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的秦獲對他走後發生的所有對話和事件一概不知。

　　他正左顧右盼，獨自在集市的人流裡穿梭，注意著路旁叫賣的攤子，各種大門敞開的店鋪，以及熙熙攘攘的人流。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自小”便沒有到過這樣繁華的城鎮。

　　但秦獲能夠注意到的是，熱鬧之余，這集市當中似乎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麽和諧。

　　正在秦獲琢磨著的糖葫蘆棒子裡能不能藏暗器的同時，集市的中心傳來了異樣的喧鬧。一群人簇擁在一起，圍著一個看上去原本應該是頗為寬敞的空地。

　　他對這場面很是關心。

　　而無數議論的人聲同時響起，未免會顯得混亂無序、雜亂無章。

　　“渡山盟的人怎麽會在這裡……還各個凶神惡煞的，都閑得沒事不成?”

　　“按照之前的分配，這裡不該是千光會的地盤嗎?”

　　“依我看啊，他們這是刻意挑事，要直接打起來咯！”

　　“不是說渡山盟內部正待整治……不躲起來，還敢惹上千光會?”

　　“誒誒誒，我怎麽聽說千光會最近也攤上事了，根本討不了好?”

　　“這吹的什麽風，兩邊都有事了，還有心情在這鬧?”

　　秦獲明白了，這是兩家勢力對峙，或許是起了些異樣的爭端。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一點無外乎——可能要打起來了。

　　渡山盟，千光會。

　　這兩個名字他都聽白流連具體介紹過。

　　渡山盟是無鋒城裡許多門派幫會抱團取暖的聯盟，人數最多，但內部魚龍混雜，尤其近些天前盟主剛剛換人，現在旁人都說是自顧不暇。

　　而千光會是無鋒城最大的商會，財源廣進，左右逢源，混的如魚得水，據說背後還有在整個清雲國都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的支持。

　　不過在這種特殊時期、特殊地點，哪個世家跟無鋒城的小勢力搭上關系都不奇怪。

　　秦獲對兩派糾紛沒興趣，但對打架相當有興趣。

　　他也想看看，這種城裡能鬧出多大的事。

　　畢竟宋成蔭應該是不讓他鬧事，也不至於不許他看別人鬧事。

　　他尋找著人群中隨著流動出現的縫隙，悄悄地混在了人群裡，又擠到了一個適合觀察的位置。

　　起碼可以看得出，一邊明顯都是一群混混，只有領頭的長相惹眼，被路人輕易認了出來。

　　另一邊純粹是圍繞著那位穿著的常服都鑲著金邊，看打扮就看得出身家富貴的小少爺，保護態度十足。

　　“諸位想必不希望弄出太大的爭端。”小少爺眉頭緊鎖，雖然被眾星捧月，處地之外都是手下的肉牆，但聲音卻在嘈雜中顯得弱氣，“青天白日，有什麽問題好好解決便是了，不要當街吵鬧！”

　　秦獲看見相貌還覺得眼熟又不眼熟，一聽聲音就明白了。

　　還真是有緣，秦獲都有些樂了。

　　這不就是李常青嗎?

　　只不過改扮化了妝，還戴了個人皮面具，和之前判若兩人。

　　秦獲隻覺得這小子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十五歲的小年輕這麽一變換容貌，搞得像是二十來歲。

　　——但身量卻還是那個身量，給人的感覺像千光會虧待了自家少爺，養得有些營養不良。

　　“你們千光會平日裡仗著有幾個臭錢就自以為是，咱們兄弟在這擺個攤都嘰嘰歪歪，只要趕客，還不許人收拾你們了?不就是嫌自己貨不好，怕被搶了生意嗎！”

　　渡山盟明顯就是要來挑事，

領頭的話一說完，幾個跟著的紛紛附和、嘰裡呱啦，然後便逐漸罵開了鍋。　　但見周圍的人群不太摻和，秦獲也不禁有些疑惑——事實到底如何?

　　李常青或者說李夏作為堂堂少爺，確實是不好抵抗那些粗鄙之語，相處幾天秦獲也知道要乾這事，這位小少爺估計只有憋紅那張面具下臉的份。

　　但他的手下也自有口齒伶俐的夥計。

　　兩邊互相指責、幾番嘴鬥，終於是動上了手。

　　秦獲在這期間也聽了個大概，那渡山盟的小幫派來人確實是擺了攤，也確實被千光會的人往外直趕，問題就在於這攤擺的實在應景。

　　成衣鋪門前了一箱賣剪子，飯館近旁拖來一車原裝肥料，在街頭中央還拉來了一台靈車，中間賣著各色紙錢紙車紙馬，還有一整個籮筐的燒香，也不知道哪裡進貨這麽齊全。

　　真快要打起來的時候，人群裡也有人怕被波及。

　　小部分作鳥獸散，留大部分人不怕的退開幾步，倒是少了一丁點的擁擠，但總體場面仍舊是十足的熱鬧。

　　“這無鋒城天天都這麽刺激嗎?”

