟,就要守得自己的本分——我諒你年紀輕輕不通事理,但你也莫以這種身份借題發揮,再多管渡山盟的閑事。”
“‘這種身份’?既然您都這麽說了,李少方才將這三人交給我處置——慕容盟主是要和我這個官差搶人,那渡山盟難道也要與清雲官府為敵?”
魏瑤冷然一笑。
言至於此,慕容德的臉色終於也陰沉了許多。
“無鋒城雖混亂多年,但自有安定之日。忘了說明,不過月余便有新城主上任。”魏瑤高聲道,“李少,現下城主府正好人才稀缺,借你幾個人把這些歹徒押往大牢,介意嗎?”
李夏連忙答應,而魏瑤提及的其他新聞卻讓眾人皆是一驚。
新城主?
這一消息還沒在眾人心中消化完畢,另外的宣告便在空地上響起。
“當然,若有些人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什麽,我魏瑤也自會向新城主稟明。”
這便是挑明了態度,魏瑤是鐵了心要參與進這渾水之中,以清雲國的名義施加威懾。
這種行為看似魯莽,但也能把話頭挑明。
——之前光天化日下的襲擊不會出現第二次。只要不慎讓自己的作為有憑有據,再任這位捕快存活告密,心懷不軌之人未來根本討不了好。
但魏瑤出於什麽原因做出極其危險的抉擇,起碼對於了解不深的秦獲還有待商榷。
這小姑娘究竟是什麽來頭?
然而慕容德的神色連變,似乎不止覺得這位年輕的捕快膽大包天。
“我說慕容盟主啊,”展雲傲也在這時插嘴,湊到近前,“人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魏姑娘此舉大義凜然,您怎麽這副表情?難不成……”
他似乎確實是疑惑不解,還真分辨不出是有意奚落還是真有懷疑。
慕容德看向這位實力難明、自稱身份非同尋常的少年,心下有著許多盤算。他是根本沒想到,無鋒城至今局勢未定,竟然又出了這個變數。不知計劃能不能繼續下去。
他不敢招惹雪雲閣,也當然不想因為一個小丫頭的插足而破壞了自己所有的計劃。
雖然背後攀上的勢力也不乏雪雲閣閣主夫婦這個等級的強者,但不為他所用,那便是虛妄。
展家夫婦從未隱瞞過自家有個兒子,但沒人想得到,這不顯山不露水的兒子,一出來就是這麽個大陣仗,而且實力不明……也就是比慕容德自己還要強。
而且起碼現在湊熱鬧時站的不是他這邊。
“那便按照魏姑娘第一次開出的條件來辦。”
慕容德心念電轉,目光卻勉強平和了些,“展公子,煩勞回去替我向令堂令尊問聲好。”
展雲傲退了回去,自個打了個哈欠,懶散道:“不煩勞,也不問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也別在我身上做太大指望。”
雪雲閣閣主夫婦神出鬼沒,在無鋒城難有人得見,更像是掛名頭的存在,這也不是新聞。
於是慕容德就這麽走了,連幾個人都沒帶。
而李夏向魏瑤道了謝,也隨後急匆匆地離開。不僅是保鏢放心不下,按規矩也要回去通報——畢竟李府按理說本該是最安全的所在。
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覷。
“沒人報官,我閑得很,你們呢?”