　　秦獲咂舌，作為好事分子的一部分，探頭還要再看。

　　這些人也不是什麽高級的靈修，大體的戰鬥方式停留在肉搏的范疇，最多也許體力得了些增幅。

　　秦獲初步估計了一下，自己進去大概能全收拾了。

　　這無鋒城的官府，看來也是……

　　“給我停下！”

　　清脆的聲音在上空傳來。

　　秦獲聞聲看去。

　　只見人群上方，蜻蜓點水般借著許多人的肩膀，轉瞬間落在了兩邊交戰的人中央。

　　而且一道紅衣身影疾馳而來，身形靈巧，身法連秦獲看著都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看著還挺厲害！

　　“吾乃無鋒城新任捕快，魏瑤。”

　　那是一名紅衣少女，明眸點墨，眉目間溢滿英氣。

　　行似清風、站如挺松，她一頭長發用紅綢束起，乾淨利落垂在腦後。

　　而此時這位自稱魏瑤的姑娘正站在場地的中央，長槍一揮，氣勢如虹高聲斥道，“你們如此目無法紀，眼裡可還有律法王道?”

　　秦獲覺得這姑娘說的不對，顯然只顧氣勢驚人的部分，沒有對自己的話語深思熟慮。

　　既然都說是目無法紀了，那眼裡自然是沒有律法王道的。

　　這種原理自然而然，很是尋常。

　　雖然這話確實頗有威懾——不過這紅衣少女來勢洶洶，但終歸只是震懾住了一瞬間。

　　下一秒，場上還是該廝打的廝打，該互毆的互毆，該叫罵助陣的也還在那嚷嚷，連旁邊人群也窸窸窣窣了起來——總體而言，實在很不給面子。

　　秦獲也感慨，看來這無鋒城官府無論如何，確實是沒什麽威懾力。

　　要勸的架太多，紅衣捕快也沒時間糾纏或者廢話，顯然早就習慣了自己的閃亮登場沒有太大作用，於是就這麽直接和他們打在一處，融入混戰之中。

　　還別說，這姑娘的槍勢迅猛，越戰越勇，隱隱有著勸架不成就把在場的全打趴下來解決矛盾的乾脆態度。

　　……不過她這一折騰，倒是把原本還赤手空拳的幾人逼迫地也拿起了家夥，也擴大了局勢每況愈下的程度。

　　但這也是無奈的記過。

　　“嘖，這閨女可真是好大的膽，這場面也瞎摻和。”

　　正在這時，只聽身後一聲感慨。秦獲回頭看去，旁邊好幾個人也聽到了這聲，同樣扭頭。

　　雖然說的話像是提了個輩分，但那再怎麽說也是個少年，長相至多不過十七八歲。

　　少年懶懶散散地垂著眼，穿著黑白分明的袍子，背上還斜背著劍。

　　此刻，他抱著手臂，手上還拿了個糖葫蘆。

　　剛說完話他就抬起手，咬下一顆直接吞下肚，就這麽隨便嚼了兩嚼，讓人都替他擔心這麽吃會不會噎著。

　　仔細看他的瞳孔偏紫，顏色頗淡，更顯得這份漫不經心有種似真似幻的味道。

　　這人竟還真和看戲一樣，還快活地吃起了零食，只可惜周圍沒有賣瓜的老叟。

　　一旁又有人忍不住問道，“小兄弟，你又看出了什麽門道。那姑娘不是佔上風?”

　　“對啊，我看那幾個大漢被她打的沒有招架之力的，連連敗退呢！”

　　紫瞳少年聞言，視線掃過幾個問話的，很認真的打量片刻，然後才詫異道。

　　“我說大哥大姐，這裡好歹也是千光會的駐地，先別提他們這邊的高手不少又是自家地盤，遲早有人接應，就算千裡迢迢來挑事的渡山盟也不可能白白挨揍。外援要是到了，就這玄靈階起段的小姑娘能翻出什麽風浪?”

　　感情這廝也是個高境界的靈修，一眼看出了熱鬧中心人物的境界。

　　“無鋒城這幾個地頭蛇勢力吸納了大部分無依無靠的散修。”

　　紫瞳少年悠悠歎道，“八年以前散修修煉難如登天，多半到玄靈階就算強者，黃靈階都能算個人物。而現在，這些年來，一個個境界升的飛快……嘖，恐怕再來個幾年，平常打架都得上天起步！”

　　然而在這時，也有人拆他的台。

　　“話不好說。這小姑娘槍法不錯，身法也在上乘。”秦獲話說一半，先一眯眼。

　　“打不過可以跑，再不濟也能等到馳援，就算有人非要和官府捕快作對不可，應該也沒有很快解決得掉的道理，細想還真算不得是‘瞎摻和’，倒是挺恪盡職守的。”

　　雖說宋成蔭不會讓他惹麻煩，但不代表沒讓他和正常人口頭辯駁。

　　湊熱鬧這種事，秦獲從來把讓自己盡興放在第一位。

　　場面一時有些詭異，秦獲自己和這位紫瞳少年外貌上分明年齡相仿，但都不過二十。

　　但此刻卻對一個明擺著差不多大，興許還年長些的姑娘一口一個“那閨女”、“小姑娘”。

　　紫瞳少年往旁一瞧，眉毛上挑，於是也勾起了好勝心。

　　“那好辦，我算作這群人一挑四打哪個紅衣姑娘，你看看怎麽接招，如何?”

　　“就這些烏合之眾?”秦獲聞言一笑，“要讓他們團結一心，頂多只能湊齊三個打一個，其他再要圍上來，怕不是先把自己的兵刃不慎對成了麻花。”

　　“一挑三……也行，那就一挑三！”紫瞳少年爽快得很，“先從下往上左右夾擊，再分一人騰空而起，由上至下借機背刺。”

　　他這話有講究，是瞅準了那紅衣捕快的槍法凌厲，招數重心低下，下盤也壓得很低。

　　這種套路威猛歸威猛，難以轉換也易遭偷襲，在這種先後招式分明的圍攻下更難兩全。

　　“這好辦，先用槍柄架住兩邊，等待時機再順勢往後一送。”秦獲挑眉，“碰到後面那位，然後三個全部扔出去，不閃不躲就能一次解決，怎麽樣?”

　　紫瞳少年眉頭一擰:“你能不能考慮到人家是個姑娘?沒你想得那麽大力氣，怎麽招架掉整整三個人。”

　　這種回擊相當於避開了所有需要考量的難題，很是吊詭耍賴。

　　秦獲歎了口氣:“你自個沒有劍繭，總得看看人家姑娘家手上的槍繭——估摸著練了得有十幾年，這些連兵刃都沒摸過幾下的混混哪比得上?他們連玄靈階都修煉不到，一看就只有笨力氣，連握著哪裡最適合用勁都沒個概念。”

　　“也對。”紫瞳少年一摸下巴，突然又一驚，“等等，我怎麽被你帶進去了——我之前說的明明是支援來了以後她打不過！這些廢柴有什麽，我一隻手都乾得掉！”

　　“之前你可是自己說了，咱麽比的是一個打‘這一群’。”秦獲樂了，覺得這少年當真說話不過腦，“不過這些人確實不行，換我逃跑也得讓他們一條腿。”

　　這是差不多是也實話，除了想象中不太體面別無問題。

　　“那我就隻用一根手指，”少年不忿，“你怎麽還得逃跑呢！”

　　“我也不是不可以用……”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們毫無顧忌的動靜終於惹來了中央人群的動靜。

　　中央有個頭綁頭巾的大漢忍無可忍，操著大刀舉在頭頂，衝了過來。

　　“乳臭未乾的小子，少在這紙上談兵、目中無人！”

　　後頭的人群作鳥獸散，又被驚走了大半，紫瞳少年一皺眉，同時秦獲也微微偏頭。

　　下一秒，那大漢半路自己摔了個馬趴，整個人從旁人左側看去像是逆時針翻了個跟頭。

　　而地上恰好從他腳下開始滾出一顆剛絆了一下的石子，漢子手中的彎刀也不知為何往後飛去，哐當落地。

　　這鐵器明明看似什麽也沒碰到，卻凹進去一個碗口大小的口子。

　　——腳前微微一絆，刀上那麽一推，他才恰好這麽翻了個這樣奇特的跟頭，滑稽地摔倒在地上。

　　然而兩人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不止自己在剛才動了手。

　　秦獲一抬眼，正對上了人群中央李夏難以言喻的眼神。

　　——即使透過一層人皮面具也很是清楚，顯然那個薄薄的面具逼真效果做得不錯。

　　以致於秦獲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反思……

　　是不是也帶個偽裝容貌的器具出門會比較適合發揮自己的特長——也許此行除了買東西，還得考慮考慮這個極其方便的道具。

　　之前的於兆用得順利，現在的李常青也很是自如。

　　興許這個界域現在的人皮面具做的舒適，還很有幾分工藝?

　　現在的秦獲是這樣想著，旁邊的紫瞳少年也深思著自己的事。

　　但事已至此，也已經沒人再敢打擾這兩位少年盡情“討論”這場爭鬥。