魏瑤看著這倆人站著不動,一個比一個眼神鬼祟,還時不時小聲討論著什麽。
作為一個需要找人“攬客”才能發掘任務的捕快,魏瑤也算蠻古怪的角色,但遠不及突然出現幫把手的這兩位少年人來得不明不白。
——由於之前那場“請戰”,魏瑤對這位姓名不詳的冤大頭秦獲有幾分沒有及時止戈的愧疚,而展雲傲作為本地勢力的少閣主自然也值得拉攏。
這就好解決了。
三人來到一家面館,紛紛坐下。
“我知道所有人都覺得我膽大,一個普通捕快,這場面也敢蹚渾水。”
魏瑤的身影在炊煙裡顯得有些朦朧,像一個嫣紅的影子,獨坐在靠外的桌邊,仰頭抿下一口清酒。
“可我也沒有辦法。無鋒城積弊已久,沒什麽信任,但現在我自己是當差的,得給上頭的人一個交代。”
她顯然不屑於先前無鋒城對各種鋒芒避之不及的差官為伍,和他們大有不同,但自身資本方面應該也有所差異。
——不然不至於在認知明確的情況下這樣無所顧忌。
“魏姑娘,我建議你別喝多。不是不能幫忙把你送回去,起碼我初來乍到,壓根不認路。”秦獲忙不迭提前推脫,他只是想把事情聽明白。
“我倒是認得路,但比較懶。”展雲傲更誠實,“如果實在需要,我可以找手下人幫忙。不過啊,你可得喝醉前把事情說清楚了——不然酒錢你付,醉了也得叫老板賒帳。”
他也純粹是抱著好奇心留在原處。
“好嘞!”老板不僅豪爽,聽力也極佳。
魏瑤神情有些難以言說的看著這兩位毫無共情,只有滿眼好奇完全一致的少年人。
“算報答你們出手幫忙,”她嘖了一聲,“我就直說了——渡山盟的老盟主是我的師父,同時也是我的養父。至於慕容德,他應該算是我的大師兄。”
秦獲算是明白了。
原來摻和進這事的幾位外來除了他都不是什麽局外人,還一個的來歷比一個多,都是無鋒城的“大人物”。
“雖然名義上只是關門弟子,但實際我在繈褓時就被老盟主收留撫養。老盟主一生到頭將近五百年,從未娶妻生子,沒有骨肉至親,我和他的親生女兒沒有區別。”
魏瑤看著面館的門口,喧鬧的人群,恍惚間有些懷念,“以前……小時候,他也帶我在這吃過面。”
炊煙嫋嫋,剛剛卷起了一筷子面的展雲傲左右看看,覺得氣氛似乎有些凝滯,自己也許應當表現得更莊重一些。
於是趕緊吃完自己這一口,盡快再咬了半個荷包蛋。
“老盟主不善言談,不過是渾渾噩噩,在更前一任盟主去世後一步步走到了位置上。”魏瑤搖了搖頭,“繼任是一時興起,收養我也是一時興起——後者興許能算敗筆,畢竟我沒給他終生鞏固的渡山盟做左膀右臂,他很失望。但我以為慕容德敬他如父,對他很好。”
“人都說,他終生操勞奔波於渡山盟的基業,一生快要到頭卻收下我——必定也有自己壽元將近卻突破無望,想享受天倫之樂的意思。但實際並非如此,他眼中只有武道和忠誠,我在盟中數月都見不到他一次,在外鎮當縣官時也一次都沒收到過他的信件。”
魏瑤看著自己的那把長槍,捋了捋槍頭的紅纓。
“所以那慕容德呢?他和你關系似乎並不好。”秦獲收回了也許太過果斷的下一句,魏瑤的態度簡直像是對待仇人,慕容德也只有表面功夫。
“並不是不好,只能說沒有交情。我曾以為他是個可靠的繼任者,起碼比我有用。”
魏瑤搖了搖頭,“我和慕容德並非同時受教, 我剛被領養他就已經外出闖蕩,以前他甚至並不駐扎在無鋒城——展少俠,你應該也有了解,各個勢力都有意拉攏宗派找未來的後盾。”
展雲傲點點頭:“誰不是啊!”
他倒是毫不避諱。
“也有一些人想扶我上位——但我本不感興趣,也沒人逼我這麽做。然而自從慕容德掌權起,渡山盟的名聲……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魏瑤一拳砸在桌上,眉頭緊鎖,咬牙道,“我要是知道他如此,怎麽也得爭一爭!授予我武藝的老盟主一直是我最為尊敬的對象之一……”
魏瑤顯然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類型,對這種陰謀詭計深恨不已。
而說完這句話,她又轉向展雲傲,“另一位是你的母親,穆瀟穆女俠。我一向很崇拜她的英雄事跡,還聽過有關的新撰評書——甚至包括傳言中你的名字。”
“怎麽,要我幫忙拿她的親筆簽名?”展雲傲不驚訝,又抿了口面湯,抬頭以後顯露出的嘴角還帶著油光,惹得魏瑤嘴角再抽了抽,“不是不行,主要我是真不知道她人在哪。”
——吃的這麽香,秦獲都懷疑自己沒有順帶蹭一碗面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所以新城主又是怎麽一回事?”
秦獲也很關心這個問題,畢竟也是興許能拿回去顯擺的材料之一。
而魏瑤神色一凜,“這可並非虛言或者幌子,而是確有其事——我絕不可能在這種要事上故弄玄虛,即使那位李少確實處於危機之中,我也只會主持公道,不可能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